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渡
李霄野抚着她的背脊,又捧着她的脸左右看看,“怎么办啊,我们去医院。”他站起来确认口袋里的车钥匙。
啤酒真的太臭了,荀秋后?知后?觉地?皱起眉头,喉咙好辣,手臂立即就开始发痒了。
“没事。”荀秋拉住他,“就是?会长点疹子,过一会儿就消了,哪用得着去医院。”
“真的?”李霄野忧心忡忡,自从他知道荀秋酒精过敏开始,每次和她出去都?很小心,没让她碰到过酒,倒是?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症状。
“是?啊。”荀秋喝得太急了,这下?有点难受,脸上红起来,说了几句话,又很想吐。
这里不能再待了,否则她会当场吐出来,糗死了。
“哥,你?带她回去休息吧。”薛均忽然开口,“路上注意别吹着风,不然会严重。”
“好。”李霄野正有此意,他低头问荀秋,“难受吗?”
血管扩张,血压降低,急促的心跳带来的是?纯粹生理性的窒息感,醉酒让她甚至不能好好地?站立,她搂住了李霄野的手,点点头。
李霄野一分?钟也不想耽搁了,正常的社?交礼仪已经顾不上,他把她包进大衣,匆忙抱回了车里,到了住处,又按照薛均后?来发过来的注意事项,用温水喂了她几次,以促进酒精的代谢。
荀秋吐完之后?感觉好多了,只是?心率还没有平复。她趴在床上,由着李霄野一下?下?抚摸她那只发痒又不能挠的手臂。
“好点吗?宝宝。”他眼眶发红,俯身蹭了蹭她的头发,“都?怪我。”他哽了一下?,说道,“我再也不喝酒了。”
荀秋哑然失笑?,扭过头去瞧他,“哪里怪你?,是?我拿错了杯子。”
“我不管。”他忍不住泪水,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好低下?脑袋窝进手臂,瓮声道,“要?是?我也喝果汁,你?就算拿错也没事的了。”
荀秋听出他在哭,侧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别这样?,我很快就会好了啊。”
李霄野背脊微微耸动,像是?哭得惨了,话也说不出来。
荀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叹了声,说道,“宝贝怎么现在像个哭包一样?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我以前…什么样?的?”
“以前…”荀秋拖长了语调逗他,说道,“以前你?很讨厌啊。”
李霄野“啊”了声,抬起一张满是?泪渍的脸,追问,“哪里讨厌了?”
荀秋抽了张纸递过去,说,“你?嘴巴很坏,就算明明在帮我,也要?说一些?很讨人厌的话,让我听了很想给你?扎小人的那种。”
李霄野愣愣地?看着她。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E教外面,就是?那个…”荀秋停顿了一下?,一时没想起白东的名字,“就是?那个白东?他找人给我发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当时很气也很怕,你?从楼上下?来,第一句就问我‘是?不是?有病’。”
李霄野脸慢慢红起来,嘟囔了一声,“哪有?”
“没有?”荀秋乜他一眼,“当时我真是?被你?气死了。”
说了会儿,她又觉得手很痒,下?意识想挠,李霄野忙阻止她,“别抓,破了怎么办,我给你?摸摸吧。”
他的手掌冰冰凉凉的,摸起来很能止痒。
李霄野叹了一口气,“好吧,其实那天在E教我以为你?是?和严知吵架才哭的,当时说不清什么滋味,反正挺抓心挠肝的,很难受。”
“不想你?难受,可?能也不想你?为别的男人难受。”
什么别的男人?荀秋撇嘴,“男朋友也算别的男人?”
李霄野一噎,强调,“前男友!我才是?你?男朋友呢。”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以前是?挺那啥的,总看见你?和严知那么好,眼里都?装不下?别人了,我心里扭曲着呢,就想让你?也看看我才好。”
“真的假的?”荀秋笑?出声来,“所以后?来我和严知分?手,你?就突然不嘴贱了?”
李霄野笑?,“也不是?,那时候你?不是?把我拉黑了么,我就病急乱投医,打了个电话给薛均,然后?他一句话让我醍醐灌顶。”
荀秋愣了愣,迟疑了一下?,“什么话?”
他说,“就他说‘荀秋不会接受这种打压式的喜欢’。”
荀秋垂眼,“哦”了声。
“我想了很久。”他叹了口气,“可?能也和我的生长环境有关?,总是?觉得‘我做一切是?为了你?好’,‘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感觉的到啊’,‘我不夸奖你?是?怕你?骄傲’,我很讨厌别人这样?说,但没有想到自己潜移默化,也成了这样?,打压式的喜欢的确很差劲。”
“我在改了,宝宝。”
他很努力地?改正,力求把满分?的喜欢和欣赏全部表达清晰,他能感觉到,荀秋对他的态度也在逐渐变化。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应该是?薛均到了吧,李霄野按下?接通,“好…对,你?直接进院子,我下?来开门。”
荀秋:“谁啊?”
李霄野摸摸她的脸,“是?薛均。我拜托他买一些?药过来,这样?好得快一些?是?不是??宝宝,我不想你?难受。”
荀秋:“…这样?。”
一楼的敲门声很快响起,薛均买的药很齐全,他把塑料袋打开,细细嘱咐道,“这两个松软膏外用,晚上再多喝点水,如?果明天早上还消不下?去,就吃这两个口服药片,都?是?抗过敏的。按照上面写的量吃就行,再不行就只能去医院了,你?今晚上辛苦点,多观察,如?果情况有反复还是?马上去医院。”
“行。”李霄野今晚就不睡了,反正得看着她。
“喝水了吗?”薛均说完了用药须知,又问,“吐了没有?”
李霄野点头,拍薛均的肩膀,“吐完要?好一点了,兄弟,太麻烦你?了,你?住哪里,过去远不远?”他看了一眼外面,又说,“这天儿看起来好像快下?雨了。”
“不远。”
薛均话音刚落,天上就劈下?好大一个惊雷,夹杂着几条紫色的闪电,窗外边霎时亮如?白昼,密集的雨帘倾泻如?注,风势若狂,院子里的树桠簌簌响着,乌云盖顶,电闪雷鸣,很有誓不罢休的架势。
李霄野“呃”了声,笑?道,“住很远吧,这都?降下?天罚了,坐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
薛均低头笑?了笑?,说,“行,那我坐一会儿。”
李霄野始终不放心荀秋一个人,很快回三楼去了,薛均不方便去看望,只坐在一楼安心等雨停。
可?惜暴雨却不如?想象中的很快过去,荀秋睡着之后?,雨势变得越来越大,低洼的地?方已经被雨水淹没,岛上也响起了喇叭,喊人们不要?随意出门。
李霄野给荀秋掖好被子,又去招呼薛均,“你?今晚就呆我这儿算了,现在出门不安全的,反正二楼还有间空房可?以睡。”
喇叭里不停地?播放着警告,薛均没法子,点了点头。
“哦对了。”李霄野把家居服送到二楼房间,突然挠了挠脑袋,“那个…左边的大衣柜你?别去拉,你?要?用的话用右边的。”
薛均有点疑惑,但是?还是?答应了下?来。
李霄野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左边衣柜有件裙子,本来是?打算今天晚上送给荀秋的,可?是?她病了,所以没实施,等她好点再说。”
“…你?要?送荀秋裙子?”薛均神情淡淡,“荀秋好像不太喜欢穿裙子。”
第四十九章
说起这个事儿, 李霄野还觉得?奇怪呢,这么几年无论春夏秋冬,他从来都没见过荀秋穿裙子, 就连家居服和睡衣都是两件式的。
“你?可能不知道, 东大计算机系有个传统,大四元旦的?新年晚会, 每个人都要盛装出席。”
智科出来如果要找专业对口的?工作, 大部分都会像李霄野这样留在大城市的外企,这些公?司在着装方面大都有要求, 所以计算机系慢慢就有了在大四办正装晚会的传统。
“荀秋好像没有这个准备,所以我就想着送她一条礼裙。”
李霄野在款式和颜色上挑选了很久, 第一, 荀秋不喜欢太?过引人注目, 第二, 学校的?年会不需要太?过华丽,所以他选了中?规中?矩的?黑色露背细腰的?吊带裙, 加上一件外披,很符合这个场合。
不过现在李霄野有点疑惑, 他知道薛均和荀秋曾经是同班同学, 可每次碰面, 好像都不怎么说话, 李霄野理所当然?认为他们不太?熟。
可为什么薛均会知道荀秋不穿裙子?
薛均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 解释道, “哥, 你?千万别误会, 那时?候荀秋她…和严知在谈,所以我会知道一点, 她不穿裙子和她的?家庭有关,所以你?还是别送她裙子了,她不会喜欢的?。”
“是这样啊。”
也是,严知和薛均要好,可能有些事情会和他说一说,李霄野松了一口气,为自己无端的?怀疑道歉,“不好意思,我真?的?是有点…”
确实是有点捕风捉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乱想,只得?失笑一声,拍了拍薛均的?肩膀。
“没事。”薛均很理解的?样子,反手握了握他的?手臂,温和地说,“上去?看着她吧,晚上还吐的?话,可以喝点盐水,我看一楼有厨房,弄点盐水应该可以吧?”
李霄野点头,把一个手机充电器放在床头柜上,“行,那我先上去?了,你?有事打我电话。”
岛上的?风暴来得?很突然?,屋子外面电闪雷鸣,吊脚楼的?隔音不算很好,杂乱持久的?碎响撞击在加固后的?木牖,雨密得?像瀑布,潺潺从磨花玻璃窗上滚过。
陌生的?环境总是让薛均很难入睡,他叹了一声,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耳机,手指在手机圆钮上按了几下,名为“An”的?音频开始播放。
纽曼mp3的?录音质感很好,从机器转进手机之后,秋末的?蝉声和微风卷动窗帘的?轻响依然?清晰可闻。
安静的?作文课上有人拖动了座椅,轻柔的?步伐带着“嗒嗒”声移动到讲台,女孩儿紧张中?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来。
“同学们上午好,我是荀秋,今天要为大家讲解的?是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安娜·卡利尼娜》。”
她照例停顿一下,留给同学们鼓掌的?时?间,在远处一片稀稀拉拉的?敷衍声中?,有一份近在咫尺的?拍手声显得?郑重而?认真?,一下,一下,再一下,将期待和鼓励一并传递给她。
荀秋,别怕,你?做得?这样好。
薛均阖上眼睛,如每一个失眠的?夜一样,在放空的?思绪中?缓慢地沉入睡眠。
白山县落在蓉城的?一座不起眼的?山坳深处,翠色的?大山包裹住了他的?童年,他好像没有爸爸,一直是外婆照顾着他和妈妈。
外婆很勤劳,做农活在行,手艺也很好,闲时?编织竹篾、或者帮别人裁布料、卖窗帘,还会带他在镇上摆摊卖锅巴洋芋。
8岁的?某天,一辆与这座山村绝不符合的?黑色轿车停在他家用土墙堆出的?院落里。
高个子的?陌生男人皱眉看着他提着背篓从锅巴洋芋三?轮车上下来。
那时?的?他看不懂大人们的?气氛,他们把他留在庭院,屋门一关,激烈尖锐的?争吵霎时?炸满了他整个脑子。
“你?要带走孩子,你?别做梦了!你?不就是怕傅家知道你?以前结过婚吗!?我们都躲到这里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陌生的?男人说,“离婚的?时?候,法院是判给我的?,我带走他怎么不行?”
“判给你??那你?出去?问?问?他,认不认识你??”
“你?又犯病了?”男人的?声音很不耐烦,“你?把他留在山里,和你?这种人神经病在一起,这一辈子就都毁了,我会给他找个好家庭,给他一个正常的?妈妈。”
外婆发现了他躲在门口,牵着他的?手,“有客人来,我们去?摘菜。”
可男人没有留下吃饭,很快离开了这里。
“你?说!”妈妈掐住了他的?脖子,开始有了新的?说辞,“你?是不是想和你?爸爸走了?你?是不是想要新妈妈了?”
没有,没有。可他嗓子发烫,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只有拼命摇头,祈求外婆快点回家。
“呼啦”一声惊雷,薛均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床头柜,无措地拍了几下,却?没有摸到台灯,他抚住了急促的?心跳,打量四周。
不是在江山名府,也不是在雾大的?寝室。
这里是君山岛。
他缓过一口气,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他伸手把落下的?耳机重新戴上,垂着脑袋听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