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于耀华?”陈修原想?起来了,“我给他太太做过手术,我明晚值班,没空去。”
杜召将请帖塞进他衣领里:“东西?带到了,去不去随你。”
陈修原把它拿出?来,放在手里捏着。
杜召往里看去,只能扫到个床尾,仓促一眼,便?收回目光:“那你们早点休息吧。”
“你也是。”
陈修原关上门,将请帖放在桌上,又?抱着枕头躺回原位。
两人一人一头,日?日?夜夜同席而眠,却从未心生邪念。
见邬长筠盯著书发愣,陈修原无声地笑?了:“你还爱他。”
邬长筠没有否认,眸光动了动,只道:“不说这些,等战争胜利再?谈儿?女?情长吧,你该睡了。”
陈修原却困意全无了:“我也有个爱人。”
邬长筠朝人望过去,他们聊政事、聊文化、聊理?想?,却从未听陈修原提及过感情,在她的潜意识里,似乎觉得陈修原就是个心怀家国与人民、断情绝爱的圣人,从他口中说出?这句话,让邬长筠一时有些恍惚。
总听人说,特工不该有感情,该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机器,只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
可?真的对吗?
他是人,活生生的人,有温度,有灵魂。
人,怎么能变成冷冰冰的机器?
我们要建设的,从来不是冰冷的、徒有规章的国家,而是一个充满人情和爱的国度,一个自由、平等、博爱的社会。
想?起爱人,陈修原眼神都更温柔了两分:“我们留学时认识的,差点结婚了,她在医疗队工作,救人时候被流弹炸到,最后只找到一只手,戴着我送她的婚戒,小小的一颗钻石,特别漂亮。”
邬长筠心中怅然:“我不擅长安慰人,节哀。”
床头黯淡的台灯照亮他嘴角的弧度:“虽然她离开了,但我们奔赴着同一个梦想?,我一直觉得,她与我同在。”
……
第126章
毕竟是敌占区,无数对汉奸、日本人的?眼睛盯着,他们不?敢大肆将日寇曾在华恩寺所作恶行悉数讲出,恐惹麻烦,只专注于宣传壁画本身。
上午,沪江艺术专科学校的?两位老师、李香庭的前同事带了三个国画系和两个师范科学生前来参观,展厅一时热闹非凡。
学生们听吴硕讲壁画去了,两位老师同李香庭立于二楼栏杆边聊天,讲如今教学工作有多不容易——不仅内容受限制,日方还强迫老师和学生们学习日文?。
这些?同?曾经的寂州大学情况几乎一模一样,李香庭并没有太讶异,只是看?着下面在我们国家传统艺术滋养下双眸放着光的学生们,不?禁有些?遗憾。
真正需要学习、传承下去的?东西,却不?为人所知,被遗忘在遥远的?西部荒郊……
李香庭没有讲述太多受日军迫害的?事,不?过只言片语,两位老师已?猜到他们守卫壁画之艰辛与危险。临别前,周老师仍对其出家为僧而抱憾,回想起曾经聚众把酒言欢的?日子,心中?郁气难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决心出家了?”
李香庭点了下头。
“永不?还俗?”
李香庭见旧友双目泛红,声音微颤,微笑着说?:“佛法无边,我还有很多要学习、守护的?东西。”
周老师了然,别过脸去,轻叹口气,叫上同?事:“走吧。”
李香庭目送两人,合掌微微鞠了个躬。
刚直起身,看?到楼下站着的?邬长筠朝自己招了招手。
他走下去,与人碰面。
邬长筠道:“看?你忙,就没叫你。”
“不?忙,需要我讲讲吗?”
“我跟学生后面听了会。”邬长筠侧身望向?面前的?壁画,“我只能看?个表面,也不?太记得在北平那次展览每幅画具体的?样子了,但再看?到它?们,仍觉得震撼,还有感动。”
彼时她的?心境也变了许多,对传统文?化的?情感更深。虽这些?壁画与京剧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在表象下,都有一个强大而深邃的?内核,那就是民族,那独属于中?国、中?国人的?美。
“本要给你带束花,我对宗教不?太懂,怕有忌讳,便?想算了。”
“施主能到来已?是善缘。”
“可?以卖我两幅吗?戏院人来人往,也是个宣传的?好地方。”
“我送施主两幅。”
邬长筠知道他们经费紧张,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没多少,多了你不?会收,我也没有,就当个善款了。”
“出家人持不?捉金钱戒,我不?能收钱。”
邬长筠哑然,小心谨慎,还是犯了忌讳,她无可?奈何?地收回来:“冒犯了。”
“助人之心,怎会冒犯。”
吴硕送完学生回来,伸着懒腰,见李香庭与那个一直跟在学生后听讲的?女士站在一起,放好手臂,步子稳重了些?:“还是跟同?行交流舒服,有共鸣。”
邬长筠对其微笑,伸出手道:“你好,邬长筠。”
吴硕赶紧与她握手:“我叫吴硕,你好。”
“你讲的?真好,很有力量。”
“谢谢。”吴硕挠挠头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士,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不?成熟,要是老师讲会更好。”
说?罢,门?口传来一道激动的?男声:“李香庭!”
三人闻声看?去,是傅常昕,沪江艺专的?雕塑老师,邬长筠曾与他和李香庭一起喝过酒。
傅常昕走太快,差点滑倒,见李香庭一身僧侣打扮,摸向?他的?头:“你怎么剃光头了?”
“施主。”李香庭拉下他的?手,“爇礼不?可?乱摸。”
“什么施主?”傅常昕绕着他转圈:“你出家了?”
“是。”
傅常昕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搞壁画搞魔怔了?出家干什么?”
邬长筠拉住傅常昕:“别转了,头晕。”
傅常昕注意力又转移到邬长筠身上:“我刚从安徽回来,前几日还在报纸上看?到你,行啊,都成名伶了。”
“藉着以前拍电影的?风罢了。”
“谦虚。”他看?向?吴硕,“这位是?”
吴硕自我介绍:“吴硕。”
傅常昕激动道:“我看?过你的?文?章——《华恩寺壁画与今后中?国文?化建设》。”
吴硕看?向?李香庭:“那是老师写的?。”
傅常昕疑惑:“嗯?”
李香庭不?想对此事过多解释,只介绍道:“这位是傅教授,我从前的?同?事。”
两人握手。
傅常昕忽然揽住李香庭的?肩,目光在他与邬长筠身上流转:“太久没见了,去喝酒,我请客。”
出家人喝什么酒……邬长筠欲言又止,有些?事还是让李香庭自己说?清楚的?好,便?道:“你们先聊会吧。”
“我是要和他好好聊聊,几年都没个信,我还以为——”傅常昕顿住,看?了眼手表,“等会一起吃个午饭,还是今晚约?”
邬长筠:“再说?吧。”
李香庭对吴硕道:“你带她挑两幅画。”
“行。”
两人往二楼去了。
邬长筠收回目光,看?向?吴硕:“他就这性格,别介意。”
“挺好的?,最?近见到很多老师从前的?朋友,他以前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才会有这么多热心、善良的?好友。”
“他一直很好。”
两人边挑画,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从前的?事。
挑好,邬长筠见傅常昕还在缠着李香庭说?话,眉心紧蹙着,神色变得凝重许多,便?没去打扰,与吴硕出了美术馆。
两人停在街边,邬长筠把钱塞给他:“李香庭不?收钱,吴先生不?是出家人,这画是我买的?,收下吧。”
“不?不?不?,你是老师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还是……她在心里默叹一声,“去重庆路途遥远,还有很多需要钱的?地方,你不?收钱,画我也不?能收了。”
吴硕捏着厚厚的?信封:“这么厚,太多了!”
邬长筠按住他要开信封的?手:“没多少,小额的?,这不?是给你们的?,就当是我为艺术做点贡献,收好了。”
吴硕考虑片刻,点点头:“太感谢了。”
“不?用谢,希望你能照顾照顾李香庭,他这个人太干净,可?现在的?世道过于混浊。”
“那是当然,不?过老师现在不?用俗名了,叫明寂。”
“法号?”
“对,寺里的?老和尚起的?。”
“他在给我的?信中?提过,灯一师父。”
“是的?。”
“灯一还好?”
“已?经圆寂了,还有位小师父,明尽,也被日军迫害了。”
邬长筠心里闷闷的?:“他们畜生不?如。”
“可?不?是嘛,出家人都不?放过!”吴硕咬牙切齿,“寂州沦陷时候,三天两头来,杀人放火什么恶事都干,那可?是寺院啊,佛祖看?着。”
“心和眼都黑了,哪还看?得见佛。”
想起过去种种,吴硕悲恨交加,深叹口气:“谢谢你的?钱,实不?相瞒,我们情况确实窘迫,政府拨款远远不?够开销,还总是拖延,有时候一个月寄一次,有时候两三个月都看?不?到钱,也只能靠卖画和发表文?章得的?稿费勉强支撑,这些?话老师开不?了口,也就我能说?说?,来沪江的?路上,我们风餐露宿的?,温饱都靠老师化缘来,他那一身僧袍外面看?着挺像样,里面的?棉衣全是补丁,薄薄的?,后背都能透光了,袜子也缝缝补补,一年就紧着两双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