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洝九微
霍砚舟重新将被子窝好,按开吹风机,试了下温度,“过来,把头发吹干再睡。”
阮梨往前蹭了蹭,曲起腿,她其实刚刚已经把头发擦得?半干了。
隆隆的吹风机声落在耳边,霍砚舟温凉的手指自她的发间插过。
阮梨想起小的时候,阮兴国也喜欢给她吹头发,总说?我们笙笙的头发像绸缎,又滑又漂亮。后来渐渐长?大,阮兴国也越来越忙,她不再需要别人帮她吹头发,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今晚,好像又被当成小朋友照顾了一回。
坦白说?,被当成小朋友的感觉……还不错。
霍砚舟站在床边,渐渐觉得?手掌下的脑袋开始一晃一晃的,女孩子长?睫轻颤,似是有些开始犯困。
“困了?”
阮梨打了个哈欠,轻嗯一声。
霍砚舟抚着她的发顶,让她靠在他身前,“再吹干一点?”
阮梨嗯了声,“你?吹吧。”
说?完,便很自然地贴在霍砚舟的身前,合上了眼。
昏黄的光线将阮梨纤长?的眼睫扫下影翳,白皙的脸蛋有种清透的柔软,霍砚舟失笑,她使唤起他来还挺顺手的。
待头发吹到九成干,霍砚舟托着阮梨的后颈,轻轻将她放平,女孩子甫一站到柔软的枕头,就自动卷上了被子。
她口?中喃喃,“霍砚舟……你?是不是真?的在吃醋啊。”
“……”霍砚舟微顿,看她安然的睡颜,“是啊,我在吃醋,你?预备怎么哄我?”
“你?又不是小朋友……还需要哄。”阮梨迷迷糊糊应着,显然还没有完全?睡踏实。
被子里又暖和又舒适,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阮梨还想再说?什么,大脑却跌入了梦境。
恍恍惚惚间,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茫然地走啊走,周围的街景熟悉又陌生,仔细看,竟是二十年前的江南里。
老房子前一棵大榕树,枝桠繁茂,树下的花坛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婴儿肥未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软萌又可爱。
这?不是……小时候的她?
阮梨变成了一个局外?人,看着只有四五岁的她一个人在花坛边玩魔方。那?个时候她因为性格绵软,总会被欺负,久而久之便习惯一个人玩耍。
小阮梨就这?样?开开心心地玩着魔方,不知道突然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小孩,直接抢走了她手上的魔方,边跑边回头冲她做鬼脸,“有本事来抓我啊!”
小阮梨没本事,不敢,扁着嘴巴要掉眼泪。
阮梨忽然很着急,想要过去帮忙,可她和小阮梨之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阻壁,她过不去,只能看着自己被欺负,什么都做不了。
“阮梨!阮笙笙!”她大喊,可小阮梨什么也听不到。
视线里忽然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白T恤牛仔裤,一双崭新的板鞋。
小小的女孩子抬起头,纤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阳光有点晃眼,小姑娘眨巴着眼睛,这?个大哥哥个子真?高,皮肤白,长?得?也好看。
他手里还拿着她的魔方,“给。”
小阮梨眨眨眼,伸出肉肉的小手,“谢谢哥哥。”
小姑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玩具重新回到手里,她没那?么委屈难过了,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大哥哥。
“哥哥你?也住在这?里吗?”
“嗯。”
“那?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玩魔方呀。”小阮梨献宝一样?地将魔方摊放在手心,“笙笙一个人玩,好无聊呀。”
“你?叫笙笙?”
“对呀。”小阮梨仰起头,乌黑的眼底漾起笑,“笙笙,竹笙的笙,我爸爸妈妈都这?么叫。但?是哥哥你?不可以这?么叫我哦。”
“为什么?”
“因为妈妈说?,笙笙这?个名字,只能是最?最?最?亲的人才能叫。”说?着,小阮梨咧着笑,“我姓阮,哥哥可以叫我阮笙笙。”
“哥哥,你?要和我一起玩儿吗?”
小阮梨再一次发出邀请,男生终于坐了下来,偏头看她,“怎么玩?”
“就是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相同的颜色,都拼到一个面。”小阮梨一双乌黑的葡萄眼满是期待,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男生,“哥哥你?会吗?你?听懂了吗?”
男生从她手中接过魔方,四四方方的魔方在他修长?的十指尖转动,不消片刻六个面就全?部转好了。
小阮梨惊讶地张大嘴巴,满眼的崇拜和佩服。从她拿到这?个玩具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三天了,她连一个面都拼不完整。
“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想学?”
“嗯!”
六面魔方又被飞快打乱,男生指着其中一个颜色,“这?里,先拼出一个T字形。”
“什么是T字形啊?”
“……”
“大写的英文字母T,知道吗?”
“知道!”小阮梨用力点点头,“我有在学英语的,TTT——[t][t][t]——tiger!”
说?着,她还比了一个大老虎的表情。
男生深湛的眼底凝起一点笑,“对,就是tiger的T.”
“当然,我可聪明了,我拿了班上的英语演讲第一名!”小姑娘骄傲道。
那?个下午,男生不厌其烦地给她讲了好多遍,可自诩聪明的小阮梨第一次受到了打击。
是她太笨了吗,太阳快要落山了都还没有学会。
“大哥哥,你?明天再来教?我可以吗?”
小姑娘满眼的期冀,任谁都难以拒绝。
“可以吗?”
男生微顿,唇角终于牵起一点笑,“可以。”
小阮梨弯着眼,漾着笑,又朝他伸出肉肉的小手,“那?拉钩钩哦。”
男生半蹲下来,伸出手,“拉钩。”
“拉过钩那?就是一百年都不许变的哦。”
“嗯,一百年不变。”男生点头。
“那?我回家里哦。”
“你?住在哪儿?家里的大人呢?”
“我就住在这?里呀。”小阮梨指了指身后的院子,“我外?公家。那?明天我还在这?个地方等你?,好吗?”
“好。”
“大哥哥,我走了哦,再见。”
“嗯。”
“不是这?样?的。”小阮梨又走上前,抓起男生的手,“你?要挥手,然后说?,再见,阮笙笙。”
像个小学究一样?,软乎乎地教?育着比她大了不知道多少岁的男生,“要有礼貌哦。”
男生笑着点头,“好。”
又学着她的样?子很认真?地说?:“阮笙笙,再见。”
“再见。”
阮梨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看着小小的自己跑回家,奶声奶气地喊着,“外?公,我回来啦!哇,我闻到菠萝咕咾肉的香味啦!”
她看着男生走远的背影,清俊、挺拔、颀长?——竟然是少年时代的霍砚舟。
这?段被她早已经彻底遗忘掉的记忆仿佛如?潮水般涌来。
旧年的时光里,小阮梨第二天一大早就等在了花坛边,可是等到太阳下山,都没有等到大哥哥来。
之后的好多天,她也天天等在同一个地方,有小伙伴叫她出去玩儿她都不肯。
他们说?:“阮梨,你?是不是傻,天天都待在这?个破花坛边。”
她不是傻。
她只是怕万一哪天大哥哥来了,却找不到她了,该怎么办呢。
阮梨想起自那?之后,她再一次见到霍砚舟已经是两年后,她成了霍明朗的玩伴,霍明朗带她去霍家,恰巧碰到回家的霍砚舟。
“梨子,这?是我小叔叔。”
小阮梨乖巧地点头,“小叔叔好。”
不知道为什么,阮梨忽然觉得?眼底一片酸涩,她想要从梦境和混乱的意识挣脱,却又怎么都睁不开眼。
身后有温热贴上,似有温沉的男声在耳边问:“做梦了?”
“嗯……”阮梨迷迷糊糊应着。
“我在,不怕。”
这?句话像是给了她莫大的安抚,那?种从梦境中衍生出来的涩意渐渐退去,阮梨翻了个身,靠近热源,一点点窝过去,身体蜷缩,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见有人问她:“早餐想吃什么?”
“唔……蟹粉小笼。”
“嗯?”
“蟹粉小笼……陈记的……”
*
凌晨四点,天色沉暮。
霍砚舟起床洗漱,临出门?的时候帮阮梨把被子掖好。
陈记的蟹粉小笼在京北极受欢迎,店家早上七点半开门?,有人六点就来排队。霍砚舟驱车经过的时候,整条街只有路灯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