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容凌回过神,点?点?头,笑一下就让他出?去了。
他把处理完的文件齐整地?叠放到一边,窗外沙沙细雨挺恼人的,手里的钢笔忍不住在草稿纸上勾画起来。只?一会儿,一个卡通人物?跃然纸上。
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披散着长发,身子和四肢也是圆滚滚的。
他觉得不太好看,跟她本人比实在寒碜,又舍不得划掉,后来犹豫很久还是珍而重之?地?折叠了一下,藏到了最下面上锁的抽屉里。
雨越下越大,他又坐了会儿,到底还是取出?手机。
原本是想给她打一个电话,看一下时间很晚了,改成了发短信。
[早点?休息。]
谁知她竟然秒回:[正?准备睡了。]
[晚安~]
看不到她回复感觉失落,看到她回复又有些生?气,容凌眉头微皱,快速打字:
[我不是让你11点?前睡觉的吗?又熬夜?]
她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连忙回复他:
[没有没有,我早就躺下了。]
[刚刚是起来上厕所,正?好看到你的消息了。]
[睡了睡了,拜~]
容凌看着安静下来的手机,又好气又好笑。
他信她个鬼!
[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戏了?]
[没有没有,我早就不玩游戏了,最近工作很忙的。哪有时间打游戏?]
[我看到你账号刚刚登录了。]
[那是我借给杨珏玩的。]
[不说了,很晚了我睡了,你也是,早点?休息啊。]
他扯唇冷笑,真服了她了。
可能是觉得自己理亏,她过一会儿又发了一张自己闭上眼睛的照片给他,也不想想,她真睡了,照片是谁拍的?鬼吗?
容凌摇了摇头,不想说她了。
翌日起早,连着几日的大雨终于有所收敛,只?绵绵不断时大时小还在缠续着。一场风暴侵袭后,留下一地?狼藉,街道上的排水系统却?几乎瘫痪。
容凌和几个接待员淌过没过膝盖的水,眉头紧锁。
水面上漂浮着树根、树叶、泡沫盒等?垃圾,远处,地?势低的地?下室已经被淹到天花板,穿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员正?在抢救。好在政府早就接到有关部门的预警,早就动员准备起来,暂时没有大量的人员伤亡。
这情况车是没法?儿走?了,后来魏允找来了几条木筏,几人就这样在水上划着划到了基地?里。
因为靠近沿海,地?势又位于东南地?带的低洼处,一大片地?方?已经被淹没了,只?剩下西南部建在山上的一些基础设施还幸存着。
“当初为了安全?考虑,用的是最好的材料,防水也做到了极致。只?是,这一大片一直这么?堵着,水泄不出?去,市中心会越来越堵。”一个工程师道,也不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雨水,胡乱伸手抹了一把。
容凌接过望远镜,往前崖口站了站:“除了这个出?口,没别的了?”
“有,但都堵了,工程部还在抢修疏通呢,但看这情况,够悬,时间不等?人啊。”另一人道,见他还要往前,吓得脸色发白抢先上前拦住他,“您小心点?儿啊,这下面水深着呢。要是掉下去,我怎么?跟首长交代啊。”
容凌横他一眼,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
这人讪讪的退开,再不敢说什么?,只?是时刻关注着他脚下,就怕他一个不慎栽下去,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虽只?是简单观测情形,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远。
容凌的命令更让几人愕然,不可置信望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便见他神色凛凛的,语气清晰地?重复一遍,把这个二期基地?凿开泄洪。
“这个项目都建得差不多了,当初投了多少个亿进去!”一人忍不住开腔,脸都涨红了,是急的。
而且这是个大项目,建成后大概率就是当地?的地?标建筑,旅游业带动其他产业,重要性显而易见,当初来接洽的时候政府部门都那么?重视。这要是推倒,别说损失多大,他这种身份回去也得被董事会一顿批吧,这职位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他自己就算了,他们这帮跟着他一起来的估计也没好果子吃。
几人又是七嘴八舌一番劝。
“出?任何问题,都由我一力承当。”容凌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吩咐魏允去干事。
魏允对他的命令向来马首是瞻,推开几人就下去交代了。
建起来难推倒简单,只?是一会儿就凿出?了大口,被堵在内陆的水一下子泄出?汇入海中,城市中心的水位线也逐渐下降。
算是有惊无险,事后书记找到他说他这事儿做的对,损失点?儿钱是小问题,晚点?儿堤坝哪里都要出?事了,好在发现及时,泄得及时,回头他会打报告替他陈述原因的,不会让他在董事局里难做。
容凌与他不熟,只?是前些年做一个医药项目合作的时候有过交集,闻言却?也明白自己此举也算是帮了他,便也点?点?头道了谢。
这次逗留的时间远远超出?了计划,他回到北京已经是一个多礼拜后的事情了。
先回去开了一场会议,会议上几个老头对他一通□□,就差恨不得把他就地?摁死。
会开完都中午了。
几乎是刚下楼的那一刻,他就被人拦住,塞上车一路往西北开。
容凌知道肯定是他爸接到消息了,也没说什么?。
一路上都很平静。
抵达时候,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很快就沾湿了他的衣襟。
蒲若山打着伞赶过来替他称好,又让人去拿大衣,怕他着凉了。
他爸现在待的这个疗养所地?方?挺僻静,离香山公园很近,毗邻一国宾馆,算是个领导人例行?季度下榻的地?方?,连这地?方?在内一共可选的很多处,但他爸每年这个点?儿都喜欢选这里。
清明前夕细雨纷纷,桃红绿柳,杏花满枝头。花木迎风招展,寒雨瑟瑟,空气里的能见度很低,不知是山间飘起的水雾还是细密成织的雨模糊了视线。
“小五,这次的动静够大的,这是要把那些不服你的老头都逼出?来?”这地?方?山路崎岖,路不好找,蒲若山一路给他指引。
容凌表情很淡,不想提这个:“本来也只?是暂时摁下去,苗头不对跑出?来也很正?常,这帮老家伙,向来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倒是我爸,怎么?有闲情管我这档子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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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他在外面搅风搅雨的,到了他爸这儿,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儿。
可他爸召他的次数最近越多,让他不免警醒。
蒲若山声音压得很低:“杨家那位这两天来找过你爸,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他也不嫌埋汰?一把年纪了整这些。”容凌冷笑,脚下步子如风不减。
蒲若山笑,可到底也有几分?无奈:“你爸也不好一直不见他,可跟狗皮膏药似的,实在烦人。你这次又搞这一出?,虽说算功过相抵可到底带来了损失,中河那边可能要对你作出?一些处理。”
“随便吧。”跨过院中的一处水潭,绕过亭阁,地?方?终于到了。
容凌停下,远远看着他爸弓着身在池边喂鱼。
蒲若山拍一下他肩膀,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给父子俩留下独处的机会。
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容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7点?了,太阳坠到地?平线下,容应棠竟也没留他吃饭。
山上气温降得快,蒲若山给他套上自己的军大衣,又让人在前面照明,两人一路踩着石阶下去的。问了他两句,他也不答,神色淡淡的瞧不出?虚实,只?问到某件私事的时候见他笑了一下,抬眸时望向天边,眼底被橘色的路灯映照得很是温暖。
蒲若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小五……”
“蒲叔,我要结婚了。”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蒲若山一时愣怔没反应过来,还要说点?儿什么?,却?见他已经往前走?出?好几步,暗叹一声快步跟上。
那天香山的雨不是很大,这一段山路,容凌却?走?了很久。
分?明四周很安静,他却?没办法?静下心来。
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感慨良多。
其实之?前也聊过几次,但大多点?到即止,是从?小出?于对他爸的敬畏,是高山仰止,是望而却?步,如今是心之?所向,是再难遏制。
容应棠问他“非娶不可吗”时,他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敢那样质问他爸:“我从?小就不了解您,您了解我吗?知道我内心的渴求吗?”
“如果当初顾家失势,您会不会选择房家?”
容应棠的神色倒也算不上多么?严厉,只?是有些惊讶地?望着他:“这是你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印象里,这个儿子在他面前一直沉默寡言,性格乖戾又孤僻,远不似老大老二那样能交心、能促膝长谈。
不过也与他的经历有关,年轻时他的行?事作风与后来大有不同,老大是他从?小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出?来的,性格沉稳,老二滑不留手但瞧着也是个好相处的,只?有这个儿子,仿佛集齐了他和顾允章所有的缺点?。
容凌又说:“那段日子,我真是生?不如死,但我还要活着,我的命不属于我自己,我妈妈我舅舅活在水深火热我的父亲却?作壁上观,我每天生?不如死还要努力经营还要笑脸相迎。”
“其实当初分?手就没想过她会回来,您不知道我有多煎熬,我很卑劣,我不应该出?尔反尔,但我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我做不到……”
这一番话声泪俱下,直教人瞠目结舌。
“行?了,这么?大的人了,哭成这个样子。”容应棠目光审度,意味深长,“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老刘前两天来找过我,说你给他打过报告报备了。”
容凌神色平静下来,意料之?中的事情,怪不得那报备一直批不下来,老刘还跟他说要走?程序,一直敷衍着,其实是压着没给他。
他爸不点?头,他就别想。
他一举一动但凡有点?大动静,他爸都一清二楚。
硬来?除非他不在这地?界儿混了。
但他就算不在这地?界上混也不至于真揭不开锅,大不了带钟黎回南京老家去。
心里想过最坏的打算,便也坦然得很,不惧最坏的结果。
但其实也明白他爸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顾允章能接受的结果,容应棠大抵也能接受,且聂正?江曾与容应棠有同窗之?谊,虽如今道不同,见面也能喝上一盏茶。
这也是他费那么?大心力的缘故,若是撕破脸,日后于他名声也是大大的不利。
所以,容应棠的松口便在情理之?中——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吧。”
“只?一点?,家和万事兴。”
容凌自然明白,道:“我带她见过爷爷奶奶和我妈了。”
容应棠原本都背过身去了,闻言觑他一眼,努力压下了抽搐的嘴角。
敢情是打怪升级呢,他倒成了最后那个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