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不知道李香庭在?哪里、干什么。
陈今今从毗卢殿后门?进去?,拜了拜两侧的文殊、普贤菩萨,刚起?身,听到殿内有人讲日本话,她以为听岔了,或许是相似的方言,没?当回事,紧接着?又听到两句日语,是男人的声音。
陈今今快步绕过去?,便见?一个穿了米白色西转的男子跪在?毗卢遮那佛前,合掌祈祷,口中喃喃念叨着?日语:“希望战争早点结束,保佑我的家人平安健康,保佑病人早——”
陈今今听着?这熟悉的语言,积压的恨意猛然?爆发,走近一脚将人踢倒:“你也配跪在?这,滚出去?!”
日本男人眼镜都被踢掉了,趴在?地上捡起?来,并没?有生气,且与她鞠了个躬:“抱歉,我马上就走。”
远远就听到女?人的骂声。
李香庭走进毗卢殿,就见?两个难民拉住愤怒的陈今今,佐藤阳太正?立她身前,深深低下头?。
他对陈今今说:“他不是军国主义份子,只?是个普通人。”
陈今今气红了眼,盯着?垂首的日本男人:“普通人,普通人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跑别人的国家干什么?来看这个被你们侵略的民族吗?来看这些流离失所的人吗?”陈今今用?力甩开拽住自己的两个男人,“来假惺惺地忏悔吗?”
佐藤阳太头?低得更?深了:“对不起?,请你原谅。”
“原谅?几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完了?我切开你的肚子,挑开你的肠子,割了你的头?,再问你,能不能原谅我!”
佐藤阳太骤然?跪在?地上,伏首痛哭。
“你居然?还跪在?这里祈求和平、家人平安,那中国人死去?的家人呢!住在?这里无家可?归的人都没?哭,你有什么脸在?这哭。”陈今今看向李香庭,“修证佛法,广度众生,可?这世?间行走的,未必都是人。”
“今今,不是你想的那样。”李香庭轻声道:“他是个医生,在?寂州医院任职,救了很多中国人,也捐助过很多难民。”
陈今今往前一步,盯着?这个潸然?泪下的日本男人:“我不管你是谁,做了什么,我厌恶你们的国家,厌恶你们国家的一切!你该说对不起?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枉死的百姓,等你们的军队停止滥杀无辜,跟那几十万冤魂一一道歉,再去?求他们宽恕吧。”她忿忿地走了出去?,跟这个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吸同一片空气都让她觉得耻辱和愤怒,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又席卷而来,她仿佛再次听到了一阵又一阵惨叫与哀嚎。
李香庭跟上去?:“你去?哪?”
“回——”陈今今没?敢说部队,见?惯了日本兵的狡诈,她对这个国家的人没?有一丝信任,万一是伪装的间谍,自己的话一定会给这里带来麻烦,现下自己戾气重,还是离开几天冷静下,顺带思考思考和李香庭的关系,她转身看向台阶上的男人,“我回去?了。”
李香庭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离开,杵了几秒,说:“我送你。”
“不用?,我骑马来的,送我走,你就得走回来了。”
“没?事。”他走下一个台阶。
陈今今却快步离去?:“别送了,走了。”
李香庭驻足,看她脚下如?风,不一会儿,已经绕到大雄宝殿前了。
陈今今从寺院正?门?绕到后门?,将马从树桩上解开,骑坐上去?,刚要走,那道挺拔的素影又出现在?眼前。
李香庭仰视着?她:“我送你吧。”
陈今今听他这句话,怒意逐渐被温情?掩盖了些:“你不放心我。”
“我——”他欲言又止,“外面乱。”
陈今今弯了下唇角:“李苑,你六根未净,再好好想想吧,我走了。”语落,用?力踢了下马肚子,策马而去?。
李香庭立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直到不见?人影。
原以为,话说到那般,陈今今也许不会回来了。
可?四?天后的一个傍晚,她又出现在?华恩寺。
彼时,李香庭正?和一个叫阿正?的男孩收地里的白萝卜。
陈今今悄悄走到他身后。
阿正?见?人,惊喜地笑了。
李香庭瞧他眼神,转身看去?。
陈今今跟着?他的身体转,不让人发现自己。
李香庭还以为是元元,忽然?背手抓住人,将她拉到身前:“别闹。”
两人的视线碰到一起?,皆定了几秒。
李香庭松开手:“你来了。”
“嗯。”陈今今微笑着?看向地上的萝卜,“这么多,我能不能带几个回去?给战士们。”
“当然?可?以,还有些粮食,可?以一起?带着?,我叫他们去?地窖搬上来。”
“急什么?”陈今今忽然?上前,与他咫尺之距,“这么想撵我走。”
“不是。”李香庭退后一步。
“我今晚住这。”陈今今歪脸打量他的表情?,“我今晚能住这吗?明?早再走。”
“好。”
她瞧着?李香庭躲避的目光,又笑起?来,蹲下身拿起?一颗大萝卜:“长得真漂亮啊。”
李香庭:“尝尝。”
阿正?说:“可?好吃了!”
陈今今用?手掸了掸上面的泥,直接咬了口。
在?李香庭的印象中,她总是很爱干净,没?想到直接上嘴啃了,唇角还沾了些泥。他很想帮她擦掉,可?意识到自己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又陷入一阵迷茫。
“自己种的就是好吃。”
李香庭回过神,继续拔萝卜:“晚上煮汤喝。”
“好。”陈今今尝一嘴清新的泥,将咬了几口的萝卜放到旁边去?,“我也来。”她双手握住根部,拔出一个硕大的萝卜,甩了甩上面的泥,对李香庭笑道:“这个好大。”
“是。”他也拔起?一颗,放到身后的篮子里。
刘奶奶见?他们三个在?地里忙活,忽然?唤阿正?一声:“阿正?,过来帮我劈柴。”
阿正?扬声回应:“我拔萝卜呢!”
“拔什么萝卜!”刘奶奶招招手,“快过来。”
阿正?走出菜地,跺了跺脚上的泥,朝刘奶奶跑过去?了。
陈今今知道,这老太太是故意叫走人,给自己和李香庭单独相处的机会,笑着?朝她摇了摇手里的萝卜。
老太太摆摆手,带人走了。
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个。
你一根我一根,不一会儿,篮子快装满了。
陈今今看准一颗,刚握住,李香庭的手覆了上来,刚触及一秒,顿时收了回去?。
她忽然?抬头?,脑袋撞到他的下巴,跌坐到地上。
“不好意思。”
陈今今揉揉脑门?,手上的泥沾到了头?发上,她看着?一脸愧意的李香庭,抬起?手,朝他伸过去?:“李苑,拉我起?来。”
李香庭迟钝片刻,抓住她的袖子,将人拉起?来。
陈今今借势撞进他怀里,笑着?轻声道:“谢谢。”
李香庭往后退一步,弯腰继续拔那个萝卜:“差不多够吃了。”
“那我们回去?吧。”
“好。”李香庭提起?篮子,“走吧。”
满满一篮萝卜,有些份量。
陈今今握住篮子提手的另一边,与李香庭一起?提。
他说:“不重,我来就好。”
“我想和你一起?。”
李香庭不说话了。
陈今今心情?不错,不时瞄他一眼:“李苑,军队前天打胜仗了,把日军从河下赶到河上,撤回城里整顿了。”
“嗯。”
“我军没?有伤亡。”
“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还是要注意安全。”
“嗯!”
两人并肩同行,乘着?夕阳满载而归。
陈今今看着?地上修长的倒影,不禁笑起?来,真希望,这一条路可?以走得久一点。
……
天还没?亮,李香庭便就着?朦胧的月光去?地里摘了一大袋新鲜果蔬,又装了两大袋米,留陈今今带走,给前方的战士。
等她起?来,用?完早餐,准备离开时,看着?地上备好的食物,无奈地笑了:“这么多,李苑,你要累死马吗?”
“跑一会停下来歇歇。”李香庭抚摸着?马的鬃毛,想起?不知所踪的宗林,“我早上喂了它一些小麦,还吃了草。”
陈今今看他温柔的目光,回忆起?曾经一起?策马崩腾的日子,她倒吸口气,默默劝慰自己想开点,一直困在?美好的回忆中,只?会让现在?的自己更?难受。
也许两年前没?有离开,一直在?这陪着?他,现在?大概又是另一种可?能。
也许他们结婚了,甚至还有了孩子,每日画画着文、朝耕暮耘……
她曾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
后悔吗?
千遍万遍,得到的始终是一个答案
——不悔。
如?果回到两年前,再选一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奔赴前线。
即便后果是失去?他。
可?什么又叫失去??
他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
不能甜言蜜语、缠绵悱恻,发乎情?,止乎礼,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