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锵锵
蔡红英嘱咐完，把钱递给闪闪，又不放心，再次开口：“一定要去新街口大一点的商场啊，坐几路车还记得吗？”
闪闪接过钱，笑嘻嘻点头，拉着江一翎就往外走：“知道的，三站路而已，我们走都走过去啦！”
这是闪闪第一次被允许自己买衣服，之前她从里到外的穿戴，由蔡红英全权负责。她为此格外兴奋，与江一翎站在公交站台边，踮着脚往公交来的方向看。
身旁的江一翎忽然伸出手，把什么东西递给闪闪，她接过来，那是一颗有着饱满色泽的红樱桃。
闪闪捏着樱桃梗，把这红润润的小玩意儿拎起来，对着阳光看：“你什么时候偷下来的？”
“我光明正大从蛋糕上拿下来的，”江一翎板着脸，眼角眉梢却隐约带着些许得意：“只是你们都没看见而已。”
闪闪连连点头，目光却始终黏在樱桃上：“真好看，我想找根绳子把它拴起来，挂在脖子上戴着。”
“会坏的。”
“可惜。”闪闪假惺惺叹了口气，一口咬上去，酸甜汁液在舌头上迸溅开来，染红了她的嘴唇：“好吃。这个核能种吗？”
江一翎摇摇头：“不知道，要不你试试。”
他话没说完，闪闪便一把将他拉住，拽着他上了刚刚在车站停稳的一辆公交车。江一翎皱着眉往回使劲：“到新街口的不是这一辆！”
“谁说要去新街口的。”
车上很空，闪闪往投币箱里放了两枚硬币，两人坐在车子的最后面，江一翎追问起来，闪闪才回答道：“咱们去大市场啊，大市场也有好看的衣服。要是跟我妈说是去大市场，她肯定不同意，不如直接买好，就说是商场大打折。”
江一翎表情略带不赞同：“大骗子。”
闪闪扭头去看车窗外：“有本事你去戳穿我啊。”
江一翎有种自己被摆了一道的郁闷感，他嫌弃地坐到旁边的空位上，不乐意跟闪闪挨着坐。闪闪感觉到身边一空，扭头去看他：“你还真要跟我划清界限啊？”
“我怕坐着你裙子。”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却又好奇起来：“不过，放暑假你穿什么校服裙？”
闪闪又飞快扭过头看向窗外，不理会江一翎：“我乐意，你管不着。”
到大市场一共经过十一站，公交车驶过第三站时，他们的别扭已经闹完了。
进了大市场，两人在童装区转了足有半个小时，江一翎才忽然反应过来——闪闪如今身高将近一米六，应该可以去女装区看看了。
童装区再往上一层，便是女装区。虽然只是多上一层楼，但对闪闪来说，简直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她四处砍价，江一翎却更拘谨一些，后来脸皮逐渐变厚，也跟着闪闪磨店老板。两个半大孩子，一个斯文一个讨喜，倒是也让他们省下不少钱。
原本在商场里只够买外套的钱，在大市场里倒让闪闪买足了全套秋装。她自认大获全胜，揣着剩余的五十九块五毛钱，拽着累得腿软的江一翎摆驾回宫。
其中有一件毛料的背带连衣裙，是可以在里面衬毛衣的那种，带格子的，闪闪爱得不行。光这一件裙子，就花了她将近三百块，老板吹得天花乱坠，非说是外贸货，国外要卖三百多美金的，怎么也不肯再让价。可闪闪实在是喜欢，最后还是狠狠心把它买了下来。
她一路美滋滋，总忍不住把手伸进塑料袋子里去摸裙子。江一翎看着好笑：“这么喜欢？”
闪闪眯着眼，摸着裙子上的纽扣正陶醉：“超级喜欢，我第一件小裙子呀！”她说着，忽然闭了嘴，扭头又去看窗外，手也从塑料袋里抽了回来。
江一翎下意识看了眼闪闪的校服裙，又立刻收回目光。
***
江一翎比闪闪小两个多月，生日在11月初。
天气转凉，闪闪终于能穿上新衣服了。江一翎生日当天，她特意在放学后去厕所换上新衣服——毛衣是蔡红英织的，白丝袜是蔡红英给买的，小皮鞋虽然旧，但也拿鞋油刷得发亮。她郑重戴上江一翎送她的帽子，抱着校服跑到楼梯口风纪镜那照了半天。
洋气得要命了！
江一翎在校门口等她，闪闪踢踏踢踏跑过去。正是放学的时候，校门口人来人往，一群女生嬉笑着路过，其中一个伸手拍了闪闪一下。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原来是男朋友来接你呀。”
说话女生身旁围着的几个统统笑起来，闪闪一摆手：“瞎说什么，这是我弟弟。”
“哦……”那女生夸张地叫了一声，扭头就跟同学挤眉弄眼。
闪闪没再理她们，与江一翎一道走了。江家的车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上了车，车速堪比蜗牛。校门口两个推着三轮车摆摊的小贩堵住半条道，再加上周围都是放学的学生和接孩子的家长，道路拥堵不堪。
不光汽车开不出去，连骑自行车的也只能推着车慢慢往外挪。之前在校门口与闪闪搭话的女生碰巧就在江家车边被堵住，与同行的女生聊着天。
“你们班那个李灿真好看，穿得像杂志上的女模特一样。”
“好看什么呀，她家里卖油条的。”
“啊？”
“她三年级以前，校服上全是油烟味，臭得要死。全班没人愿意跟她同桌。”
两个女孩的谈论声不小，混杂着街道上的吵闹声，隔着车窗玻璃钻进江一翎耳朵里。他立刻把车窗打开，抬头朝外头没头没尾说了句：“你们是在说我姐姐的坏话吗？”
两个女孩子被吓了一跳，见了鬼一样看向江一翎。
江一翎皮笑肉不笑，慢吞吞继续说：“长舌妇。”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坐在他身边的闪闪拧了他一下，然后朝外翻了个白眼，伸手摁住升降器关上了车窗。
车窗一关，江一翎脸上的笑容立刻没有了：“我还没说完。”
闪闪却笑了起来，抬手摸摸江一翎脑袋：“我妈本来就是卖油条的啊。”
江一翎一甩头，隔着玻璃继续蹬那两个女生。
第十章 升学
闪闪送给江一翎的生日礼物，是一枚自己缝的领结。白色的，布料硬挺，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但这个礼物好像并不是很受欢迎，江一翎更是直说了：“这个还不如红领巾实用呢。”
闪闪伸手去抢：“不要还给我。”
“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要的。”江一翎护着领结，黑着脸左看右看。
宋婉婷还没回家，厨房里阿姨正在做饭，奶奶坐在沙发上，听江一翎这话，可是有点不乐意的：“闪闪的一片心意，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你还嫌东嫌西的。”
她揽过闪闪，摸着她脑袋哄道：“臭小子不懂，现在哪还有孩子会做针线的哟，可见咱们闪闪是个好姑娘！”
闪闪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她半靠在江一翎奶奶怀里，指着领结说道：“今年先送你这个领结，明年送你一顶黑色的礼帽，后年再送白衬衫，大后年送红色披风……”
“什么呀！”
“夜礼服假面呀，帅掉渣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答”闪闪，过年时，江一翎送给闪闪一个非常有分量的“新年大礼包”。
“是什么？”闪闪一边拆一边问，江一翎背着手站在一边，眼神还有点小骄傲。漂亮的礼品纸拆到一半，闪闪看见了礼物的一角，她倒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又把礼品纸给盖回去了。
“江一翎！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送这么多卷子给我！”
江一翎的笑容终于满溢，自唇角泄漏。他伸手帮忙去拆礼品纸，差点跟捂着不让拆的闪闪打起来：“你马上小升初了，这些都是外语附中往年的单招试卷，我爷爷花了好大功夫才找来的。”
闪闪看着那一堆试卷展露出真身，泄气一样摊在椅子上：“谁说我要上外语附中，我们小学划到七中了。”
素质教育普及以来，小升初考试已经基本成为形式。所有新生就近入学，按照闪闪户口本上的家庭住址划分的话，她确实是要被分到七中。
而市里最好的两三个中学，却被免除了就近入学的规则，根据教育局规定，可以在小升初之前在本校进行单招考试，自主招生。
外语附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学，已经跳脱出所谓的“省市重点”中学的范畴，升学率一骑红尘，全国有名。
“七中能跟外语附中比？”江一翎说话老气横秋，小大人似的瞪着闪闪痛心疾首。
闪闪瘫在椅子上装死：“七中也是省重点好不好！”
江一翎想了想，坐在闪闪床边：“要是你上了七中，可是又要跟你现在的同学在一起了。”
闪闪没说话，江一翎再接再厉：“而且外语附中有很丰富的课外活动，校服也特别好看的。”
闪闪哀叹一声，不情不愿伸手抱过卷子翻了翻：“没有英语试卷？”
江一翎听到这句话，原本抠着拇指的手放松下来：“外语附中单招不考英语，只考语文数学。语文我感觉比较简单，数学卷子有些古怪的，跟我们平时考试的感觉不同……”
外语附中离闪闪家有点远，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也有十公里。浓春时分，闪闪跟着拥挤的赶考大军，首次踏入附中的大门。
校内樱花开得正盛，道路两旁落英缤纷。偶尔有一两个附中的学生背着书包路过，一众新鲜考生的目光便紧紧跟过去。
闪闪也不例外，她原本紧张的神经微微一动，心里隐约高兴起来。
江一翎没有说谎，附中的校服真好看啊。
***
录取通知书是五月底寄到学校的，闪闪对自己考进外语附中并不意外。考试的形式她已经熟悉，今年的题目出的也并不十分猎奇。按照江一翎的嘱咐，她还特意在考前根据时事热点写了不少小作文。
果不其然，语文考试最后的作文题，正和“北京申奥成功”有关。
整个小学，只有闪闪一个人考进了外语附中，学校让她准备一下学习经验，礼拜一做国旗下讲话。过了那个礼拜一，闪闪可以不用再来学校，直接开始她进入初中之前的悠长假期。
闪闪听得一愣一愣，这才察觉到好像考进了附中是个挺了不起的事情。她对着草稿纸皱眉头，学习经验该怎么写？总不能说，自己有个神通广大的小老弟，把前十年附中单招卷子都让她提前做过一遍了吧？
她把稿纸往缝纫机上一丢，起身去外间打电话。蔡红英正在小院子里哼着“相约九八”搓乌米，南烛叶汁黑里透着青，染黑了晶莹的米粒，也染黑了蔡红英的手指。她余光看见女儿外外间去，随口问道：“作业写完了？”
“早没作业写了，我给江一翎打电话！”闪闪说着，坐拿起电话听筒，熟练播出那一串数字。
蔡红英听了又笑，这两天她笑容比往日还多，早上做生意时恨不得把自己女儿考上外语附中的事情昭告天下：“你给我好好谢谢江一翎，跟他说一声，过两天我带你上门去谢谢他爷爷。”
“哦！”闪闪答应得脆生，没一会儿打通了电话。
女儿在客厅里说话一惊一乍，蔡红英停下手里的活，侧着耳朵去听，也没听见几个字。她又笑，低头一边干活一边想着，过两天得送点儿什么去江家。
没一会儿闪闪便挂了电话，冲进小院儿来瞪大了眼跟蔡红英咋呼：“妈！江一翎也考上外语附中啦！”
“人家比你可聪明多了，你都能考上人家为什么考不上。”
“他可比我小一级！他应该是明年小升初考试！”
“什么今年明年，人家才比你小两个月。”蔡红英捋了捋手里青黑色的汁液，伸出指甲盖乌黑的手指：“往后你俩一个学校，你得照顾好毛毛。”
闪闪很有责任感地点头，她向蔡红英报告完这个惊人的消息，扭头又回客厅拿起放在桌上的电话。
“我妈让我以后照顾好你！”她一直没挂电话，此刻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让等了半天的江一翎皱起眉头。
“我有什么可让你照顾的。”
“你比我小啊。”
“才小你两个月！”
“那你还比我矮呢。”闪闪自认必须有做姐姐的担当：“放心吧，我肯定照顾好你的。”
江一翎磨了半天牙，最后硬邦邦丢下两个字“再见”，然后挂断电话。
第十一章 花痴
2002年，江一翎和李灿同年入学外语附中初中部。
开学头一天，蔡红英坚持要送闪闪上学。八点半报道，母女两人七点不到就从家里出发。蔡红英蹬着自行车，一路上时不时嘱咐女儿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