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渡
那个时候, 薛均还拎着趁午休买回来的鲜鱼和?佐料, 手指上沾着水, 不够前?沿的指纹锁三次否认了他的权限, 警告声“呜呜”响起, 他只能按亮触摸屏, 深吸一口气?,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那一串她?已经用惯了、而他深恶痛绝的密码。
20070901。
记忆中樟树落下?的红色果实犹如实质地?落到肩膀, 他却好像承受不住这?种沉重般失去气?力。
清晰的“咔咔”两声,他得以用她?和?严知的恋爱纪念日来打开这?间屋子, 这?么多年过去,它?或许已经不代表什?么,可那个人却始终蛰伏在她?的生活,他们依然?会一起追剧、互相分享剧情解析的链接、祈祷马丁长命百岁。
体面只够支撑到关上门的那一刻,塑料袋跌在地?毯上,水浸没?布料,撑在地?上的手也染上鲜腥,失水的鱼奋力扑腾,张着嘴,垂死挣扎,无济于事?。
他盯着它?,眼前?却越来越模糊,酸涩失控地?滚上喉间,有更咸更苦的水珠无声落进白毯。
“咱们嫂子不喝吗?”
“别乱喊啊,对人民教师尊重些。”赵竞持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笑得眯起来,他挡住了来人的敬酒,对有些呆滞的荀秋低声问道,“吃不吃海鲜?”
虽然?他心里有鬼,可荀秋不过是?答应以朋友的身份过来,模棱两可地?给他一个面子罢了。
他从来没?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但他相信,总归会有这?么一天。
席间气?氛很热闹,在无人注意的时刻,他把剥好的虾慢慢推到了她?面前?。
“谢谢。”
荀秋冲他弯了弯眼睛,不带犹豫地?捻起来蘸酱。
赵竞持被?这?个笑容晃了晃眼睛,瞳孔几近失神地?微缩,险些没?拿稳手里的杯子。
薛均的忍耐力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他侧过去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慢慢起身,田泽让开空位,他径直离开了包厢。
薛均回到了河东。
鸽子房的灯渐次亮起,冷淡风的装潢层层染上暖光,玻璃瓶里的花朵谢了,枯萎的花瓣边缘焦黑,有气?无力落在格子餐布。
他把新?买的鲜花换上,整理了桌面,随后他坐在沙发上,长腿微蜷,开始等待。
可荀秋整晚都没?有回来。
直到微光从东边的山脊亮起,暖阳迸现,薛均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半睁眼睛,看见跳出来的备忘录上写着,【20。】
原来到给兰花加液态肥料的日子了,这?也是?他搬到在这?里的第二十天。
他起身走到了阳台,为遮阳网旁的兰花盆栽加上了营养液,接着他灌上小喷壶,一下?下?地?按着加湿空气?,片刻后,他顺手收了栏杆上挂着的沙发小毯子。
手机没?有新?信息,他打开了之前?办案时候加的闲聊群,田泽在@赵竞持,用很了不得的语气?问他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回大队。
薛均面无表情地?将这?个群折叠到后台,长按删除。
临窗远眺,赵竞持的车慢慢开进了地?下?车库的入口。
从地?库电梯上来至多花费五分钟,可荀秋拖了半个小时才到达。
她?拉开了门,顺手把包包和?赵竞持赔给她?的丝巾搁在了台子上,低着头脱鞋。
轻柔的一块布看起来却这?样尖锐刺眼,薛均忽然?笑了声,如果他那天没?有看见赵竞持手上的彩色蝴蝶结,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条丝巾已经不是?自己送给荀秋的那一条了。
“回来了。”他的声音冷到没?有任何温度。
“嗯。”荀秋太累了,她?没?有功夫在意冷战中的恋人的小情绪,也没?有思考为什?么今天薛均没?有去稽查局。
下?午还有课,她?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马上睡一觉。
她?漠视的态度实在让他的心一下?坠进了长满荆棘的谷底,密密麻麻的刺疼漫上来,他长长地?叹气?。
荀秋会这?样无视他么,从来都没?有。
为什?么。
赵竞持不过出现了两三个月罢了。
“我们谈谈?”他走过去,想了想,还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温暖的怀抱让荀秋的疲惫稍减,她?抵在他的胸口,叹了一口气?,不想再?争吵,“不谈了好不好,我好累,等醒了再?说吧。”
薛均抿了抿唇,“好。”
荀秋匆匆洗完了澡出来,窝进被?子没?一秒钟就睡过去,空调的挡板打下?来冷风,她?蓬松的长发像海藻轻动,衬衫下?笔直的腿光润白莹。
薛均伸手试了一下?风速,有点无奈地?帮她?盖上小毯子,又想起身去拉窗帘。
忽然?之间,他瞳孔剧烈收缩,盯住了她?脖颈后的半个浅浅的牙印。
他知道,荀秋很中意这?个环抱的姿势,情动的时候他也曾在这?里留下?无数痕迹。
情绪的堤坝崩塌,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有这?样深切的痛感,汹涌的血液一瞬凝结成冰,细针穿刺耳膜,钻心的麻木让他长久地?失去五感。
他脸色煞白地?退后,不必再?猜测她?醒来的审判,他像正在经历一次死刑。
她?选了赵竞持。
薛均好像消失了。
他的东西还留在荀秋的屋子里,可他不见了踪影,李熙那边只收到通知会来一个新?的副科长,然?而领导们对薛均的去向讳若莫深。
“我觉得吧,可能就是?去保密项目了。”李熙这?样笃定,“不然?一个大活人,还能就这?样不见没?人问一句?薛均以前?就是?搞这?个研究的,或许国?家在召唤。”
“原来是?这?样。”赵竞持看了旁边忧心忡忡的荀秋一眼,咬得牙齿痒痒,“我倒是?不知道他这?么厉害。”
说起老同学的事?儿,李熙口若悬河,“当然?厉害了啊,你不知道,薛均以前?是?咱们七中的年级第一啊,是?保送的人才,几个学校抢着要呢。”
“真的?”那怎么现在才做到这?个位置,赵竞持并不知道这?些细节,颇有些惊讶。
李熙不满,“嘿”了声,“不信就问你老婆啊,以前?他们好像还是?互助小组呢,同桌情谊好吧,实际受益人呢。”
是?这?样吗?赵竞持心里泛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强调了一句,“别乱喊啊。”
李熙笑,“如果真的是?我乱喊了啊,我就劝你抓紧一点。”
“怎么说?”赵竞持不解。
怎么,人家初恋现在已经开始筹办回国?的事?儿了,不过呢,李熙不是?出卖老朋友的人,话只能说到这?里了,他“嘿嘿”笑了声,“赵队,好自为之啊。”挂了电话。
赵竞持疑惑到挠脑袋,问荀秋,“那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处理?”
那天他们在BenzMR吃饭,快要散席的时候,荀秋忽然?接到了幼儿园的电话,9点半了,还没?有人去接谢梁,家长的电话也打不通,老师只好翻了半天记录,尝试着打到了她?这?里。
她?有了不好的预感,拨打高?绢的电话,果然?关机了。再?厚着脸皮麻烦了行政处的同事?查她?老公的号码打过去,一样无法接通。
她?立即拜托赵竞持带着人赶紧去一趟高?绢家里,自己先去接谢梁,很快就来。
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高?绢的老公因?为涉在案中,被?警方按例盘问了几天,他将怒气?全撒在高?绢身上。
“叫你别去惹她?,别去惹她?!你发什?么短信?!看现在弄得这?个样子,她?搞不好要坐牢,我也耽误几天工作!你以为现在钱好赚啊?!你一个月2800,能养得了这?个家吗?就是?你多事?,现在搞得大家都不好过。”
他暴跳如雷地?指责,完全没?有作为始作俑者的羞愧。
承受暴力的韧压到达了极限,反弹出不可挽回的悲剧。
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哄着他们上了车,直接从旧桥撞进了撼江。
“我不知道…”荀秋有些迷茫,高?绢的父母很排斥这?个孩子,收走了高?绢的一些物品就匆匆离开。
“那混小子……”赵竞持想起那个谢梁还有些不高?兴,人家荀秋明明是?好心,要带他暂时回家里住,可他却犯了牛脾气?,非在桥上赖着不肯走,荀秋把他抱起来,他拼命挣扎,还在人家脖子后面狠狠啃了一口。
疼得荀秋当时脸就白了。
这?会儿在融贸睡了几天,又有点过分安静,马上就暑假了,那时候还没?有亲戚来认他,这?么小个孩子,何去何从呢?
“那天我说让她?来‘明天来拿充电’,她?给我回了一条信息,可我还没?看到她?就撤回了。”
“你说,她?说了什?么呢。”
荀秋抬头看过来,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你说如果我看到了,会不会就能……”
她?脸色苍白,再?说不下?去。
“不是?你的错。”赵竞持叹了口气?,想了想,扶住了她?轻轻耸动的肩膀,慢慢靠向自己,“荀秋,真的,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别过分责怪自己。”
微微的湿润感沁进肌肤,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擦过她?柔软蓬松的发顶,淡淡的兰花香扑到鼻尖,他的胸口不由自主地?胀出饱满的陶然?。
蓝天幼儿园的推拉门打开,保安慢慢走下?楼梯,荀秋忙收拾好眼泪,不好意思地?看了赵竞持一眼,抿唇说道,“快!去排第一个。”
幼儿园接孩子也很卷,第一名位置难抢,好在赵竞持长得高?,长腿一迈,抢占了楼梯顶部的好位置,很骄傲地?瞧过来一眼。
荀秋很轻地?笑了一声。
第七十九章
因为谢梁这个月暂住在融贸, 荀秋有段时候没回过河东的公寓。
期末结束后的校联研究讨论会定在河东的江城六中召开,那天日光很好,万里无云的, 她和同事乘校巴从旧桥跨江。
那段事故撞坏的路牙子和铁栏杆已经重整完毕, 一晃而过的景色中,荀秋看见上面新漆颜色鲜艳了两个度, 似乎与周遭破旧格格不入。
旁边的杨鄢握了握她的手臂, 叹道,“荀老师和高老师是一起从桥镇录上来?的吧?”
荀秋转过来?扯了个笑容, 点头。
“高老师太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有什么事儿比生死更大呢?”杨鄢感?慨了几句, 前座的刘睿磊却故意重咳, 她愣了下, 自?己声音放得很轻,不可能会吵到别人的, 她嘟囔着,“过年的时?候高老师还给咱们办公室的人都带了豆瓣酱呢, 现在为她怀念几句, 有的人还有意见…”
对啊, 荀秋恍惚地想起, 高绢知道她喜欢吃米面?, 还额外?给她带了两瓶辣椒油, 是绵阳的抄手秘方, 用来?下面?条米线什么的最好吃了。
要买的话得50块一罐呢, 放哪里了?
刘睿磊不耐烦地回头,“高绢做事不过脑子, 出这种事,你知道学校花了多少钱去降那个什么热搜吗?”
“可是高老师都…”人都死了,干嘛还这样说人家,杨鄢想争辩两句,可想到刘睿磊和刘副校长的关系,还是讪讪地闭嘴。
她看向?抵在窗子上昏昏欲睡的荀秋,有些气恼,荀老师不是和高老师最要好吗,为什么也不替她说话?
最近事情太多了,荀秋连续失眠了好几天,这下在车上颠着,不知不觉靠在玻璃窗上睡得迷迷糊糊。
开完会,她就近回到了河东的公寓。
荀秋再三?告诉自?己她只是来?取辣椒油的,可在看见指纹锁上那层薄薄的灰尘时?,心里还是忽然?发?紧,滞闷的呼吸声慢下来?,她闭了闭眼,拉开门?。
这里和薛均走的那天没什么区别。
他走的时?候处理好了一切,浇花、收衣服,装好沙发?套,甚至连厨房垃圾也一并带下去了。
餐桌上的玻璃花瓶和冰箱上层都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