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纪云彤还是一口应下。
即便顾元奉不说,她也不会去建阳长公主面前吵的。以前她找建阳长公主告顾元奉状也都是挑一些不会真惹建阳长公主生气的事讲,无非是趁机撒撒娇罢了,他们现在这些事有什么好讲的呢?说了也只会让建阳长公主为难。
这世上像建阳长公主这样待她好的人本就不多,她怎么可能真的让建阳长公主整日为他们烦心。
顾元奉见她还是不怎么搭理自己,心里气得要命。他那天就是说了她几句,她转头就背着他找了别人,现在还只用“好好好”来敷衍他!
“你跟我生什么气?”顾元奉不高兴地说道:“你又不是没亲过我!”
纪云彤矢口否认:“我才没有。”
顾元奉道:“哪里没有?就在去年,去年你来找我去打马球,见我没睡醒就凑过来想弄醒我。”
纪云彤起身用力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顾元奉一脸“被我说中了吧”的表情,还张嘴咬她捂上来的手指。
纪云彤吃痛地收回手,瞪他:“你属狗的吗?”
顾元奉见她脸色都恢复了红润,心里舒服多了。
还是这凶巴巴的模样更适合她。
他哼笑道:“我那天早就醒了,你偷亲我的事我清清楚楚,怕你害臊才没告诉你。”
当然,顾元奉绝对不会提在那以后他也有挺长一段时间很不自在,想躲着纪云彤。
他总觉得心里烦躁得很,一时翻来覆去地想“难道过两年他们真的要成亲”,一时又莫名其妙地想“就碰了那么一下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要知道他到今年都才十五岁,哪里能想得出自己要怎么给人当丈夫。
还是给纪云彤这么不讲道理的家伙当丈夫。
他就想着绝对不能一直被纪云彤压着一头,要不然成婚后他的日子哪能好过。
哪想到纪云彤气性这么大,转头就找了个野男人来气他!
顾元奉道:“你亲我一次,我亲你一次,算是扯平了,你不能再告状了!”
纪云彤还没回话,府医就过来了,是负责为长公主诊病的中年女医。
她给纪云彤诊过脉,又看过前一位大夫开的药方,才笑着对顾元奉说道:“这位薛大夫家中世代行医,别看他年轻,医术在金陵城中是排得上号的,不用另外开药了。”
顾元奉敏锐地捕捉到女医话里的两个字:年轻。
“有多年轻?男的女的?”
顾元奉追问。
女医微讶,有些纳闷顾元奉怎么突然对个医家感兴趣。她如实说道:“薛大夫才二十出头,是个俊俏郎君,而且还未成婚呢!”
她们这些医家之间相互嫁娶的很多,提到自己这个行当中相当抢手的单身汉,这位平日里话不算多的女医都忍不住多夸了几句,给顾元奉讲起这位薛大夫如何在家中医馆风雨飘摇之际独自扛起祖辈招牌。
现在薛大夫已经相当难请!
女医讲得兴起,没注意到顾元奉脸色越来越黑。
等女医走后,纪云彤慢慢把绿绮重新热好端上来的那半碗药喝完。她放下药碗后看向还杵在旁边臭着脸的顾元奉:“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顾元奉随手拿过绿绮捧过来的蜜饯喂给纪云彤,状似无意地发问:“那位薛大夫那么难请,你怎么请来的?”
纪云彤刚才听他问起“男的女的”,就知道这家伙脑袋里又开始瞎琢磨了。她吃下嘴里的蜜饯,如实回道:“他们家医馆离得不远,前几年祖母生病,经常请他祖父过来诊病,他也会跟着过来,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家里谁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
以前顾元奉来她们家没这么勤,大多时候都是她去顾家玩耍,自然不清楚这些事。
他一向看不上纪家,只有父亲他们回来时才会过来拜会。
不过纪家这几房之间的糟心事也确实叫人瞧不起就是了。
顾元奉见她一脸坦荡,感觉自己再问下去好像很在意似的,只能说道:“你下次还是别找外头的大夫,喊府医过来给你看就好。”
纪云彤还是回了声“好”。
顾元奉心里那种不得劲的感觉又上来了,伸手抱住了转开头不看他的纪云彤。
纪云彤冷不丁被他环住腰,只觉浑身一僵。
她们以前不是没有抱在一起过,只是那时候她们都还小,再怎么亲密都是轻松自然的。
不像现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顾元奉身上那热烘烘的气息,还有他那越来越明显的侵略性。
顾元奉其实也不像表面上那么镇定,他手心都不由自主地渗出了热汗。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把纪云彤抱在怀里,总感觉鼻端全是她身上的馨香,顿时有些舍不得撒手。
“魏竟那小子派人来约战说上元节后想在马球场上跟我们一决高下,要不要应战?”顾元奉思来想去,挑了个不那么容易引起争吵的话题转移心里的紧张。
魏竟是当今皇后的弟弟,是魏国公的老来子,人称小国舅。
那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主,组了个马球队后没事就爱找人约战,屡约屡败屡败屡约,在找输这件事也算得上是挺有恒心的了。
纪云彤和顾元奉也有个马球队,只不过这个马球队上场后的分工是这样的:队伍里的专业人士负责给她们喂球,她们负责尽情享受进球的快乐。
魏竟认为他们这么做很无耻,一天到晚想证明自己的玩法才是最懂马球精神的。
整天等着别人喂球算什么本事!
可惜业余的就是干不过人家专业的,哪怕她和顾元奉有时候连送到球杆下的球都打不进去,那也比魏竟那堆毫无配合度的乌合之众强。
想到魏竟每次输到跳脚的模样,纪云彤笑着多回了一个字:“也好。”
在家里和庄子上猫冬那么久,这段时间天气渐渐转暖了,正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第19章
喝完最后一天的药,许淑娴就登门来看望她,还带来自己做的点心。她为了活得轻松一点,平日里得费很多心思去学东西,闲暇时便爱给自己做点好吃的犒赏肚肠。
纪云彤见她做的点心是梅花形,外面又是春光清朗的好天气,就邀许淑娴一起坐在临池的亭子里聊天赏梅吃点心。
许淑娴见纪云彤这边的锦鲤养得圆胖可爱,起了喂鱼的兴致,讨来点鱼食撒到水里。没一会,连那些潜在底下的锦鲤都冒出头来了,抢食抢得很欢,可见它们是凭本事长这么胖的。
纪云彤尝够了许淑娴的手艺,也坐到亭边看着那些只知张大嘴巴争抢食物的蠢鱼,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能说它们蠢呢?
它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它们只是想更好地活下去,这本就是世间芸芸万物的本能,有什么蠢不蠢的。要是能选的话,它们也想当个投食的人,优哉游哉地看别人为了那点东西抢来抢去。
当个乐子。
许淑娴转头看向她,关心地问:“你的婚事……”她听人说纪云彤和顾元奉应下了魏竟的约,上元节后要一起去打马球。如果纪云彤顺利把婚约解决了,应当不会再和顾元奉相携出现了。
“以前是我没想明白。”
纪云彤转过眼看向池中那群锦鲤,眸底映着池面的粼粼波光,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以后不会了。”
纪云彤缓缓说。
那声音与柔柔吹来的春风一样轻。
像是说给担心自己的朋友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以前她固执地想要牢牢抓住顾元奉这个人,固执地认为他是属于她的,他必须听她的话,眼里只有他,心里也只有她。事实上她这桩婚事人人夸好,又有几个人是冲着顾元奉本人夸的呢?
无非是因为他的出身,因为他的家世,因为他有一双开明又好相处的父母。他是家中独子,母亲身体不好,父亲也不爱理俗事,只要嫁给了他,府中一切就是自己说了算。
这才是这桩婚事惹人艳羡的地方。
她本就不该把全部心思放在他身上。
要是早些想清楚多好,她连这次的伤心都不会有。
看着坐在明媚春光里比初开的花儿还好看的纪云彤,许淑娴的鼻头不知怎地有些发酸。
想好好地在这世上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呢?
许淑娴约纪云彤上元节一起去看灯,上元节可是连她们许家女儿都能夜里出门赏灯的节日,今年她想与纪云彤一同过。
纪云彤知道许淑娴书读得好,闻言笑着说道:“那你要帮我赢最好看的灯。”
对上纪云彤亮亮的目光,许淑娴只觉纪云彤想要天上的月亮自己都能给她摘下来。她认真保证道:“到时候你想要哪盏我都尽量给你试试看。”
上元节前两天,各家各户就开始试灯了,绿绮也指挥着底下的人里里外外地挂灯。
纪兆丰也过来了,手里拿着个自己作画题字的花灯,说是要送给纪云彤赏玩。喜欢就挂着,不喜欢也没关系。
纪云彤见他显然是用了心的,便笑着打趣:“你是不是拿送我当由头练练手,想着做熟了以后好做来送给我未来嫂嫂?”
纪兆丰涨红了脸,忙说道:“怎么会?我是诚心想送你的,绝不是拿来练手。”
纪云彤很给他面子,让绿绮将花灯挂了起来,又问了纪兆丰与张学士相处得如何。
得知张学士很喜欢他的踏实受教,她才点着头说道:“虽然爵位传到你这一代,我们侯府的牌子就该摘掉了,但大伯现在还是个侯爷,大哥你也还是个侯府公子。只要你足够虚心上进,以后陛下总会高看你一眼,你的前程不会差的。”
倒不是说当今陛下看重侯府出身,而是降等袭爵这种制度难免会让许多人心里不太舒坦:我豁出命去拼军功挣来的侯位,怎么传个两代就屁都不是了?
为了不让这些降等袭爵的人意见太大,皇帝总要意思意思地在即将降等袭爵的年轻人里头挑拣几个比较不错的,许他们一个好官爵。
也算是一种安抚手段。
纪云彤就是想让纪兆丰抓住这个机会。
听了纪云彤的分析,纪兆丰背脊都挺直了:“我会努力给阿娘挣个诰命!”
虽然他娘嫁过来的时候一无所有,但他外祖父和外祖母当年也都是为国捐躯,后来祖父为阵亡将士争取来不少抚恤,她娘那一份算下来也是不少的。
可惜他娘感念祖父力主让父亲娶她进门,坚持把钱交到公帐上去……而祖父一死,账上的钱没多久就被四房以各种名目卷走了。
现在四房早已带着钱搬去京师过潇洒日子,只留给他娘一个空壳侯府以及他爹与三房那些糟心事。
明知道自己该专心读书、不该想这些烂事,可是每到午夜梦回他还是……恨啊!恨自己年纪太小,什么都做不了。
纪兆丰决定这就回去埋头苦读。
纪云彤也是看中了纪兆丰是个重感情的,才有意拉拔他一把。她立在原地看纪兆丰走远,忽地看见了拱门处露出的半丛修竹。
她垂下眼,没再多想。
与此同时,牛首村也在张灯。
这可是一年才那么一次的上元节,城里有城里的热闹,村里也有村里的热闹。
富有富乐,穷有穷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