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野渡
如今俩人?都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儿。
吴清妍好似下了天大的决心, 一叹再叹,出口时嗓音就颤:“你?今天能来,我很?高兴。我当你?会忘了我……我确也不是个称职的母亲,这么?些年,少为你?想了。”她眨了眨眼?,泛起濡湿,“……竟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委屈。”
姜语不知怎么?回她。
只是听着,听着她话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哑,哽咽起来,那样刻薄的音色也显得悲恸,她说小语啊,妈妈对不住你?。
眼?泪就簌簌落下来,“我总觉着,你?不与我亲近,性子也怪,是将?你?教坏了……却从没静下心来听你?说个只言片语。实在是现在……都不晓得怎样叫你?心里好受些。”
姜语深呼出口气,有种总算落了块千斤锤在心底的释然,却并未表现什么?波动。
若换作几年前,她听到这番话,估计会惊讶,喜极而泣,那是她希冀了一年复一年的醒悟。如今,只有平静,好像那大浪早已经掀过,如今就是盛夏黄雀风迎面,仍自岿然不动。
吴清妍不敢来看她,要?避着她的反应,才?有足够勇气说下去似的,“这么?些日子,我就一直在想啊,到底是亏欠你?太多,你?说得对,是妈妈一直在强加想法给你?,为了满足自己那番虚荣心……造成现今局面,是我应得。”
姜语看着吴清妍埋低脑袋,心里滋味断然不好,却又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们母女俩僵持了十几二十年,除却台面上些虚假奉承,私底下没两句话说。在这个母亲面前,姜语寡言惯了,一时听了这些话,思绪涌着,也组不出语言。
初秋清风干冽,撩起女人?那几簇鬓边发?,莹白路灯光下,好似能透过她刻意染黑的发?丛间,窥得几根白发?,从凄悲神态间,瞧见几丝皱纹。
恍惚才?觉,她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她疲惫着在老去,在敛起部分?锋芒,收起尖刺。
那风也吹到姜语心里去。
恍然甘甜,几经回味,是她一片柔软真心。
沉默着,姜语从包里抽了一张随身带的手?帕纸,无?声?递过去。
吴清妍愣了下,缓缓看向她,欢喜至眼?角化开?,接过纸,将?眼?泪擦去。今日还?特意画过显年轻些的妆容,一擦就留迹。
待她擦完,颤着手?,放在腿间,今夜对上姜语,所?有的躲闪与苦涩与畏缩,打消在在下一刻。
她居然听见姜语笑了声?,毫不给面怼句:“用的什么?杂牌,显老还?不防水。”
她这女儿终归是矫情不起来,不可能跟她煽情。吴清妍哭笑不得,昂起首来,终于有几分?姜语熟悉的傲然作态,“品牌方送的,国际品牌呢。”
姜语还?是怼:“垃圾,回头我送你?一套。”
吴清妍笑了声?:“那行。”
再之后,很?久的寂静。
长椅中间隔开?的距离仿佛不存在,她们隔得已经太近,二十来年,从未这般近过。
久到几乎被遗忘的时间后,吴清妍蓦地转头看向姜语,张张嘴,又迟疑闭上,还?是开?口:“倒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你?别又不高兴就是……”
听到后句话姜语才?疑惑:“什么?事?”
吴清妍思索,作总结陈词:“你?与李家老五取消婚约,之前是在风浪口上,不好对外界明说,李家人?来商议,意思等时间久些再做定夺。取消是他?们违意在先,怕也觉得有愧,这事也揽了去处理,要?把对你?的名誉损失划小些。”
“这么?久就没个动静?”
吴清妍回想:“……是没有的。再有人?来问,咱家统一都应付了。”
姜语陷入深思,“左右不都是退婚,保全名誉能保出什么?花来?要?打时间战,这么?久了,再公?布出去,有什么?问题?何故拖着呢……”
“这确实不清楚,来日有机会约着,再给他?们家说说。”
这话题匆匆兴起,也匆匆到此为止了。
母女俩又干坐良久,适时扯上两句话,看看星,赏赏月。
稍微活络些气氛,吴清妍话才?多起来,指着花园喷泉池下一圈小石狮头雕像,说那儿以前是鲤鱼,她小时候趁保姆不注意,就往喷泉里钻,浇湿一身,就为摸摸那个鲤鱼嘴,当然掉下去了,把保姆吓死。后来两个人?都被训了。
又指指小道,说她那会儿虎得很?,但凡跟姜文混一块儿就要?打架吵嘴,她二哥还?打不过她,常常就避着她。她就自己跟自己玩,风风火火沿这条小道跑,放风筝啊,玩气球啊,一个人?也开?心。
许多数不尽的旧事,迄今都太遥远,她却记得那么?清楚,一囫囵下来都不打磕巴。接着泛些泫然苦色,她说那都是好小的时候了。
姜语也知道,就像听什么?新奇故事般,记忆却全然陌生。
因为再大些,记事开?始,她便不再自由了。
却不觉得多么?难过,她像意外见得生命中一处明亮角落,反而庆幸,感慨。
夜色愈深,她们最先看见那片满目星也更亮。姜语从没有哪一次,这样喜欢吴清妍的碎碎念,温柔得都不像她。再听她惝恍收尾那些故事,叹说,要?是重来一次就好了。
姜语抿了抿唇,没作答。
陪着静坐会儿,起身,说自己先回去了,有时间再来。
她人?往后走,吴清妍也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瞧着她。不曾想她几步之外再停下,一面凝然背影,月色浮在她身上,轻盈单薄。
思虑着,姜语转过身,对上吴清妍,喊她声?:“妈。”
久违的,日思夜盼的称呼。
吴清妍立马站起来了,站直身子。
眼?底莹莹有泪。
姜语低头,咬咬唇,坚定再看去,“我从没跟你?说过,大概也就这一回。我其实……不大想成为可利用的工具,明码标价的商品,如果可以,我想活成自己。”沉声?,最后一句是叹出来的:“如果可以。”
然后,姜语遥遥瞧见她眼?角又滑下泪,难受得喘不平气。
隔着月色相望,姜语放缓了呼吸。
听见她艰难发?出声?音,颤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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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广州演出回来前,姜语跟徐梦见过一面。
是徐梦主动联系,却并非早先像姜语说的那样,需要?什么?帮助。仅听说她是跟一个知名乐队协奏,正好也在广州,趁机约出来见的。
徐梦坚持做东,找的中餐厅还?是附近算贵的,这让姜语没想到,甚至狠心点了些价目足让她两眼?一黑的菜品。
姜语哭笑不得,说不用,自己嘴巴还?没那么?挑,便宜些也行。她依旧坚持,说是应该的,还?十分?抱歉工作繁忙,没抽空去看演出。
不过一年半载的事,却好似时过境迁,再坐下来,更像几分?真心朋友。
姜语便问她在广州做什么?。
徐梦笑笑说:“经朋友介绍进了家不错的娱乐公?司,做策划,薪资待遇跟上升空间都还?成。”
她说自己有心长期干下去,比在北海有盼头多了。姜语为她高兴,还?调侃句,你?这回可不要?再遇见个极品渣男耽误自己了,不然又该后悔死。
徐梦却叹气,语重心长说:“也不算后悔吧,如果我不爱他?,也就没那五年了,后来想想,没什么?值不值得,情之一字,碰了总要?承担走向其中某个结局的准备。我跟我前任上大学就认识,那时候两张白纸,谁那么?明白谁呀,若是重来一回,不见得我能改变选择。爱上一个人?总归没错,我只是不那么?幸运。”
姜语竟失言,由这段话在脑中迂久地盘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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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久,姜语再去香港。
阿升新电影票房大卖,庆祝Party有姜语一份邀请。姜语只当回散心,也就应下。
阿升在私家举办,港岛南区,浅水湾的大豪宅。厅里厅外,花园泳池,整座宅邸兴起狂浪。
来的圈内外名人?不少,谁来都叹阿升人?脉广泛,上至大热港星,下至赌王公?子,排场好生大。
不乏有与姜语曾经萍水相逢的,她混迹娱乐场太多,总不会个个记得,来了只过套两句半熟不熟的话。差不多套完,姜语踱去花园支椅上悠闲,乐意瞧不远泳池边的男男女女耍闹,自个儿讨个角落清静。
这也让阿升找过来,他?刚招待过几个大头,费尽周折脱身,至姜语跟前敬了杯酒。
姜语站起来,笑着回敬。
一口酒还?未涌进喉腔,听到他?说李先生没和你?一起过来实在太可惜,差点呛出来。
阿升压根就不关?心姜语明面上还?是与李五有婚约的,他?们圈子就乱得很?,这号人?多了去,再炸裂的事也不稀奇,他?自己都对姜语有过那面心思,就那夜之后什么?歹念也不敢有。反倒高兴了,识得了姜三小姐,还?能牵线搭桥挨上李先生,哪里来的美事。
张嘴闭嘴都是这人?,他?也隐约觉得姜语不高兴,官方的话敷衍了他?,说自己哪有那耽误李先生的能力,人?不愿来就不来了。
阿升利索不说了,清咳两声?,向别处招手?,礼貌同姜语告别。
才?入秋,平日还?有余夏闷热,姜语过来只穿吊带小黑薄裙,浓妆大波浪,裹踝带高跟凉鞋,防不住夜里风大,往身上吹久了,也有些瑟。回酒她站起来时,动动脚还?一点僵。
这时候聚会过了半程,姜语把酒杯余剩的一仰而尽,置边上小桌,挽着满黑钻提包向前院门口走。
零星也有几个一并提前离场的,大门口的分?叉长道停满整排豪车。
姜语欲拨电话给司机,手?机屏幕先弹出一串号码,她蓦然停步。
没有备注,但她记得。
她曾凭记忆就拨给他?,让他?存了号码。
再接与不接之间斗争,指甲无?意识扣着机壳背部,四十多秒过去,声?响消失了。
耳边充斥车轮滚地,忽远忽近的喇叭鸣响。
混乱嘈声?间,她一颗心才?坠地不久,没作出接下去反应,那串电话再次播来,将?她强制拉回方才?斗争中去。
姜语仰头叹了口气,终于接起。
她没说话,也没等到对方开?口。
一道车灯闪来,她站在拐道边,按理那车是完全能够避开?她开?过去的,但出于本能,或是此刻紧迫心理,她往更边上,贴近灌木丛边避退一步,高跟在塌陷的硬泥土草地侧崴。
车子开?过去,手?机落在地上,头顶路灯悠悠。杂乱而沉寂的静止。
好在周围无?人?,姜语悬吊口气,哈声?撑起身子,手?心火辣辣地,膝盖该是擦破了,刺痛,光线昏寐,也瞧不清。
她心态好得很?,偏身捡包、手?机,通话已经挂了,她滞神俄顷,便直起身,拍去黑裙一些脏。倏忽抬头,如芒刺背,浑身都僵在风中。
路道不远,李京肆不知何时站在那簇灌木前,很?高,久违见到那身裁剪精良的西装,比浓夜还?沉的黑色。
第58章
姜语木然地, 等待他从夜色里,一步近一步,近至身前。她都忘记了自己还站在硬泥土草地上, 忘了自己尚且狼狈。
征征瞧清男人脸上几分倦色, 和向下细看?她伤口时, 那点流露的动容。
李京肆没先开口, 默言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肩上,紧了紧,少时,才有意打破僵持,却只问她:“怎么穿那么少?立秋了。”
姜语看向别处,“白?日不?冷。”
“你出来的时候是白?日吗?”
“……与你没?干系。”
李京肆被她冷言冷语堵了喉,咽下些涩,叹说:“他发?了份邀请函给我, 说你会来。”
姜语往侧边走一步出了草地, 却也离他远了一步, 哪哪儿都算疏离,“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