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伏渊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司瑶在话题转移到她身上的一开始就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
在吃这样一顿不伦不类的团圆饭之前,她看到有一个外人在还觉得松了口气,觉得年文文总不会在这种场合还提这些每天都挂在嘴上念叨八百遍的破事——
谁知道她真能拉得下脸,不但缠着人家说长说短,现在干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开起□□她妈大会来了。
原本她就没打算来申城,最后是被司良哲扣下压岁钱才生拉硬拽出来的,现在越听他们自作聪明地说出每一句鞭策的话,说什么狗屁高考、成绩、大学、努力、目标……
就越往火里添一把柴,烧得她像不断窜热的一锅水,乒乒乓乓往外撞出燥意,想径直站起来摔了面前的碗筷再甩门出去。
但这些念头在“姐姐”和“小璇”这两个词反复出现之前都还只是在她脑海里集拢的云雨,直到司璇的名头恶鬼一样来蚕食她,把她那点微不足道和可怜的东西欺压成碎片,却自始至终一脸的无辜和所有人称道的完美无缺,才足够把云雨劈开,在滂沱中响起炸雷——
“小璇小璇小璇你说够了没有?!我知道她厉害,她哪儿都比我好!你就当她是女儿,我她妈就不配!”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的声音哽了一下,转头看向司璇,情绪在看到她那张脸的一瞬间忽然平静许多,压着嗓子一字一顿道:
“你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从小就捧着她宠着她,就是可惜我她妈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再怎么样也不是你的种!到头来还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话还没说完,司良赫拉哲中途已经气得一拍桌子想站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司珵一开始听不懂司瑶说了些什么,直到被司良哲那一巴掌震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姐姐又惹爸爸妈妈生气了。
年文文听到这些话,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但这到底不是司瑶第一次发脾气,以前在家更难听的话也骂出口过,她心里有数。
所以在听到司良哲拍桌子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往椅子上按,免得真的气急了动手打她。
谢景濯在一旁也怔了片刻,慢慢皱拢起眉头,看向司瑶的眸光浮上不悦,一边下意识紧了紧司璇的手,低头去看她的表情。
司璇也怕他多想,抬头浅声说了句“没事的”,但面色明显比之前白上几分。
她也是听完司瑶这几句话,才意识到她不在家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不但没减轻她对自己的反感,反倒更添了一道“白眼狼”的罪状。
而之前那一次呢……
司瑶骂她是婊.子,说她就会摆着一张假惺惺的嘴脸,还说她下贱。
尽管不知道有关曲秀婉的一切,她却能奇迹般地、无比精准地打穿她的痛点。
……
这顿饭吃到这里也该到要收场的时候,除了司珵,每个人走出包间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景濯原本还想带他们到比较著名的景点看看,但现在显然没人还有这样的兴致,年文文只客气地麻烦他把他们送到酒店,说迟些时候会自己安排行程,就不再麻烦他了。
到酒店后,谢景濯替他们把行李箱从车里拿下来,再回到驾驶座时,车里总算只剩他和司璇两个人。
几乎是同时,他们看着车前窗外的车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司璇听到他叹气,有点心疼地转过头,轻声问他:“是不是觉得很累?”
谢景濯伸手把安全带扯过来,扣上的时候顺势倾身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觉得心满意足后才点火发动车子:“不累,就是最后你妹妹……我有点弄不清楚状况。”
司璇知道他肯定想说这个,思忖了片刻后,道:“说起来其实没什么……她现在处在青春期,学习压力大,妈妈又喜欢拿我跟她比较,有逆反心理也正常。只不过讨厌我……是一直都挺讨厌的。”
“为什么?”谢景濯忍不住皱眉,脱口问完后还补充了句,“你这么好,她怎么讨厌的起来?”
司璇到现在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他的彩虹屁,闻言笑着摇摇头道:
“你不懂的,就算是亲生姐妹,在父母面前都会争宠,更何况我们是再婚家庭,妈妈对我太好了,她对我有敌意太正常不过……而且小孩子在争风吃醋上面,因为想法还不成熟,勾心斗角起来……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
谢景濯默了默,很快反应过来,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她小时候是不是家暴你了?”
司璇听到“家暴”两个字有点哭笑不得,但是再一想,非要说的话……好像也只能用家暴来形容:
“我和小时候她刚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两岁,一直到后来她开始跟我抢东西,我才慢慢发现她原来不喜欢我。
“有一次她拿了我喜欢的小熊,用剪刀剪开之后又藏起来了,我找了一个星期也没找到,一直等妈妈打扫卫生才在她床底下发现,用了好多个大大小小的糖果盒子装起来——现在想想特别像是那只小熊的分.尸现场——我那天晚上气得没吃饭,抱着那只小熊哭了一整晚,第二天脸上还过敏了,因为棉花不干净……
“那天之后我们俩就算决裂了吧,我每次莫名其妙丢了东西,就会告诉妈妈,让她去她房间里搜……有时候司瑶要是闯了祸,摔碎了碗或者偷吃冰淇淋和巧克力,就会诬赖是我干的,还会偷偷把糖纸和包装袋都藏在我房间当证据……”
司璇讲着讲着有些无奈,现在回想那个时候,特别像儿童版的一长串宫斗剧,司瑶的大多数手段其实拙劣得大人一眼就能看穿,就连她当时那个年纪,也能感受到这个比她小四岁的女孩子对她不加掩饰的恶意。
谢景濯跟他哥的年纪差距太大,没有这些争宠的必备前提条件,但现在听到司璇的话,脑海里已经能浮现出小小年纪的她像灰姑娘一样被欺负的画面,尤其是床底下被肢.解的小熊这样在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元素……
于是他的下颌线显而易见的越绷越紧,嘴唇也紧抿着,是少见的生气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小谢:就算是小孩子欺负我老婆,我也很生气 (`へ?)
(这几章太写实了这不像我……)
第38章 Concerto in B minor, Op.104: Adagio
司璇悄悄打量了他的侧脸一会儿, 才意识到他好像不仅认真了,还真的生气了,吓得赶紧给他解释:
“但是……我其实也没比她好多少, 小孩子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人的。
“当时换了个妈妈, 我和司瑶不亲,玩具零食都不肯分给她,经常被我爸爸骂……可他一骂我就哭,还会耍赖撒娇什么,所以到最后我爸都得再买一份给她, 她的东西和我的东西一直都分得清清楚楚……
“加上司瑶比我年纪更小,我爸你也见过,长得特别凶,脾气也暴,不讨小孩子喜欢,住在一起之后她肯定觉得不舒服……
“不过等到后来珵珵出生,我也开始上初中, 懂事了一点之后我们就没再这样了……”
谢景濯听到这里, 皱着的眉头才慢慢松开了些, 想到司璇小时候哭包似的撒娇耍赖的模样……心上不自觉跳了跳,像被撒了一把草莓味的跳跳糖,带着清脆的沙响, 有些蠢蠢欲动。
不但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甚至心软得一塌糊涂。
一边又暗暗决定以后要是有孩子的话……一定要从小就教育他们相亲相爱学会分享。
毕竟童年时期的嫌隙在长大之后并不会像伤疤一样自然地愈合,只会如鲠在喉, 不取不快。
这么走着神, 谢景濯转头瞥到司璇满脸期待的眼神, 又问:“那现在呢?她为什么说你是……嗯?”
白眼狼这个词太难听, 他说不出口,只能低低地发出一声质疑。
司璇有点苦恼地“唔”了声,没想到谢景濯会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好半晌才应:
“司瑶一直觉得妈妈偏心,上大学之后看到妈妈给我买衣服和化妆品,她只能穿校服,就会在家里闹……之前也说过像今天这样的话,谁是亲生的谁不是亲生的……之类的,还会说妈妈长得不好看,所以她生下来……”
司璇的话音渐渐落下去,那段争吵太过赤.裸直白,因此也太诛心。
司瑶的长相有大半随了年文文,身高不高,皮肤不白,眼睛也不大,和司璇这样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得人怦然心动的出挑不同,她是人群中的大多数,有一张算不上丑也称不上美的脸。
这样的普通在和司璇的对比之下太刺激人,于是她在看到新拍的全家福时骂年文文长得丑,说就不应该把她生下来,说这样的基因就活该断子绝孙……
还说年文文这副嘴脸,怪不得会和他亲爸离婚,现在只能带着拖油瓶倒贴司良哲,整天白给人做饭打杂,眼巴巴捧着司璇这样白眼狼的臭脚,天生一副下贱命……
就连她听到这些话时都觉得椎心,更何况是矛头所指的年文文。
所以她才觉得害怕,想着就让他们做一家人吧。
如果不离司瑶远一点,牵动引线之后,被炸伤的只有妈妈。
但司瑶有什么错呢。
想到这儿,司璇眨眨眼,轻声跳过这一段:
“加上她成绩不太好,妈妈就总拿我当例子教育她……但司瑶最讨厌别人让她‘学乖’和‘听话’,尤其是拿我和她作比较……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这些,会发火也正常……”
但小的时候,年文文不是没带她去过兴趣班,只是最后她一样也不喜欢,闹到最后不了了之了。
现在升了高中,没有兴趣特长,也没做出过违法乱纪的事情,成绩处在班级的中游位置,是老师很难去在意,家长却觉得有办法再往前冲一冲的那类孩子。
尤其是像年文文这样、培养出过申音校考第一的司璇、对她还满怀期待的家长。
只是司璇有时候觉得,司瑶不肯认真读书,是带着自毁的心态对全家人的一次报复。
她想啊——你们都喜欢她,那我就偏要和她不一样,我就偏要让你们生气、无计可施、奈我不得。
因为她让我过得不如意了,所以你们这些喜欢她的人,就陪着我一起不如意吧……
如此纯净的恶意。
于是她成了全家人心头的一道刺。
谢景濯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虽然只听到司璇零散说出来的这么多,但片刻后眯起眼睛,总结道:“她嫉妒你。”
司璇被他这样快刀斩乱麻的四个字噎了一下,没有否认。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呢?”谢景濯说这话时的语气比平时浅淡许多,“阿姨一直把你的付出和收获放在一起,她如果真的被你刺激到,就应该脚踏实地一点,也像你一样刻苦。
“可很显然,她做不到像你这样努力,那就痛快地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恼羞成怒?”
司璇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你不用替她开脱,”谢景濯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指腹轻敲方向盘,大概也知道她想说什么,“高中程度的学习还没到完全靠天赋的程度,连你数学高考都有一百一十分,何况她学习的时间比你多的多。”
司璇听到这句“连你都有一百一十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是在夸自己努力还是在骂自己笨,只能闷闷“嗯”了声。
“再说了,阿姨的要求也不高,只想她能有个好好学习的态度,她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大吵大闹?”谢景濯说到这儿,很记仇地又加了句,“阿姨还算是脾气好的,要是我妈妈的话,大概早就放弃她了,还会当场反驳说她才是……白眼狼。”
最后那几个字他用不惯,像脏了他的嘴似的,很轻地掠过去了。
司璇叹了口气,对他道:“你说得轻巧,就算司瑶再怎么坏,那也是父母的一块心头肉……哪有这么容易就说要放弃一个孩子的。”
更何况她知道,司瑶最嫉妒的不是她的成绩和大提琴专业,是她的长相。
是即便通过后天努力也无法完全抹平的沟壑。
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只是有时候很想告诉她,如果自己相貌平平的话,现在的申音里就不会有“某女神”和“白莲婊”这样的代称。
没人会把和做小三的狐狸精混为一谈,不会在她和兼职认识的家长之间产生联想,更不会有人对她的奖学金和换届选举指指点点。
世上没有不伤己的无往不利的锋刃。
偏爱是和偏见总是相伴而生的。
她很想告诉她,但说不出口。
虽然她才对谢景濯说出“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这样的话,但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擅长主动打破隔阂,更扮演不了知心大姐姐这样普世的角色。
所以她才对司瑶感到抱歉。
“别再想了,”谢景濯开口打破她越发难看的脸色,安慰道,“这本来就是她的事情,既然这么选择了,不管是不成熟还是叛逆,最后的结果都需要她自己承担……哪有自己的一辈子压在别人悬崖勒马上的。”
司璇长叹了口气,松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纠在一起的手指,轻轻“嗯”了声:“……这些话我没办法对司瑶讲,只能跟妈妈说一说,让她再劝劝司瑶吧。”
本来这种事情光靠她想也没用,最后还是取决于司瑶。
“不过再等她长大一点,自己也应该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