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天鹅啊
真是钱难赚,屎难吃。
国内啥时候才能流行给小费啊。
正清理台面,手机震了两下,程舟拿起来一看,备注是“盲人推拿邢师傅”。
司旭很没边界感地凑过去看了一眼,装模作样道:“哟,你还爱做推拿啊?这师傅手艺怎么样?我这两天腰也酸,好的话我也去按按。”
程舟一边点开对话框,一边回他:“师傅是不错,可惜请我去的那个人,我觉得一般。”
司旭因此尬住,但他还是留了一线希望——没准程舟这话说的是田野呢?看来田野这朋友关系处得也不行啊。
而程舟那边看到邢师傅发来的消息:【上次回去之后还痛吗?】
程舟一下子没绷住——不是,这人发之前完全就不觉得这话怪怪的吗?
她暂且把手上的抹布放下了:【不痛,挺舒服的。】
对面很快又发了过来:【那就好。欢迎再来哈。】
好生硬的客户维护。
程舟回了个【好的】表情包,但想起对方看不见,又撤回然后规规矩矩打字道:【好的。】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新的消息弹出,程舟才把手机收起来。
一抬头,司旭正狐疑地看着她:“你笑啥?”
程舟做出一脸茫然:“我笑了吗?”
外面又是一群孩子走过,叽叽喳喳格外兴奋,鹅镇终于不再是一片死寂,开始有了别样的声响。
比起这些“任务就是学习”的孩子们,大人们反倒相当迷茫。关于事业和梦想,关于内心的悸动,关于活着的意义,考题将不再如曾经那般,每一道都有标准答案。
田野迈步走进刚接手的班级,在讲台上站定,一如既往的凶神恶煞:“初三(6)班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我们班的化学老师,也是你们未来一学年的新班主任,我姓田。”
第9章 匪气
做老师,最惨的是做班主任。
比这更惨的是第一年就做班主任。
再惨一点是第一年就做毕业班的班主任。
再再惨,就是第一年半途从别人手中接手,做了毕业班的班主任。
这时候班里的学生们互相都熟悉了,小团体、小矛盾啥的也都产生了,只有这个班主任是不明所以的外来人员。
田野沦落到这步田地是因为原班主任怀孕了,其他老师又都不想接手,于是举众人之力把她推了上去。
安排表上直接写的她的名字,田野也是直到被移交群主才发现自己居然要做班主任了,完全没有任何拒绝的空间。
她试图去沟通,说自己教学能力还不行,无法胜任这么重要的职务。
校长是这么说的——
“你现在没结婚没孩子,正是奋斗的时候,其他老师都有家有口的,他们比你累多了。”
“趁现在把班主任年限做上去,早评职称早了事,真等有自己的小家了再做班主任,精力上才是真来不了,这都是为你好。”
“你要实在不思进取,职称什么的你也不评,那也行。那总得有人做班主任对吧?你去问问其他科任老师哪个愿意做班主任,能找到人替你就行。”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想象中有了编可以横着走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毕竟一个校长要是连拿捏一个新老师的本事都没有,那他这校长可以辞职别干了。
*
同时因为看巷口老有初中生过来过去的,程舟开始向司旭申请开拓“无酒精鸡尾酒”业务。
被司旭无情否决,因为作为一家酒吧接待未成年人就是不对,不管卖不卖酒。
程舟问那能不能在外墙开个小窗口,卖无酒精饮料。司旭说那我们会变成一家奶茶店。
程舟说那我们可以夜里卖酒早上卖奶茶。司旭问你是不是还想卖点豆浆油条?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任何一个忧郁的成年人,都不会去给小朋友做奶茶的地方喝酒。“公无渡河”能一直有客人,也全赖它有神秘、隐蔽的一面,在外头装累了的大人们可以在这里尽情颓废,释放自己“不正常”的一面。
这个理念程舟很认同,这也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得到的第二个宝贵启发——有营销思维是好事,但干调酒就干调酒,不要搞些有的没的。
不过因为程舟的到来,公无渡河的生意确实比以前好了。一方面有人对美女调酒师慕名而来,另一方面是,现在的调酒师是外地人,也就是说向她倾诉的话不会被鹅镇的其他人知道。
这里的人在决定要和程舟说点什么的时候,第一句话总是:“咱们哪说哪了,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聊。”
这是在钟市时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大家都默认要是在酒吧吐槽老板都能传到老板耳朵里,那都巧到可以去买彩票了。
不过人们的痛苦千篇一律。不管是在钟市还是鹅镇,倾诉的话题总是绕不开事业和家庭。
以“咱们哪说哪了”为起点,内敛的鹅镇人总是先说“我知道领导也难做,但是”。
等喝到上头了,才释放本性,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委屈大哭。
这种时候程舟一般是陪着骂,或者体贴地递上纸巾。
她总是在想存不存在一种吸食人类情绪而活的上古神兽,如果有的话那她应该是这种神兽的化身了。她并不因旁人的痛苦而痛苦,当有幸成为这样一个倾听者,看见这些五花八门的情绪在自己眼前释放,她会觉得十分满足。
说到底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快乐”重要吧,任何一种情绪,其实都挺值得被重视的。
同时由于是女调,女性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多是大学生或者刚毕业的。有些无忧无虑,只是和朋友一起来感受个氛围;有些独自前来,还有些顾虑,要求来一杯无酒精的。
不过简单聊几句之后就会发现调酒师不像看上去那么高傲,算得上是个平易近人的甜妹,觉得体验不错的话,下次再来就会尝试真正的鸡尾酒。
到周末时,也会有些明显是初中生的孩子过来。
很青涩,带着些虚张声势的嚣张,说自己满18岁了,要求来一杯莫吉托。
其实程舟是不介意给他做一杯苏打水版,但为了保持这家酒吧的成人性和神秘感,这时程舟会优雅地往吧台一靠,竖起根手指左右摇一摇:“不接待未成年哦。”
酒吧在什么人的眼中最有趣呢?在初中生的眼中。
*
田野从开学后就不往程舟这儿跑了,一方面是因为太忙,另一方面是,怕被学生或者学生家长看到。
她这行说起来有下班时间,但实际上不管上班还是下班,在校还是在家,她都有个亘古不变的身份,就是老师。
这让她有了较高的社会地位,连小区门卫见了她都称呼一声“田老师”。但相应的,她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真正进入了这个氛围之后,田野发现妈妈说的是对的。
没有家长会放心把孩子交给一个经常出入酒吧的老师,尤其是在鹅镇这种视酒吧为洪水猛兽的地方。她想见朋友一面,是比较难的。
不知道是好是坏,田野现在也没工夫想这些,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各种会议、材料、活动填塞着她的时间,备课都得放到下班后。
有老师大大咧咧地说“这有什么,谁没做过班主任啊,不都这么过来的吗”。但也有好心人会私下劝她放松点,还是身体重要,以前做班主任不像近两年这么卷的。
每天遇上的事儿也五花八门。
学生追逐打闹扣分,学生在校服上画画扣分,学生桌面太乱扣分。
田野本来想着一点分扣就扣呗,到发工资时才知道分就是钱。
那还是得管。
当然最怕的还是接到家长电话,因为很多家长的教育理念跟她并不一致,比如有个周末给她打电话说孩子在写小说的。
田野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里,结果家长说孩子的数学成绩下降非常严重,心思明显已经不在学习上了,而且小说内容十分不健康。
田野表示等周一自己会和孩子沟通,但下午孩子的小说就已经送到她手上,要求她一定要看,要针对性地进行教育。
田野的第一反应是想问“孩子同意吗”,但家长的气势让她觉得她要是真问了那她就是傻逼。
于是等家长走后,田野长叹一口气,翻开那个小小的本子。第一章还没看完呢,田野就知道,女主角的原型是程舟。
*
“这有什么,我从小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初中生拿我搞创作很正常啊。”趴在推拿床上的程舟,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儿。
而田野的声音已经像是掉了半条命:“写的是po文。”
程舟主观上顿了顿。
但客观来说还是接受度很高的:“嗐,初三了,没这方面想法才不对劲儿。这不就是个发泄压力的产物吗,我觉得家长才有病呢,谁会把孩子写的这种东西拿给老师看啊。往好了想,我觉得小伙子审美很好啊,而且还挺有雄心壮志的。”
毕竟以程舟平时的行事作风,敢把心思往她身上放的男人还真不多见,别说是情窦初开的小朋友了。
田野气若游丝:“女生写的。”
程舟再次顿住。
“所以她写的是百合……”
“那倒不是。”
“那我懂了——这属于女孩子对同性的欣赏,然后借此客体发泄一下平时的压……”
“嗯劈文。”
程舟也听累了:“……这孩子压力是有点大啊。”
*
田野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要看以自己朋友为原型的po文,然后还得琢磨怎么扼杀这位未来的产粮太太。
她混了这么多年二次元还真没干过端人家粮仓的事儿,谁知道这就来活了。
“会被这孩子恨上吧。”程舟也觉得这事儿难办,“我觉得你不用多想了,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这孩子现在都恨不得将你灭口——她在学校里人缘怎么样?如果是小团体头目,你就死定了。”
这田野真没见识过:“小团体头目也不至于把老师怎么样吧?”
“你就是上学时太乖了。”程舟趴着摊了个手,“我上学那会儿,有个老师说我穿衣风格像鸡,从那之后他说上课,班里一大半人都不会起立,我下令的。”
田野直接把头抬了起来:“你还干过这种事?”
“他都骂得那么难听了,我惯着他?”程舟语气随意地说着让田野瑟瑟发抖的话,“他不拿自己当老师,那我就不拿自己当学生了。他也不敢请家长——我妈要是知道他怎么骂的我,估计能撕了他的嘴,我没跟我妈告状已经很讲情面了。”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塌九重天啊。
田野懵住:“那我这不是摊上了‘塌天大祸’吗?!”
“Bingo!”程舟快乐地应着,“做老师呢,不仅要有七分书生气,还要有三分匪气。书生气驯服普通学生,匪气就用来对付我这种反骨仔。加油啊田老师,我看好你哦!”
和程舟同样快乐的是正给她推拿的邢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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