作者:李丁尧
沈珧曾经空窗整整半年,试图教会庄静檀中国人中庸谦逊的美德。
就从老本家《庄子》开始,清静无为,淡泊生死,心斋、坐忘,国学老师的课一百五十刀一小时,上得沈珧心直滴血。
一度以为有效。那年秋天,她们所在的街区环境混乱,片区隔壁有人种大麻,子弹远程飞过来寻这户,刚好她们住隔壁,被误伤了不止一次两次,修了两次玻璃后,沈珧看她安安静静没有反应,心里警铃大作准备立刻带着她搬家。
在沈珧出去找房时,一支改装过的雷明顿架在家里,冲着隔壁的窗打空了弹匣,对面每一扇玻璃连着种麻的地,整整齐齐报废。
警察找上门来,沈珧刚好回来,看见一个肌肉几乎把短袖撑爆的白人胡子男从自家出来,身后跟着怯生生的十来岁亚洲少女,肌肉大哥爽快承认了是自己干的,说实在受不了臭味儿了,确定对方不在家才开的枪,他会承担所有损失。
事情尘埃落定后,两个人披星戴月地走路回来。
沈珧问她,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庄静檀说,很早。
沈珧又问,那之前怎么没行动。
庄静檀耸肩,钱没攒够。
请人背锅请装备都要资金储备的,她攒了一阵子。
沈珧深吸了口气,疲惫地问她,你没从课上学到什么吗?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庄静檀踩碎地上的落叶,嗯了声。说我听了,我的脑子听了,手没听。
沈珧:……
她叹了口气,你这样真的不行,以后你会明白的。
庄静檀想了很久,在快到家的时候抬头问沈珧,神色平静。
如果我不打算活很久呢?
沈珧那一刻发愣的神情,被冷然的月光照得有些苍凉意味。
庄静檀并非人不中二枉少年,她就是这样怪诞中沉默,爆发后又满不在乎的人。
天生疯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庄静檀垂着眼皮,望着地上踩化的雪时,无端想起那年秋天夜晚的落叶。
每个见过她真面目的人,都想像踩裂树叶与细雪那样对待她。
只有一个人例外。
不巧,那个人死了。智识渊博,温厚大度,却以一种滑稽的方式,为了保护他觉得值得的东西,赔掉了自己的人生。
而权力为这件事添了个滑稽的句号。
庄静檀脚底用力,碾着雪水,抬头望向斯珩,唇边弧度无奈,又带着一闪而过的羞赧,很快抿了抿唇:“你的兴趣,我可消受不起。”
“那你有什么兴趣?”
斯珩稍加思索,面上笑意深了几分:“骑马?”
庄静檀有点无语,转身就走,背影像只倔强生闷气的小狗,任性的意味呼之欲出。
男人女人之间的博弈本来就微妙,无疑,庄静檀是聪明的,在适当的范围里撒适宜的娇。
斯珩站在原地,薄唇边笑意未散,目光若有所思。
等轿车启动,庄静檀刚要伸手系安全带,男人已经俯身过来为她扣好,他眉骨生得高,眼窝与鼻梁处衔接处有一小块阴影,面部线条更显深然优美,不动声色的贵气。
他说了句什么,庄静檀一时失神,又盯着他的脸轻声问:“……什么?”
斯珩的大掌滑进她腰间,轻掐了把,算是对她没认真听的一带而过微小惩罚。
“最近换地方住。我叫人把你东西整理过来。”
庄静檀:“为什么?”
她的眼眸澄澈清明,全无杂色。
斯珩黑眸里浮起浅淡笑意,一派懒然。
“你说呢?”
“噢。”
庄静檀往车窗上一倚,慢吞吞道:“知道了。你要回来开荤。”
司机把着方向盘的手用力了几分:……
他努力稳住动作和视线,目不斜视、万分严肃地往前开。
斯珩才不在意,脸皮厚度是在的,抬手捏捏庄静檀下巴,凑过身去在她耳边道:“嗯,你好聪明,不如在这里也试一试?”
庄静檀望进他眼里,眨巴两下,天真无辜:“你敢的话,我也没法拒绝吧斯总。”
斯珩愉快笑起来,刚要回到原位,袖口忽然被庄静檀拽住。
他询问的目光过去,看出来问题似乎滚烫地在她心口滚过几遍,最终还是鼓足勇气问出口。
“过几天二十五号,你能陪我过吗?”
十二月二十五,圣诞节,也是她的生日。
车窗留有一丝缝隙,寒冷稀薄的风顺延飘进来。
落在车里,吹得静默更微妙。
斯珩没回答,笑不着痕迹地淡了两分。
“现在不确定,到时候再看。”
他轻描淡写带过回答,又往她掌心放一张卡。
“过几天信苑有拍卖,你可以去逛逛,看上什么就买。”
*
燕城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风言风语传得极快。
斯珩这种私生活保密性高的人,八卦传起来尤其有意思,都说他对现在这任上头,已经带着人回了趟家见家长了,圣诞节也会陪着人家一起过。
施亦均抽空休息时,被兄长施亦巍喊去云京府,一个私密性极高的私人俱乐部,说晚上斯珩也来。
到了里间,施亦均人没到声先到:“我靠哥你看了没,珩子哥不是最瞧不上情种么,我不会真成媒——”
施亦巍轻咳了声,施亦均才发现还有客人,猛然刹车。
打交道不多,但施亦均还是认得出的,毕竟也算斯家人——
大斯珩五岁的表兄,陈斯祁。
斯家从政的资源几乎都喂在他身上,他的才能也确实担得起,为人低调。
清隽、气质沉着,比斯珩看起来脾气也好不少。
施亦均暗自对比了下,这样看起来,斯珩完全就是笑面虎,笑里藏刀的不要太明显,骨子里就倨傲,看着很欠扁。
但施亦均还是小心地打招呼:“您好,不好意思啊。”
陈斯祁的笑让人如沐春风。
“没事,你们是好朋友,我知道。斯珩平时也太忙了,能专注在自己生活上也是好事。”
施亦均闻言,支着脖子看了眼门口,迅速溜到陈斯祁身边,低声道:“哥,您就悄悄告诉我,斯珩这次是认真的吗?我保证不传出去。”
陈斯祁喝了口茶,无奈地笑开:“这我也不太清楚。”
施亦巍伸手就要把丢脸的人拽回来,陈斯祁放下茶杯,声线清淡:“也许是公事忙太久了,他想找些逗闷的事。”
施亦均愣了下:“啊……这样吗?”
陈斯祁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陈斯祁有位旧交,在商界沉浮多年,经历复杂,他们曾聊起过斯家的后辈。
祝氏一把手讲话直言不讳,懒散又一针见血,说这一代里,能取代你的人就他一个,全看他想不想。
陈斯祁也乐于承认。有的路压根不是他本意,可总得有人要走,斯珩不想走,就换他。
斯珩对分寸和深浅的把握很准。
他记忆里,斯珩算是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世家情种,之前斯母有人情要还,让一个少爷在他手下做事,混当时顶级项目的资历,那段时间少爷正为了女友跟家里闹掰,第二天就被斯珩清出去了,少爷家长接受了斯珩友善的建议,全面停卡断供,连房租都断掉,一个月后人见情势不对,立马灰溜溜滚回来。
斯珩要是失控了,就跟名驹撞出跑道一样,应该多得是人想看热闹。
陈斯祁看了眼施亦均,微微笑了笑:“听话听音,看他在公事和人之间怎么选择就行。”
现在的状态,让陈斯祁想起斯珩小时候遇到过难以驯服的宠物,他送它去宠物学校,花了时间训练、找它的特性。等把它收归进手心,让它重新听自己的话后,他又再度兴趣缺缺了。
支线始终是支线,无法影响他的主干道。
斯珩自己的家,书房里挂的十六字。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陈斯祁收回思绪,跟施家兄弟随意聊了两句,没过多久,见斯珩踏进来,先去角落里开了个电话会议,年末有个重中之重的二级市场收购,他盯得很细。
会议收尾,他整个人状态才松弛了些,踱步过来跟他们打过招呼,接过施亦均递过来的酒,抿了一口。
“我怀疑你上辈子是无业饿死的,”
施亦巍笑道:“你的活真的永远干不完。”
斯珩耸耸肩,倚坐在陈斯祁这头的座椅最边上:“南延这边忙完,应该可以休息一阵。”
“那忙到什么时候啊?”
施亦均好奇问道。
“元旦吧。”
斯珩拎着威士忌杯,跟陈斯祁碰了下。
陈斯祁问他:“要出差吗?”
斯珩嗯了声,眉眼里浮出几分疲倦:“明天吧。”
陈斯祁嘱咐道:“注意休息。”
斯珩:“知道。”
说完,他指了指对面:“我补会儿觉,你们先聊。”
斯珩去了对角沙发上坐下,仰头闭目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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