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花花
司机没来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社区组织捐款的时候，他还自掏私房钱，一张红色的毛爷爷就捐出去了, 五元, 不少了呢，还是他特意藏起来买烟钱。
今儿出车碰到个女娃娃, 下雨天，非要往这儿走, 要不是钱给的大方，他是不愿意来的。
只是这一来，怕是不能回了。
他就是个小老百姓，没有什么大本事，也就这些年祖国建设好，家里有钱了，吃的好，长了一把子力气。
“大爷，我来，您找地方歇着——”
大爷沉默的摇摇头，回头又吃力的抗起一包，很慢，也很坚定。
司机舔了舔被雨水浸湿的唇，眼睛酸涩，同样沉默的扛着沙包就往河边走。
你看吧，小老百姓就是这样，大道理或许不懂，平时也爱占点小便宜，或多或少有这样那样被人诟病的毛病，但是在某些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又能表现的异常团结与大无私。
这就是中国人，一个经过列强侵袭也能涅槃重生的种族。
当贺良见到小宝的时候，人正闷不吭声的跟在医生护士的后面忙来忙去，脸上灰扑扑的，头发也很乱，马尾歪七扭八的。
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抽着空吃两口。
不知道为什么，在慌乱的人群中，贺良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
很简陋的安置点，几个大棚扎起来，没有床，用木板拼接起来的就是医生手术的病床了。
小宝被喊过来帮忙抬支架，人好乖好乖的过来。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安置点的人只知道这小姑娘是来找对象的，她对象还是当兵的，就在这块参与救援，但这会谁有空帮她找，何况小姑娘就知道个人名，来这的部队就不止一个市的，真不好找。
让人回去也不回去，就摸摸的跟着忙上忙下，碰见当兵的就问一句，认识贺良吗，他在哪？
安置点的王医生很喜欢小宝，就让人跟着她，安置点人员比较混杂，小姑娘单身一个人万一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两天的相处下来，王医生和安置点的护士们都很喜欢小宝，他们就喜欢这样能吃苦不娇气的姑娘。
你看，这要是让认识她的人知道了，怕不会惊掉下巴。
贺良真被惊到了，纵使他知道小宝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女孩，从她给他写的信里面可以窥见一二，这个女孩很聪明，有自己独特的思想与见识。
但，娇气自私也是能看见的。
是了，他们一直有通信。
所以虽然贺良一直觉得小宝是一个当兵的好苗子，也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这样的人吃不得苦。
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看到了他的小宝这样的一面，这一刻，才是贺良真正动心的时刻。
小宝听到王医生的吩咐，将手里的馒头就往衣服荷包里一塞，这是一件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风衣。
挽着衣袖就过来，她力气大，这种抬受伤的人的活做的很顺手。
这也是安置点医生护士喜欢她的一点，相当于一个成年劳动力了，安置点大部分都是受伤的老弱病仓，成年有力量的男子都自告奋勇的去了前线救人安坝了。
剩下的医生护士其他还好说，力气是真没啥。
而救援的人将人抬过来放在门口就直接走了，时间不等人，他们没时间磨磨唧唧。
剩下的就得靠自己了。
经常都是几个女护士合力将病人抬到病床或者是休息的地方，吃力是真的吃力，但是谁也没有叫一声苦，只是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两句，等听到前边叫唤，擦擦眼泪，又继续。
在这里，没有人会去抱怨苦和累，因为永远有比她们还辛苦的人。
小宝见过一个军人，脚底板都泡的发烂刘脓，然后干了牢牢的黏在雨靴上，要不是这次不小心被从坡上滑下去，骨折了，还没人知道。
就一直忍着！
当时小宝就一直盯着，盯的人家小战士都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是不是很恶心？”蛮难为情的，面对几个小姑娘。
小宝点点头，是挺恶心的，尤其是被剪的七零八碎只剩下个鞋底板的时候，王医生在用手术刀一点一点的将泡烂的皮肤和胶鞋底分开，鲜血混着青黄色的脓水，还散发着类似臭鱼虾的味道。
小战士也没想到小姑娘在很直接，有些尴尬的打着哈哈，不知所措。
“但是！你是这个——”小宝对着小战士竖起大拇指。
这样的小战士，小宝这两天碰到了很多，问他们疼吗，为什么不及时过来治疗，他们也只会憨憨的笑笑，轻声说着，“哪有时间——”
对啊，哪有时间。
这次的L市的洪灾是建国以来最厉害的一次，引起了全国轰动，都在为这个地方的老百姓祈祷，救援物资更是来了一批又一批，但是因为路型复杂，洪水冲垮了道路的山坡，造成交通的不便。
在加上，暴雨一直没有停止，人员的匮乏，导致他们不得不争分夺秒，多坚持一会，也许就能多救出一个人。
小宝埋头干活的时候特别专注，连担架上的人都没有撇一眼，就要转身去别处帮忙，贺良也没叫住她，就这样含笑的看着她走远。
等天黑一点，送来医护的点的人减少了，这会小宝也忙里偷闲的将剩下的半个馒头解决，她其实不爱吃馒头的，干巴巴，没点儿馅，典型的南方胃口。
但安置点做饭的是一个北方的媳妇，她和丈夫第一天就被救出来，他们都没受什么伤，本来是都要去帮忙救人的，他们年轻有力量。
但是巧的事，新生命在这种情况被发现她的到来。
北方媳妇也闲不住，就兜了做饭的差使，这可不简单，安置点来来回回也得有一百来口人呢。物资有限，所有资源都要节省着用，馒头就成了安置点的主食，护士们每次都会多拿几个，她们最忙了，有时候没空吃饭就会直接拿着变得又冷又硬的馒头啃两口。
王医生刚开始还会催着她们去吃饭，这次来的几乎都是刚出学校的小护士，半大的年纪，担心他们身体吃不消，本来医院是没打算让他们跟着来的，但是人手实在是不足，就让她给带着。
但是后面一忙起来，自己都会忘记吃饭，哪里还想的起别人。
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馒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点她的小娇气，她旁边还有个小护士靠着她，同款的馒头，不过要大口多了，实在是饿坏了。
边嚼着馒头，边说，“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吃一大碗我妈做的红烧肉，小宝，我跟你讲，我妈做的红烧肉那绝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来我家尝尝，我请你吃！”
“好！”
第99章
“登记一下, 叫什么名字？”
“贺良，贺喜的贺，良心的良”
“好的, 贺良, 哪个部队的——什么？贺良？？？”登记的小护士刷的一下睁大了眼睛, 我的那个乖乖, 这是看着真人啦！
贺良还来不及说话，小护士就拿着登记本跑了出去。
“小宝, 小宝！！！你要找的贺良找着了！！！”
小宝正在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呢, 惊了一下, 回头呆愣了一下, “什么？”今天忙的她什么都没想，大脑一瞬间短路了。
“贺良！你要找的贺良！”要不是小宝之前一直念叨着，说起这贺良来就滔滔不绝的, 她还不一定能想起来呢, 看着傻了的姑娘, 小护士是哭笑不得, 这是激动坏了？
贺良躺在用几块木板搭架起来的临时病床, 一个大帐篷里面放着四五张这样的床，都是受伤了行动不便的军人。
他靠在边边，睁着眼睛。
小一会，帐篷的门帘被拉起, 进来的不是刚刚的小护士。
小宝巡视一圈, 抿着小嘴巴，终于在最里面找到了贺良, 大步大步就过来，就快到了, 又站住，双方隔着半米的距离。
两人的视线一碰，贺良这时候才看见小姑娘红红的眼圈，“你过来——”眼里都是温柔。
小宝犟着不肯动，她也不知道她在别扭什么。
“我不能动——”贺良知道这时候不能和小宝来硬的，这姑娘本身就吃软不吃硬，当然也不全是装委屈，是真不能动，腿被河里的暗礁激励的撞了一下，骨头都错位了，要是可以，他也想站起来，走过去，抱抱他的小姑娘。
小宝撅着嘴，这次走过去。
“那有一个马扎，坐啊，站着不累吗？”一板一眼的，好像是不耐烦，但是语气温柔的要死，在也没有之前面对小宝的严肃劲儿。
小宝呢，也听话，乖乖的搬着小马扎放在一边坐在，看到贺良挣扎着要坐起来，又连忙站起来把人扶着。
“一个人来的？”没问为什么来，也不用问，贺良心里明白的很，只是有些恼怒和后怕，谁家姑娘像她一样啊，说来就来。
但是这份恼怒又被欣慰和骄傲抵消，他家的姑娘啊，有勇有谋，这胆量，成年男子都不一定有。
骄傲归骄傲，脸色还是冷酷的，“你不要命了？出现点危险怎么办，你是要你家人恨死我，害死L市首富千金的罪名我也背不起。”孩子不教育，不懂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小宝微微撅着嘴巴，埋着头，不看他，心里也委屈，她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看到新闻里传来的噩耗，她在家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但，也明白这次的自己确实冲动了，心虚，也不敢和贺良对着来。
只是眼泪在眼眶打着圈圈，忍不住淌出来，浸湿了脸庞。
余下，就该贺良头疼了，自家孩子肯定是好孩子，就是有点欠教育，但是教育也得适度，不能过头，她肯定也知道错了。瞧瞧，小宝这姑娘多少还是招人喜欢的，碰着她的人，了解过她的，都忍不住对她心软。
弯头捧着她的小脸蛋，“快别哭了，都成了小花猫。”伸手擦了擦，结果发现自己从被送过来就一直没洗手，手掌上全是干透了的泥巴，指甲缝都是黑乎乎的。
在小宝湿润的脸庞划过，留下一抹灰色的痕迹。
贺良忍住笑，弯弯眼睛，本来因为灾情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不少。
小宝扭过头，不让他碰，自己胡乱的抹了两下眼泪，嘴里含糊着“才不是小花猫，我好看。”
“恩，好看的小花猫。”贺良点点头，表示赞同。
小宝想生气，皱着眉，觉着这人怎么突然变的这么贫嘴，又想到他现在是病人，作为一名专业的小护士，不能对病人生气。小宝觉得自己现在是一名小护士，这两天她可学了不少急救知识，专业的很呢，这孩子聪明，上手也快，有时候王医生人不够，直接抓着她上阵，让拿个东西都很准，交过一遍，就不用在交第二遍。
这记忆，就适合学医。
知道小宝还是一名高三的学生，还没决定报考什么学校，就极力游说自己的母校，小宝还真认真考虑了一下，她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学医倒是也不错，不算差，但是你说喜欢，那不好意思，真没有，有时候看着王医生重复一台又一台的手术，虽然值得佩服，但是她觉得有些枯燥。
当然也没有和王医生明说，只说会考虑。
王医生也知道现在小姑娘很少有能静下心来学医的，尤其是上医科大学不比别的，在学校学习的时间就要比别人长，好不容易毕业了，还需要跟在主任医生旁边当个跑腿的，从头学起，毕竟实践和理论相差的还是很大。
学医就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永远没有尽头。
小宝赌气的不说话。
贺良握住她的手，“今天累不累，我看着你这里忙忙，那里忙忙，真厉害！”
“哼——”小宝冷哼一声，对这个挖苦自己的人不是很想讲话，却，又瞥见他被盖住受伤的腿，她刚刚看到了护士姐姐登记的病状，眼眶泛酸，又要落泪，醒醒鼻子点点头，“累——”
贺良被她实诚的样子逗笑，累了就要喊出来，一点点累也要，很累更要。
小宝软乎乎的样子看的贺良心里头暖暖的，他何其有幸啊，能得到这么一个宝贝，要是当初他没有接通那个电话，可能一切缘分都没有了。
当初小姑娘的第一通电话没有打通，他也没有回拨的想法，但是他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坚持，一般脸皮薄的女孩早就放弃了，她不一样，第二桶电话直接过来，当时他正打算回宿舍楼睡觉，看着号码也犹豫要不要接。
想到小宝活泼灵动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这一接，就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贺良弯唇，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军用肉罐头。
小宝见过这个罐头，安置点的一个仓库里放着好几箱呢，但是这个是军人补给，他们是不能动的，只有受伤的军人每天能发一个，她吃过一回，就是之前那个脚底板被粘住鞋子的那个小战士，说是为了感谢护士姐姐们的帮忙，她们不要还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