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窦姀闻言,认真寻思起来。
她本来发愁,要?如何瞒着昌叔他们?,找到?徐老三问出姨娘的下落。若有魏攸加入帮自己,岂不更容易些......来日抵达姨娘所在的州县,便可让昌叔先带人离开,再?由?魏攸相陪去找。
这样一来,既不怕姨娘的下落被窦家知晓,也不怕自己有什么性命安危了。
窦姀想?了想?,欣然接受了魏攸的提议。
......
第二日,魏攸便私下出门,照她所说的,回到?长平街的渡口找徐老三。
窦姀则在客栈里等他回来。
黄昏时分,有人敲响了房门。
窦姀开门,正在他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手里竟还握着两串糖人。他长身玉立,挥去衣袍的雪。夕阳余晖穿过窗牖,落在衣肩,一切显得那么静谧美?好。
好在昌叔带着小厮们?正在客栈楼下用晚膳,并不在跟前。
窦姀忙招呼他进来,小声?问:“可找着徐老三,问出姨娘的下落了?”
魏攸颔首,见她递来的茶水,只接过,却不着急喝,而?是先与她说起。
——原来当初马姨娘和张伍成功逃离后,便是搭上渔夫徐老三的乌篷船,才抵达扬州的。两人如今隐姓埋名在扬州过活,就住在望乡桥旁的桐花巷里。开一间铺面,生意兴隆,做小营生过活,日子还算滋润。
魏攸继续说道:“那徐老三还告诉我?,当初姨娘逃命后,便想?将你一起接去扬州,所以特特托徐老三去找窦家二郎,希望他能看在与你往日的姐弟情面上,相帮一手。可惜他不愿,徐老三连你面都没见到?,就被赶了出去。”
窦姀闻言,倏尔一怔:“姨娘曾还找过我??想?接我?走?”
她的眼眶忽然湿润,泪珠子悄然涌出......
可明明当初小年传的话,告诉她徐老三是这样说的:你不用再?等她,你娘也不来接你了,要?你日后好生照顾自个儿。
她才因此认定姨娘抛弃了自己。
是小年骗了她......小年受窦平宴的命令骗了她......好让她心生绝望,死心塌地的跟他回家......
若不是他,自己或许早和姨娘在扬州团聚了!
多少个日夜,窦姀都以为姨娘不要?自己,只管和男人跑,任她自生自灭......她委屈过,绝望过,甚至怨过、恨过姨娘,但往往怨恨不了多久,她一想?起姨娘曾经温言软语、抱她、哄她睡,总怕她冷了饿了,她便再?也恨不下来。
她哪能不清楚,姨娘也有自己的苦心。当初若不是为了她,也不会背上人命债......
窦姀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哭得狼狈,还是在魏攸跟前。忙要?攥袖子胡乱擦两下,忽然眼前递来一块帕子。
抬眸,见他轻轻说道:“我?虽不知你遭遇了什么,哭得这样伤心。你若想?与我?说,便把我?当个知己诉说。你若不愿,我?便陪你一直待着,如何?”
窦姀听完眼更红了,心一横。忽然上前一步,将脸缓缓埋进他的肩头。不同于?窦平宴身上细腻的香味,魏攸身上气味温暖,清新如竹却很陌生。
她只小声?哽咽着,没有说话。
而?魏攸正相陪,垂目望着手中两根糖人,直到?日头落山,天全?然黯淡。
......
知道了姨娘在哪个州县后,翌日,窦姀和昌叔等人便从客栈动身离去。
从江陵到?扬州,一直顺大?江而?下,途径鄂州、九江、池州、宜州等地,路上跋山涉水。渐渐的,也走过了寒冬,迎来初春,冰雪消融。
他们?所见之景有万顷农田,清早第一抹曙光亮起,便有佃户拿了锄头在田间耕作?,傍晚带月荷锄归。
有零星的村落,黄昏时袅袅炊烟,和夜晚灯火繁喧的市井小镇。
魏攸也在一路相陪。
他虽自称是护送,可有时窦姀问他还会回江陵吗,他却摇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三月的某天,车歇草原,是莽莽黑夜。
他躺在草地上,枕着胳膊,看向窦姀时目光却如星辰般闪烁坚定:“人这一世本就很短,更要?由?着心走,随性过一辈子。要?是总受世间规矩所束,哪是来世游玩一趟呢?分明是受一趟的累。”
初春的夜晚也开始回温,没有寒冬那么冷,夜风习习,不远处的昌叔和家丁们?正在烧篝火说笑。
“随心...”
窦姀收回远方?的视线,揣摩这个词,却笑道:“可你明明还没定下自己要?去哪里,又是随什么心?”
“我?虽没定,但你定了啊。”魏攸笑笑道:“我?随你的心,我?的心一直是——”
他忽而?凑近她,脸灼烫,轻轻吐出两个字:“娶你。”
第52章 扬州
夜风轻拂, 是吹不散的热。
窦姀愣怔了,目光瞟向远方?山野的?篝火,以及吃馕饼闲聊的一干人等,思绪万千。
在?这?一瞬, 她也想起某个寒冬夜里, 那人含情说?道?,等我春闱回来就娶你, 到?时候要一个?有咱们?骨血的?孩子, 好不好...
怀里藏着的玉珏忽然微微发烫。
她本将窦平宴送的?首饰、书信悉数留在?梨香院,却?唯独带出来这?块玉珏。
这?块玉珏, 是她对从前弟弟的?唯一念想, 那时两人只是相依为命的?姐弟。她已经把它带在?身边很多年了,离了它, 反而会觉得不适应。
窦姀回过头看?魏攸, 这?是她从前想嫁的?人。不知何时, 光阴已在?两人中间走过几?轮。
“那日我去你家提亲,不知为何却?没提成,令尊只说?亲事咱们?两家日后再议。而如今你离开窦家, 我也决心离开魏家, 那你还愿意嫁我吗?”
他低眸说?着?,声很轻,似是在?害怕什?么,而不敢看?她。
还愿嫁吗?
窦姀原是不打算嫁他, 也想让自己死了这?条心,本就是够不上。她无心遮掩缘由, 只叹一口?气:“我如今已非清白之身。”
魏攸闻言,倏尔抬眼看?她。
似有一瞬的?错愣, 当即却?道?:“清不清白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什?么叫清白?我喜欢的?娘子是温柔、是救我命的?小菩萨,不管如何,她一直是清白的?。我想问的?,只是你愿不愿与我永结秦晋之好罢了。”
她原以?为说?出来,魏攸能默然,心知肚明不再提起便?很好了,可没想到?他竟说?不在?意。
窦姀突然问道?:“你不想问我失身的?缘由吗?”
魏攸欲抬手摸她的?头,却?发觉于礼不合。便?又?收回手,一笑了之:“你若想告诉我,自己就会说?了。你若不愿,我又?何必知晓?此事若是你曾痛心不堪回首的?,忘了更好,何必重揭伤疤。何况我信我自己喜欢的?人,我魏攸看?上的?,绝不是自甘堕落之人。”
窦姀原还在?动摇,听他最后这?番真挚无比的?话,双眸顿时热了。
她轻轻嗯,说?:“那待我们?抵达扬州,若有机缘,咱们?再好好商议。”
她应了,他喜上眉梢,却?不能大声呐喊欢庆。夜色下,芳草萋萋,他悄悄拉住她的?手。
初初触及时,窦姀略诧异地看?他,他的?脸烫极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在?纸笺上写的??我多一心是为悠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的?声音很低,也烧得不自在?,靡靡融进夜风中。
......
抵达扬州的?这?天,三月十八。
也是春闱开始的?这?日。
一到?扬州城,窦姀和?昌叔一干人便?先去茶馆歇马,顺便?喝几?口?水。
茶馆的?台上有人在?说?书,说?的?是前年新科状元苏冒的?轶事。
窦姀戴着?白纱幕篱,看?不太清台上人是如何眉飞色舞的?边点扇讲述,边摇头晃脑。她只能听,时不时想起参加春闱的?弟弟。
窦平宴......
即便?她再厌恶、再抗拒,却?也忘不了两人从前相守的?日子。她盼着?他好,盼着?他高中。可珍重从前姐弟情的?同时,却?也常想起那些时日的?亲近...
其中滋味纷杂,爱无能、恨不得,只因他是她从小最珍爱的?弟弟,她从前看?的?跟自己性命一样重要。
歇息完毕,窦姀与昌叔等人辞行。
昌叔本想直接将她送到?家,可也清楚姑娘不想让窦家知道?姨娘的?下落。
不过既已送到?扬州,此行也算告一段落。昌叔最后朝窦姀拜别时,不禁老泪微湿:“姀姑娘若得了空,也可回家来看?看?。”
窦姀莞尔笑道?:“好。”
昌叔等人一走,便?只剩下魏攸相陪了。
两人走出茶馆,只见是大好的?晴日。风和?日丽,草长莺飞,扬州的?街上很是热闹,络绎不绝的?叫卖,川流不止的?人马。
魏攸一眼看?见有卖糖人的?,便?兴高采烈买了两根来,一根递给她。
新奇说?道?:“这?扬州的?糖人都是仙人仕女模样,和?合二仙的?居多,不比咱们?江陵,各种花鸟,游鱼走兽。”
是啊,扬州不同江陵,风土人情俱是不同。
二人又?开始前方?的?远行,并?肩齐走时,日头暖烘烘的?落在?幕篱顶上。
窦姀稍稍抬眸,朝碧蓝穹苍一望,只觉这?世间忽而变得安逸,细水长流,有种不真切之感。
两人边走边探问,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望乡桥旁的?桐花巷。
这?巷子里住着?许多户人家,她和?魏攸没走几?步,便?望见一铺子门前有个?男人在?劈柴。
这?男人身长八尺,面庞黝黑,正弯腰抡着?斧头。只一眼,窦姀便?认出他来——张伍!
窦姀压抑住心口?的?跳动,扯了扯魏攸的?袖子。他立马会意,见她欢喜,自己也高兴:“就是这?家?”
此时日暮西山,霞云弥漫,连那屋顶的?砖瓦都像撒了金。
一种久违又?陌生的?感觉,她拉着?魏攸一同进门,刚走到?院子,已被那砍柴的?人看?见了。
张伍停下手里的?活,望过来时,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姀......姀姐儿?!”
窦姀还不曾开口?,他突然发急了般便?朝屋里喊道?:“绫玉!绫玉!”
“怎么了?我正忙活呢,你这?吵吵嚷嚷的?。”
一个?洗菜的?女人衣袖半挽,手还淌着?水珠,便?从屋里探头出来。
刚腹诽男人吓到?自己,可一瞧见院子里站的?那对男女时,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那小郎君她没见过,很是脸生,但风度翩翩,仪表不凡。
而那小娘子——分明是她的?女儿!
马绫玉一滞,急忙丢了菜篮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