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风千万里
云旎没有再说下去,但林听大概也明白了几分,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印象中的谢忱,从来没有透露过负面情绪,林听真的以为谢忱就是阳光开朗大男孩呢。
或者说,他呈现的的确是这个样子。
挂断了电话后,林听拦到一辆出租车,思索了片刻,对司机说:“师傅,去白港市第一人民医院。”
*
林听下了出租车以后,就往巨大的标识牌下赶,上面正是“白港市第一人民医院”,这是白港市最好的医院。
期间她也打了好多通电话,但谢忱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苏寅琛那边也依旧没有回应。
云旎对他们圈子还要熟悉一些,把当时的绯闻截图发给了林听,模糊的图片上,人物正脸却都看的清晰。
图片中,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陪着一位腹部有明显隆起的年轻女子并排走着,有着一嘴青胡茬的男人一手护着女子的后腰,一边拿着包在前面开道。
那女子很漂亮,面部柔和,像是位贤妻良母。
如果他们的关系不是这样复杂的,那林听一定会感慨他们的幸福。
但现在不行,照片上的人应该很幸福。
可她的大金毛绝对委屈了,此刻找到谢忱才是正事。
在医院,林听找了前台询问谢辉和苏浅女士的入住记录,果然有查到。
以前林宏义老爷子和鲁音华老太太出车祸住院的时间里,都是她在照顾。
那个时候何春霞和林磊两个人要为法律的事忙前顾后,林听不得不学会自己看点滴,找护士,照顾爷爷奶奶。
所以,在小时候,林听就已经摸清楚了医院的路线。
前台护士姐姐见她有些狼狈地跑进来,形色匆忙又是个小姑娘,约莫着应该是找他们的亲人,也就没想那么多,直接指了路。
林听道谢后就直接坐电梯上楼,在三楼走廊的尽头,林听见到了熟悉的人。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十二点了,医院里值班的护士也少了许多。
空气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大脑清醒,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只剩下一条空荡寂静的走道,和一个孤单落寞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谢忱的背影总令她感到熟悉,但却又说不上来在哪儿见到过。
只有那一股落寞与不甘的气质很熟悉很熟悉。
但林听顾不得那么多了,小跑着过去,甚至完全没注意自己此刻的形象和穿着。
跑近时,她停了下来,就那么孑然一人站得笔直,喊他的名字:“谢忱。”
谢忱穿着单薄,浓密的墨发遮住他的半张侧脸,少年弓着腰,落魄地坐在医院公共椅子上。
撑着蓝色座椅的胳膊上,青筋隐隐浮现,冷白皮的手紧紧攥着,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时,谢忱猛地侧头看过去。
一瞬间,那道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惊诧,有错愕,有欣喜,又难过,复杂却真实,
他沙哑着嗓音,扯了扯嘴角:“你来了?”
一句话,似乎认定她会来,又似乎觉得她不会来。
林听只觉得听的很难受,轻声笑了下,说:“好你个谢二狗,直接告诉我你地址不就好了嘛?害得我差点以为你要想不开跳楼呢。”
谢忱语气恢复了从前散漫的腔调,笑时肩膀轻颤:“我就这么不堪一击?”
“没有,你很能。”她又问,“你阿姨呢?”
谢忱面色一沉,还是说了出来,指了指旁边的长走廊:“在这条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里。”
林听点点头,随后不满地走近,拽着他身前的衣服,似乎压着一股怒火,语气凌然一转,说,“谢二狗,你真他妈混蛋!”
果然,眼泪还是生理性的掉了下来,林听抬手在他胸前重重打了一拳。
她半跪在冰凉的长椅上,就这么半俯身逼近,丝毫没有顾忌到两人此刻姿势的奇怪,她头低了下来,两侧的墨发挡住了她的脸。
谢忱看着她握紧的拳头和身上单薄的衣服,眼神黯然。
刚才的姿势只维持了一会儿,林听还是坐了下来,扭过头不理他。
“抱歉,”谢忱敛了笑容,把旁边的外套拿出来盖在她身上,叹气道,“还是打扰你休息了。”
“你要是真不想打扰,就不该给我打电话。”
林听赌气似的说,或者说清楚也行啊,一句话就关机算什么?害的她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换。
“我就是……突然特想见你,就……听听声音也好。”
谢忱难得正经的解释了一通,他抬起想要擦泪的手,顿了下,还是放了下去。
但他突然不敢了,因为林听在逃避,他大概知道原因,所以不敢宣之于口。
林听抹了眼泪,一把扯住他的手,当毛巾似的擦掉眼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她笑说:“谢忱,你个菜狗,你就不能大胆点?我写的小说男主角都比你大胆,想我就直说,想擦眼泪就上手啊。”
谢忱服服帖帖的,没有反驳,只是慢条斯理地帮她擦干了眼泪:“对不起。”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谢忱想了想,抬眼郑重说:“警察是对外界世道的惩恶扬善,道歉是对内心道德的惩恶扬善。”
“林三三,我自私了。”
因为他的一时自私,害得林听大半夜跑过来一趟。
这需要道歉,小时候的谢老爷子就告诉了谢忱这个道理,警察要管的事情很多,而人自己也要学会内省。
谢老爷子和老太太两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代替了父母两个位置。
而他们教会谢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有教养,要知礼懂礼守礼。
如果没有这些家风,可能也就没有谢辉的成功。
但如今谢辉却和他的女助理在一起了,谢忱突然有些迷茫了,没有人告诉他,这究竟对不对。
林听身体一僵,这么一句平淡却真诚的话,却如同是有一小股电流从心口涌出,钻满全身上下,令她头脑晕乎乎的。
自私……
“人就是会自私的,这没什么大不了,就像现在,谢忱,你可以旁若无人地宣泄一顿。”
林听停顿了一下,又玩笑般地说,“而且,你们豪门圈大少爷的脾气也不应该这么乖啊。”
闻言,谢忱轻声笑了出来,漆黑的瞳仁凝视着她,平静,却又像是风暴来临前的海面,的确开阔旷远,却隐隐透着一股压抑。
他下意识地掐了下林听的脸颊,柔软但没什么肉,磨磨牙说:“我看起来很乖?”
林听也没藏着掖着,直白道:“我觉得你和谢小二简直就是亲兄弟。”
她特意咬重了“亲兄弟”三个字。
谢忱反应很快,咬了咬牙根,曲起手指轻敲了下林听的脑门:“你说我是狗啊?”
“大金毛多可爱了?不然二哈也成啊。”林听不以为然道。
谢忱浮皮潦草地掀起眼皮,笑了下说:“二哈留着给苏寅琛吧,他天生属二哈的。”
两个人笑得不亦乐乎,此刻,只有苏寅琛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大抵是气氛缓和了过来,一时间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和些许尴尬。
林听想了个话题,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的拖鞋,说:“谢忱,咱们一人讲一个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吧,打发打发时间。”
或许能帮他开导开导,她说:“我先来。”
“说起来医院啊,我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小时候我爷爷遭受车祸的那一次还有我爹住院的一次,先给你说说我爹住院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年龄小,只知道医院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当时我去医院见我爹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躺在床上,我进去的第一眼看见我爹的时候,就直接哭了出来,边哭边喊,‘爸,你是不是快走了?’后来那整个病房的人连着我爸都没有告诉我,他做的手术是痔疮手术。”
“是不是很好笑啊?”
不过林听没有说这件事是为数不多父母在家比较长时间的内发生的,她讲得声情并茂,像是在演话剧似的。
“嗯,好笑。”谢忱懒懒地往身后一靠,发自内心地笑了下。
林听笑着,眼角还有泪光,从谢忱所在的角度,能清晰看到她左眼眼角的泪痣,小小的一颗,却很突出。
“至于我爷爷奶奶出车祸的时候,我小学六年级,当时中午很饿了,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回来,我在家很听话,没有到处乱跑。”
“后来到了下午,他们也没有回来,那天我接到了我爹打来的电话,他只是平静地告诉我事实,没有任何掩饰的事实,然后嘱咐我自己照顾好自己。”
林听的手捏紧了些,每次回想,还是会忍不住难受。
“然后啊,那一整个暑假,当别的小朋友都在游戏打闹的时候,我就要学会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自己把饭打包送到医院。”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会儿,耳边还有救护人员抢救其他病患时,病床滑轮滚动摩擦的声音。
谢忱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声线干净:“林三三,你真的把自己变得很棒很棒。”
没有伞的日子里,她在努力奔跑。
谢忱接过话,说:“我出生的时候就没有妈了,所以我压根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总会有人说,我是没妈要的孩子。”
“但我不在乎,毕竟没有吃过糖的孩子就不会有很大的渴望。”
“但我还是经常问我们家老太太,缠着她给我讲我妈的事,后来老太太耐不住缠,就说,我妈是世界上最好看最温柔的女性,而且,她很爱我。”
谢忱很是平静,长舒一口气说:“但我始终不觉得妈妈有什么地方吸引着我,我只知道,她应该恨我才对,因为是我的出生,导致她的死亡的。”
“我爹的眼神总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奶奶说,我爹还真的挺爱我妈的。”
“我害死了他最爱的人,他却没办法惩治我,还要尽心尽力养着我才对,可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忱自嘲的笑了下,“想想也挺憋屈的,我对不起这个家,所以拼命的想要逃离。”
随后,谢忱扭头看了眼旁边走廊的方向,“林三三,你看,等在产房外的是我亲爸,里面的是和我妈有八分像的苏阿姨,还有他们等了这么久、呵护了这么久的宝宝,好像,还真就我一个是外人。”
林听怔怔的看着谢忱,眼神讶然,以及倒映着的谢忱身影,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
孩子的出生带来了母亲的死亡,谢忱没法怨任何人。
因为某种程度上说,他就是“罪魁祸首”。
“林听,我是不是真的无家可归了?”
谢老爷子和谢老太太走了之后,没有人真正关心过谢忱,本该满腔热忱的他,此刻双手冰凉。
他笑着问了一句,可就这笑容,深深刺痛了林听的目光,疼得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