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
此刻,李香庭正带学生在徽州写生。
写生是自费,有三个班,四十二名学生参加,由三位老师带队。李香庭把?戚凤阳也带过来,替她交了钱,安排她与一个落单的女学生拼房间。
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
他们白天背着画板游走于青山绿水间,画天地?色彩、人间冷暖,晚上一起品评绘画、交流感想。
李香庭与学生一直亦师亦友,年?纪相差不多,性?格又好,所有学生都很喜欢他。但也因?为走得太近,时常被同行的老教授批判对学生管制过于散漫,一点也没有教师样。
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同热情活泼的青年?们玩闹在一起。
晚上吃完饭,李香庭又带着本班学生去河边露营,教他们认天上的星星。
有男同学偷偷买了米酒,给每人都分一小壶。
李香庭并没有制止,愉快地?接下一壶,还?让戚凤阳也喝点。
有女同学提议,让他唱法?国歌听?听?。李香庭爽快地?应下了,从前留学时便经常参加聚会,大家围在一起唱歌跳舞,都很玩得开。
李香庭唱了一首法?国民?谣《卡斯蒂娜娜》,词改编自他的旧友,一位默默无闻的诗人,歌曲也不出名,只有他们曾经那个小团体聚会时经常哼上几句。
音乐没有国界,学生们听?不出他的发音是否准确,只沉浸在轻松、绵长的曲调里,感受着法?语的优雅、浪漫与忧郁。
戚凤阳坐在石头边,静静聆听?,他的嗓音略显慵懒,歌声掺着潺潺的溪流、啾啾的虫鸣和柔柔的风声。她将手伸进冰冷的溪流中?,触摸水的一起一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少爷,那温柔的脸庞上火光轻轻摇曳,比指间的水草还?要?柔软。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戚凤阳感受得到女生们欣赏的目光,却没有一点儿醋意,她那才高八斗的少爷,本就该这样闪闪发光。
一曲歌完,有女同学主动起身献唱,气氛越来越活跃,每个人都表演了才艺。最后,有个男学生提议:“戚凤阳也唱一首吧。”
戚凤阳将手从水中?抽出,指尖已经浸得冰凉,她没有立马拒绝,只说:“我很久没唱歌了,唱的不好。”
“怕什么,大家都随便唱的,开心就好。”
“是啊,别害羞呀,”女学生拉她往前坐坐,“你的嗓音多好听?啊。”
戚凤阳看向李香庭。
他没有说话,只对着自己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在李香庭的言传身教下,不再唯唯诺诺,慢慢开始独立思考,独自做决定?,此刻,她没有征求李香庭的意见,朝众人点了头。
“我不会唱流行的歌曲,只会唱家乡的民?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叫《采茶歌》。”
“那更?好了!”又一女学生道:“我就喜欢地?方歌曲,有特色!”
“我也是!快唱快唱,好期待。”
戚凤阳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天顶哪哩落雨仔呀弹呀雷啰公?伊呀
溪仔底哪哩无水仔呀鱼啰这个乱呀撞啰啊
爱着哪哩阿娘仔呀不呀敢啰讲伊呀
……”
李香庭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会心地?笑了起来。
她真的,变化了很多。
有时让自己都惊喜。
原来,看一个人成长,是这么幸福的事。
戚凤阳是爱唱歌的,没被卖前,经常和兄弟姐妹们一起边干活边唱歌,歌声翻越一座又一座青山,越过一道又一道溪流,是她永远怀念的珍贵回忆。
“大汉哪哩阿娘仔呀不呀识啰宝伊呀
细仔粒哪哩干乐仔呀较啰这哩贤呀翔啰啊”
她大大方方地?歌唱,嗓子越来越清亮,目光扫过一个个活泼的面庞,最终落在李香庭身上。他的双眸还?是那样的干净、纯洁,看久了,也让自己所有的杂念都消失了。
歌声停止,掌声如潮。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能成为引人瞩目的焦点,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可怕,有这么多善良、温柔的人。
山间洋溢着青春的笑声,李香庭还?起身给他们示范了爱尔兰的踢踏舞。
一个男生将放零食的画板拿过来,两只手掌有节奏地?轻拍,为他伴奏。剩下的男男女女们纷纷起身,学他的脚步欢快地?跳起来。
戚凤阳坐在草地?上看着围着篝火跳舞的青年?们,为他们鼓掌,她忽然被李香庭拉起来,他的脸上洋溢着张扬的笑容,光是看着,便被这磅礴的情绪感染了。
他说:“一起。”
戚凤阳便也跟着学了起来。
跳着跳着,她低头笑了,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由衷地?高兴。
有他们,真好。
有他,真好。
……
替身戏全?拍完了,干了六天,拍摄时间统共不到五小时,没费什么力,舒舒服服赚到一百二十块大洋。
林导又给她在好友剧组安排了个女教师的角色,薪酬比之前低点,但都是些文绉绉的片段,没什么台词和大动作,不费劲,比她学唱戏简单多了。
傍晚,邬长筠刚出片场,一辆黑车停在身前。
往里一看,是林导。
“晚上有事吗?带你去见个人,《歌女》的制片方,我帮你引荐下。”林导见她迟疑:“别担心,美桦也在,还?有其他几个演员。”
林导性?格不错,这段时间接触下来,邬长筠发现?他对电影艺术是真正地?热爱,想拍出点特别的东西,人也很靠谱,最重?要?的是给钱十分爽快。邬长筠看了眼天,时间还?早:“今晚戏院排了戏,我只有一个半小时时间。”
“够了,来,上车。”
林导带她去到和顺饭店,里面坐了三个男人和两个女演员,其中?一个是她为其武替的李美桦。那三个男人,邬长筠见过一个,是上部电影的投资人刘明阳,来探班时打过招呼。另外?两个,一个是开电影公?司的李哲,一个是搞化妆品生意的吴光耀。
林导一一介绍。
邬长筠没有挨个打招呼,点了下头,统一示意,便跟着林导坐下。
吴光耀上来就给林导斟了三杯酒:“迟到十分钟,得罚。”
林导笑着应下:“好好好,我先干了。”他一口气一杯,喝得急,脖子都红了。
刘明阳为邬长筠倒酒。
邬长筠道:“您客气了,我自己来。”
“哪有让女士自己倒酒的道理。”他也给李美桦倒上一杯,“找你们来是聊聊《歌女》的选角,美桦应该看过剧本了吧。”
美桦笑说:“看过一部分,我很喜欢容儿。”
林导道:“这部电影有关女性?思想觉醒,有三个主要?女性?角色,容儿,冬苹和小烟,容儿不用说,美桦是最合适的,我觉得可以?让长筠试试冬苹,她的长相和气质非常符合这一人物,首先……”
邬长筠沉默不语,听?林导滔滔不绝,他似乎酒量不佳,说着说着碎嘴起来,一句话重?复三遍,看着红着脸一心为自己激情发言的导演,她竟有一点点感动。
酒过三巡,邬长筠有点头晕。
奇怪,她的酒量极好,区区几杯,怎么会醉?难道酒有问题?
刚反应过来,她立马起身,头晕眼花,差点跌倒,旁边的吴光耀扶她一把?,耳边是不清不楚的声音:
“邬小姐,你喝……我带……去休息。”
邬长筠使劲咬了下嘴唇,一阵甜腥味涌入口中?。
还?不够,她又咬破舌尖,剧痛瞬间让头脑清醒了些。
她再看向林导,已经醉得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李美桦伏在投资人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
吴光耀手又攀上邬长筠的肩,她一把?推搡开这秃头胖子,极力保持话语利落:“我去趟洗手间。”
邬长筠腿脚发软,摇摇晃晃走出去,猛地?甩自己一巴掌,还?是天旋地?转,她扶着墙尽快往前移动,一头撞开洗手间的门,直冲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将冰冷的水往脸上扑。
还?是晕,快撑不住了。
这样下去,必出事。
她转身跌跌撞撞进了隔间,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锁上门。
杜召在旁边站着,眼睁睁看她旁若无人地?冲进男厕,还?把?门锁了,笑着过去敲门:“你还?真是无孔不入,什么时候有这癖好了?”
里头没一点动静。
“喝醉了?”
还?是无声。
“死了?”
邬长筠还?真晕死过去。
杜召见里头一直没动静,又敲了几下。
见势不对,一脚踹开门,俯视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人,拽起她的胳膊把?人撂上肩,慢悠悠地?扛了出去。
杜召前天刚从封城回来,半个多月前他的烟花厂出事了。实际上,烟花爆竹只是个幌子,暗地?里做的是火.药、炸.药。那次意外?爆.炸伤了很多员工,杜召过去处理好一切,又亲自督工把?厂房重?修,近二十天,没睡几个好觉,至今眼下还?有点深。
今日被霍沥强拽出来吃饭,没什么兴致,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软软的随意微分在额前,瞧上去懒洋洋的。
刚出门,碰到等在门口的吴光耀,一见他肩上的邬长筠,指着人“欸”了一声。
杜召停住,俯视眼下发顶稀疏的男人:“等她?”
“对,我的女朋友,喝多了,劳烦你把?——”
话没说完,杜召一脚将他踹坐在地?上,目光阴戾:“再说一遍,你的什么?”
……
第32章
吴光耀不明所以地看着前方高大的男人,这杀气腾腾的眼神,快要把自己剐了似的,他一动弹腹部便疼痛难忍,像是被踹断根肋骨,手撑地勉强坐着,呼吸都剧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召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灌的酒?”
吴光耀满头大汗,摇了摇头,手指向右后方的包厢,艰难地说了个“三”字,他并非想表达有同?伴,而是想引杜召过去帮自己叫人来。
杜召没闲情逸致招呼他,跨过他的腿,扛着邬长?筠下楼,往车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