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什么事?”
“我准备离开寂州了。”
李香庭沉默了。
“其实,那天?带着孙团长他们过来,我就是想?和你?告别?的,只是舍不得,想?再多待两天?,下次过来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陈今今又抬眸,注视他平和的脸,坦然地笑了笑,“我们好像一直在告别?。”
“去哪里?”
“先去沪江,洗点?照片,这两年我也一直写稿,记录下所经历的一切,我准备配上拍摄的照片,出?书,争取让所有?人看到我们的战场、我们的士兵和战争下的百姓。然后,还不知道。”陈今今背着手,泄了口气,说?出?来,心里松快多了,“不要说?注意安全了,我会的。”
李香庭淡淡笑了:“保重。”
“嗯,我还会回来看你?的。”陈今今不舍地注视着他的脸,“那我走了,明天?天?一亮我就离开,你?别?送我了。”
“好。”
陈今今侧身,顿了一下,咬住唇,铁着心往自己的寮房走去。
她很希望李香庭能叫住自己,哪怕只是唤一声,多说?一句话。
可直到进了屋,她都没有?等到。
……
天?还没亮,陈今今便起身了,事实上,她一夜都没睡,她最后走了遍寺院,将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颗草树都深深印进心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
她长呼口气,踏出?天?王殿。
“今今——”
陈今今猛然回头,看到他的那一刻,眼泪又快要掉了下来。
李香庭围着她送的围巾,徐徐走来。
她强忍住酸涩,笑着道:“不是说?好不送的。”
李香庭伸过手,将一串佛珠给她:“戴着。”
陈今今赶紧接了过来,套在手上:“谢谢。”
李香庭凝视她泛红的眼睛:“我为你?留一炷香,等你?来了烧。”
“好。”她故作轻松地抵了他的肩膀一下,“放心吧,我命大,佛祖也会保佑我的,走啦。”
“去吧。”
陈今今最后看了他一眼:“明寂,你?抱抱我吧。”
李香庭纹丝不动?。
她低下头笑了:“算了,我——”
话音未落,一个温暖的怀抱盖过来。
他轻轻笼住她清瘦的身体:“今今,再见?。”
“好。”这一次,换陈今今推开他,她知道不该一味贪图温情,否则又该放不下了,“再见?。”
陈今今努力保持微笑,不想?在最后一刻露出?一点?窘迫和悲伤,她笑着转过身,顿时又泪如雨下,骑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香庭立在寺门口,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
他默默站了很久……很久。
昨夜,他亦一夜未眠。
坐于佛殿手握佛珠,祈愿余生?福泽皆报于她。
愿诸事皆顺,一路平安。
另遇,所爱。
……
第109章
战时交通不便?,陈今今周转一个星期才到沪江,周参谋给她写了份介绍信,所见之人是中.共地下党.员,沪江大学的文学教授,兼任沪江杂志副主编,姓粱。
陈今今找了家小旅馆落脚,重归旧地,没有到处走走看看,第一时间去学校找到粱教授,说明来意后,两人便约好晚上七点半春兴茶馆见面。
身上带着两年所写的稿件和重要胶卷,陈今今片刻不敢离身,也不敢去人多眼杂的地方瞎晃,一直待在旅馆里,守着点出门,与人碰头?。
梁教授比她还要早到十分钟,已经在包厢内点好茶水和点心。一见人,立马站起来迎过去,与她握手:“同志,你好,学校人多眼杂,讲话?多有不便?,怠慢了。”
“这里?”陈今今警惕地扫了遍四周。
“放心,都是自?己人。”
陈今今点点头?,紧握着公文包的手这才松了些。
梁教授带人落座,给她倒了杯茶。
陈今今顾不上品茶,将厚厚一叠稿件拿出来,递给他:“您过目。”
梁教授肃穆地接过来,快速翻阅一番,做久了编辑,对?文字敏感,一目十行,有效捕捉关键词,动容地连连点头?:“太?好了,这不仅是对?前线的真实?纪录,更?具人文关怀,从一个小士兵,一个小人物的故事切入,更?容易引起群众共鸣。”
“还有照片。”陈今今解开外套,扯出里面的衬衫衣角,用头?上细细的发夹将线挑断,把缝在衣服里的胶卷取出来,“沦陷区,怕有意外,只?能?这样?藏着。”
粱教授双手接下:“辛苦你了,国家和人民都会?感激你的。”
“不辛苦,应该的。”
梁教授将胶卷收好,又大?致扫了遍稿件:“但你也知道,如?今日方管控严,文化界深受影响,禁止一切对?其不利的言论,想公然发表是不可能?的,只?能?做成我们的地下刊物。”
“周参谋跟我说过,了解。”陈今今坚定道:“哪怕多一个人看到,能?多唤醒一个民众的抗日精神?,都是值得的。”
“后续事宜,我会?全力安排,尽可能?以最快速度出版。
“那就劳烦您了。”
“为?国之事,不谈劳烦。”梁教授推了下眼镜,抬眸看她,“陈同志以前是小说家?”
“算不上家,混口?饭吃而已。”
梁教授微微蹙眉,回味着她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花墙》可是你所写?”
“对?。”
“鄙人有幸读过你这部作品。”
若是从前,陈今今定会?洋洋自?得一番,再与他侃侃而谈,可千帆历尽,人已变得低调许多,只?说:“年少拙作,见笑了。”
“你过谦了,《花墙》当年可是销量火爆,你能?来写这些,是文坛幸事。”梁教授微叹口?气,“只?是如?今党内经费有限,怕是——”
“我不需要报酬,”陈今今知道他要说什么,“这是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
梁教授欣慰地点头?:“非常感谢你的付出。”
陈今今以彼之话?回应:“为?国之事,不谈感谢。”
“那你以后还会?写爱情小说吗?你的读者们可是翘首以盼。”
陈今今微笑了笑:“国不安,不谈爱。”
……
梁教授有家室,身份对?家中保密,不能?在外逗留过长时间,两人简要聊了聊,交接完毕,便?分别了。
心里最大?的事放下,整个人都松快很多。
陈今今也终于敢在街上光明正大?地行走,不用顾忌任何。她的手插在兜里,摸着几个粗糙的铜板和大?洋,浑身上下只?剩下四块多钱了,还得省着,买点胶卷。
陈今今家境优渥,虽父母早离异,但从小到大?不缺钱花,一直大?手大?脚的,后来书卖的不错,赚了不少稿费,便?更?加不懂节制,大?肆挥霍。
战争爆发,她积攒下来的钱财几乎都捐了出去,只?留有小部分用来买纸笔、胶卷,直至今日囊中羞涩,连个像样?的旅馆都住不起,就连刚才茶馆里梁教授点的糕点都被她打包下来,留做明日的口?粮。
陈今今走进繁华热闹的租界,还是记忆中的骄奢淫逸,她路过从前常出入的酒馆、舞厅,数不清多少个日夜是在里面浑浑噩噩度过的,她曾经视酒如?命,一天不来上两口?觉都睡不好,可这两年跟着各个部队行军打仗,自?然而然也就戒掉了。
虽没钱,但漂亮女人进了这些地方,有的是男人抢着买单,可她如?今是到门口?都不想进去喝两杯、扭两下。
陈今今心灰意冷地走在漫天香粉里,灯红酒绿看得越多,越让她觉得难过。前方战士们饥寒交迫,在水深火热中奋勇杀敌,这里的人们却还在醉生梦死?里一掷千金……
她不愿再多待一秒,便?要回旅馆歇息,好好想想接下来去哪里。
回去的路上,遇到个行乞的老?头?,可怜巴巴地躺在街边。陈今今捏了个铜板放进他碗里,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再放了一个。
即便?自?己也很窘迫,但起码目前尚能?温饱,见到苦难,帮上一把,让她心里会?好受一些,她想:如?果李香庭在这里,一定也会?倾囊相助的。
又开始思念了。
一旦陷入这种情绪,便?长久不能?自?拔。
陈今今努力压制着情感,让自?己不去想他。
在黯淡的路灯下缓慢地行走,却每一步,都是他。
她不禁想起与李香庭初次相遇的场景,可惜那时喝得烂醉,怎么碰面的?怎么闹进警察局?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能?忽然想起就好了,真遗憾。
陈今今进了旅馆,看到公共区域的杂志架上放了些报纸,便?问前台坐着的女人:“小妹,报纸能?借我看看吗?看完了我就还下来。”
“你随便?看。”小妹还把柜台上的递过去,“这是今天的。”
“谢谢。”
陈今今拿着报纸回屋,将窗户关了,趴在床上慢慢看。
果真是日方严格管控下的沪江,各版面都是扑面而来的小心翼翼和虚伪,她快速翻看,扫过一条条无趣的标题,换了一张又一张。
忽然,版面上出现一个熟悉的人。
陈今今腾地坐起身,将报纸贴近眼睛,仔细辨认上面的一张照片,这不是……杜末舟吗?
她看向?下方的小字,指尖掐住报纸,快把它穿透。
怎么会?……他怎么会?做了个卖国贼!
……
当年陈今今随杜召和杜和的军队南下,他们就是在淞沪战场上分开的,这一别,亦是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