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这假山当年建造时, 为了方便盛夏乘凉, 便凿出一个极大的山洞。山边临着水,山顶覆着?茂密植被。
窦姀甫一进入, 就觉得里头有?些凉。随着?弟弟一遍遍唤她?, 声音便空旷的盘旋其中。
本来已是深夜,山洞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知道窦平宴怕黑, 很快追不上自己, 于是便放慢了脚步。
此刻她?已经抹干了眼?泪, 扶着?石壁在黑暗中转身。
洞中很黑,她?也看?不太清,便对着?某一处说道:“弟弟, 咱们今儿把话说清楚吧。我不喜欢你, 也不喜欢你强迫我...你从前硬来时我有?多害怕,就像你此刻有?多害怕一样?。”
在这暗黑无人?之境,她?反倒格外心安,没了一切威胁。
窦姀胆子大了些, 索性便将这些时日心中所?想的都吐出来:“你别在逼我了!也别再碰我了!我明明都应你了,会慢慢学......你为何还要不停推我往前走?我也不喜欢你亲近我, 你每回都要强来,让我觉得在与亲弟弟行?苟且之事。我再看?见?你, 看?见?主君,看?见?大娘子时,你可知我心中所?想?我情何以堪呢?”
窦姀一口气说完,扶着?石壁闭了闭眼?。
洞中静得只剩流水叮叮声,少时,听到他气息不稳,咬牙切齿地说:“我若不这样?,你的心早飞走了!难道我还要等你乖乖的找上门么?”
他冷意上身,头皮也硬得发?麻,只恨声问:“阿姐,是我在白日做梦么?”
瞧他仍无悔改之意,窦姀更心烦了。
今日只是媒人?罢了,他便如此闹。若她?再不敲打一番,等到月底魏攸上门提亲......窦姀一想,只觉得前路一片灰蒙。
为何是自己......偏偏是自己呢......她?心头甚是苦楚,都已经有?中意的人?了,怎就偏偏插进一个他。
她?仰头,朝天舒了口气:“你到底瞧上我什么了,我改还不行?么?性情?容貌?身段?还是仅仅因为,我们从小相知相熟?你也该出去见?见?别的小娘子,这世间比我好,甚于我之人?千千万。以你今时今日的出身,何愁找不到呢?”
窦姀说完,心生疲惫。
她?其意已尽,又觉得这洞里凉气萦绕,便不欲再待了,转身就走。
步子的动静在山洞中无比清晰。
窦平宴本就扶着?石壁堪堪站着?,望而生畏,只在一块地上不动。忽然意识到她?要走,也想追上,可这番黑暗却如无数藤条牢牢抓着?他......
他旁的不怕,唯有?黑暗。小时候他一犯了错,便会被大娘子关起来。四?边的窗皆用厚布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光,整个屋子暗无天日。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只能?枯枯坐着?,玩自己的手,或是摸黑在地上写字......有?些词,他不知已经默了几百遍,连打发?时辰的活儿都没有?,难熬的很,这样?一关便是一整日。
窦平宴打心底里恐惧,不知更恐惧黑暗,还是她?的离开。忍着?颤儿,话音也在山洞回响:“阿姐,你要走了吗?”
她?嗯了声。
窦姀摸扶石壁走,好不容易快到洞口时,又听见?他略微紧张的声音:“阿姐,你别走...别抛下我......你能?来抱抱我吗?”
窦姀脚一顿,听着?“抱”这个字眼?,一阵恶寒,想起两人?之间太过的亲近。她?烦心起来,只无情无绪地告诉他,你长大了,我们不是小时候了。
走出来时,一滴雨正?巧落在她?的眉心。
天尚下着?毛毛雨,针针如磋,她?回头望了眼?山洞里的弟弟,想了想,便将带来的伞留在洞口,自个儿用衣袖遮雨离开。
...
回去之后,苗婆子率先瞧见?窦姀浑身湿漉漉的,不免担忧惊愕:“这是怎么了?姑娘的伞呢?不是走前还带了么?难道是被主君责罚了,不让用?”
窦姀摇摇头,人?却是有?些疲倦,转头就要回屋。
苗巧凤一把拉住她?的手,挥去额角的雨珠,又连忙嘱咐芝兰烧热水:“哎呦我的好姑娘,这可万万不行?哪!淋了雨不换干衣是会病的,您这发?丝儿都没干呢!依老奴看?,姑娘还是浸个热水再歇息吧!”
她?由着?苗婆子一阵捣鼓。
先是褪了衣衫,裸身浸在热水中。沐浴之时,窦姀想起一事,忽然问苗巧凤:“春莺呢?春莺这时候还没回来么?”
苗巧凤一边舀热水,一边惊怪不已:“是啊,老奴也奇怪,按理说不该呀。这兔崽子也不知去哪儿耍疯了,今活儿是一个没干,这时候也不肯回来...要说是被哪个主子临头叫去使唤了,也该报个准信儿回来呀!”
窦姀静默少许,还未吭声。
“但说起春莺,老奴也觉得,她?这阵子很怪。想来姑娘也察觉到了,就上回那药的事......”苗巧凤眉一拧,揣摩地看?向窦姀,不忍小声责骂道:“那浑丫头,真是眼?珠掉粪坑了!姑娘待她?那么好,还不知天高地厚......要是这浑丫头存心叛主,今日择了高枝不想回来,依老奴瞧,倒也挺好,不正?好能?少姑娘一桩愁心事么?”
窦姀一抬眼?看?向苗巧凤,却未觉得多舒心。
热气腾腾上蒸,蒸得她?眼?前一片水雾,眸底光芒一暗,幽静说道:“恐怕她?是想回,而没命回了。”
这话说完,屋里俱是一静。
窦姀与苗氏四?目相对时,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悲痛。
这种悲痛,淡得如岁月中淹死的过往。没有?歇斯底里,但哀而无声。
良久后,方听到苗氏一声喟叹。
苗巧凤眼?角不经意滑出了两滴泪:“老奴也是瞧着?春莺长大,这丫头从九岁跟姑娘起,到了如今这般模样?,都能?嫁人?生子了。人?人?都夸丫头机灵活泼,与人?好谈,却不知只是瞧上去。实则是个心眼?粗大,又愚又笨的......竟把自个儿害到这般田地......”
是啊。
即便春莺背叛了自己,在隐隐猜到她?下场时,窦姀的心不是木头,而是堪堪血肉,怎么可能?不痒不痛。这丫头已经跟她?这么多年了,会乐哈哈的说笑,会剪窗纸,还会捕鸟爬树、做风筝......最终虽是算盘落错,自食苦果,可这些年,春莺也算伺候的尽心尽力。她?已经找人?留意城郊了,也不知晓能?不能?找到尸骨,好生安葬,入土为安。
窦姀更衣后便回床歇息了。
她?心绪不宁,熬了很久才勉强睡着?。这一睡下,她?便做了个梦......
她?梦见?小时候把弟弟丢在山洞的场面?。
但不尽相同的是,梦中山洞不是窦府的假山,而是荒郊野岭的山,有?一条花斑蛇从山洞的深处缓缓爬出,吐着?蛇信子,一步步靠近弟弟。
起先没有?人?发?现。
只有?怕黑的弟弟一直喊阿姐、阿姐,苦苦求她?不要丢下他......但窦姀没有?听。
直到弟弟忽然失声惊叫,喊救命,她?才回头,竟看?见?那条蛇已经盘在弟弟身上,张开血盆大口......
这个梦太恐怖了,窦姀一下便被惊醒。
小时候的山洞没有?蛇,弟弟只是怕黑,一动不敢动,自个儿坐在山洞里哭。
而如今的山洞......窦姀隐隐紧张,却想:好歹是家中的假山,怎么会有?蛇呢!弟弟已经长大了,不比小时候...虽然也怕黑,可人?都走了,他了无生趣,估计也能?自己出来吧?
窦姀本已坐起身,现在一想,又重?新?躺回床。
刚要阖眼?,继续睡觉,那条可怖的蛇又浮在眼?前......
窦姀登时睡不着?了,总是心里不安。
索性便爬起来,穿了件外裳出门。
雨已经停了,路上她?提着?灯笼,心头总觉得有?些愧疚——
小时候她?就把弟弟抛弃过一回了,即便今夜她?有?心让他尝尝什么叫“害怕”,也不该拿这件事吓他。
窦姀现在只无比希望,弟弟已经回去了。希望自己再回到山洞时,看?不见?弟弟。
夜风微凉,灯笼随着?足影一摇一晃。终于...窦姀已经走至假山。
她?拾阶而上,看?见?自己留在洞口的伞还在时,不由心一悬。
洞里黑黢黢的,再往里走,灯笼一照,登时看?见?有?个人?坐在地上。一腿平放,一腿支着?,头半仰,失神地靠着?石壁,眼?还睁着?——那人?正?是窦平宴!
灯笼的光影拂来时,他察觉到,清冷却诧异地回了头——顿时两人?四?目相对。
窦姀心不住地跳。
提灯柄的手指在发?抖。
她?心里抽搐的疼,脚下走不动路。
却见?弟弟的双目静静望来,良久后,竟是扯起嘴角笑了笑:“阿姐,你来了...”
虽是如此轻的一声阿姐,可窦姀却慌乱,率先走上前。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灯笼,窦平宴已经拍去手上的灰,若无其事地站起。一手粗暴抱住她?的腰,头缓缓枕在她?的肩上。并不吭声,只有?漫长无尽的缱绻依偎。
窦姀本能?地想推开,手却碰到他淋湿的肩背......想起两人?曾在雨中亲吻过,她?已经更衣浸过热水,他却还没。
窦姀忍着?没推开,默了会儿才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这话出口,感觉被他抱得更紧了,紧得要喘不上气。
他埋头,忽然不轻不重?在她?白嫩的脖子上咬了口。
窦姀吃痛,泪花一下迸出,急忙锤他胸口...可是下一刻,刚刚被咬的皮肉却被他手指疼惜地抚摸。他又埋着?头亲了会儿,喃喃道:“你都不要我了,我还回去做什么...反正?在哪儿都是一样?。”
第38章 求娶
她本就心有愧疚, 轻声说道:“是阿姐不好。”
窦平宴闻言抬眸,认真看她的脸:“阿姐,你还是找来了...我便知晓,你心头还是在乎我?的, 对么?”
窦姀并不答, 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他, 慢慢走到山洞外。
只见雨已经停了, 一轮明月悬挂于苍穹之下。
“回去吧,你衣裳受潮了, 要赶快更衣歇息。”
她刚把话?说完, 便被窦平宴反牵住了手,其意味不言而喻。
窦姀内疚, 这回没再拒绝, 乖乖陪他走回玉京园。
他说园里的丫头都睡了, 又是要她陪着烧水,又是帮忙翻找衣裳。
忙活到大半夜时,她困意上?头, 竟趴在他屋里的炕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到了他的床上?。
窦姀睁开惺忪的眼,忽然看见帐内睡在身侧的男子,吓得困意全?散。
暖帐生香,晨光朦胧。
她一坐起, 被褥随之滑到了小腹处。
惊愕的目光下移,却见自己身上?的衣衫被褪了去, 只留一件罗绢刺绣的大红抹胸,裸出两条雪白?无暇的手臂。更令她瞠目的是, 胸前...便是肩带附近的肌肤,有一块块被吮吸的红痕。
再一看旁边还在睡的人...他也褪去了衣袍,身上?只有薄薄的中衣,领口还敞着。
她突然魂不守舍,摇醒了身旁的弟弟:“你有没有?有没有!”
窦姀几乎要疯了,直直瞪着他。
只见窦平宴醒来?,神色倒是平静,立马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拉进怀中,低声道:“别哭阿姐,你想让外头的人都听见么?”
虽被捂了嘴,声儿小了,却仍在怀里使劲推他。
她双眸水润润的,几乎要崩溃哭了:“你有没有...有没有...”
窦平宴听见,忽然眸光浮动,低头凑到她耳边:“有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