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顾元奉改为瞪向魏竟。
魏竟注意到顾元奉的存在,也转头瞪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都觉得昨晚是对方害自己进城南兵马司的。
魏竟和顾元奉对瞪完,转头怂恿纪云彤:“要不你今天就来我们这队?”
纪云彤道:“你不是最清楚吗?马球最讲究配合了,马球场上临场换人和战场上临场换将有什么区别?”
魏竟一听,只觉纪云彤果然是自己知己,要是纪云彤别老跟顾元奉一起暴打自己就好了。他开开心心地说道:“那说好了,等你退婚了就来我这儿,我们一起养支天下第一的马球队!”
一笑起来,他就牵扯到昨晚挨了揍的地方,笑容都变成龇牙咧齿了。
偏他还是在那傻乐呵。
果然是家里最宠的孩子。
据说魏竟出生那年他长姐正好封后,魏家上下都觉得他是个有福气的,上上下下都惯着他。
这种全家人的心肝宝贝,那肯定是到哪都有人捧着的,是以养得他愈发天真无忧。如今他那些玩伴都已经各有心思了,就他还一门心思捣鼓他的马球队。
不考虑嫁给他去应付他那一大家子长辈的话,纪云彤觉得魏竟这样还挺可爱的。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一直天真。
顾元奉一语不发地盯着纪云彤,很想把她脑袋掰过来,不让她噙着笑意看魏竟。
好像很喜欢魏竟这人似的。
她以前什么时候看过别人。
偏偏纪云彤还在生他的气,他连“你不许再和魏六说话”这种话都不能说,要不然纪云彤更不理他了。
顾元奉只能恶声恶气地挑衅魏竟:“今天还打不打?”
魏竟立刻冷哼:“当然打。”
双方都上马各就各位,哨声一起,俱都在场中活动起来。
今日过来看球的好事少年人有些是真的来看比赛的、有些是想来瞧热闹的,有些则却是特意来看纪云彤的。
听闻前朝打马球这一活动男女皆宜,女郎们也会相约聚在一起,只是他们开国皇帝不喜女子太过张扬,其皇后也是温良恭俭,亲自撰写《女戒》教导各家女眷要安分守己、少些抛头露面。
据传有次有位宫嫔在宫中练马球被那位帝王瞧见了,竟下令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宫嫔的脚给剁了。
那血淋淋的画面吓得皇后落了胎。
得了那位帝王一句“晦气”评价。
从此球场上便没了女孩儿的身影。
即使后来也出了两位稍微宽仁些的皇帝,许多人都已遗忘刚改朝换代时的血腥与野蛮,却也没有人会让自家女儿再去打马球。
不去说,不去提,阴影却始终存在。
此时已是冬末春初,明灿灿的阳光照耀在宽阔的马球场上,少年们时而分散、时而聚拢、时而相互追逐夺球。而在那群少年郎之中,那唯一的少女身姿轻盈、应对从容,乍到人间的烂漫春光仿佛都聚拢到了她身上,引得许多人挪不开目光。
她真好看。
有种叫人不由自主心生喜欢的蓬勃生机。
眼看场中少女击进一球,少年们齐齐喝彩:“好球!好球!”“纪三!你最厉害!”“纪三!再来一个!”
有个少年一边喊一边手舞足蹈地给纪云彤摇旗呐喊,一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人。他转头看去,立刻露出了见了鬼似的表情。
“陆骥?!”
他这一声脱口而出的惊呼,引得其他人也静了一下,悄然转头看去,果然,还真是陆骥!
陆骥看着那串鹌鹑似的小子,在里头瞧见两个偷偷逛花楼被他逮住过的,只点点头没说什么。
如果纪云彤和顾元奉婚事当真有变,这些人也绝不是她的良配。
陆骥的目光转回场中,看向那正与队友配合着夺对面球的少女。
少年们忍痛放弃最佳观赛位,挪得离陆骥远了一些,暗自讨论起这位煞星过来干嘛。
估摸着是怕这场马球又打成群架,特意过来镇场子的。
陆指挥使当真是为金陵的治安问题操碎了心!
算了,别管这煞星了,还是看球吧,别错过了精彩的!
不能怪他们一见到陆骥就缩头缩脑,实在是自从陆骥袭了爵、当了指挥使,家里人就爱拿陆骥来教育他们。再加上这家伙整天冷着一张脸,从来都不爱搭理他们,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冷漠气息,他们可不就一看见陆骥就头皮发麻吗?
这厮可是连顾元奉和魏竟都敢关进牢里去的!
他们家的面子哪里有建阳长公主和魏国公大?
纪云彤正在场中打球打得尽兴,倒是没注意场外来了什么看客。
她打完半场,身上出了不少汗,心里却痛快多了。
中场休息,有人过来给纪云彤送了杯茶水。她转头看去,有些讶异。
这是薛继身边的小药童,从小跟着薛继学医来着。
“你怎么在这?”纪云彤灌下冷热正好适口的茶水,随口问了一句。
小药童乖巧笑应:“今日师父无事便亲自过来了,说是正好歇一歇。”
纪云彤点头,马球场这边的事是她在管,平时租借给别人打球倒是无须考虑什么,但她自己过来的话就得把仆从、厨子、大夫一应配齐。
马球这活动有时候难免会受伤,不说坠马这种意外了,打着打着双方打起来也不是没有的事。
像刚才顾元奉和魏竟就时不时抡起球杆给了对方一下,纯属借着打球报昨晚的仇!
这不把大夫备上的话,出了事麻烦可就大了。
纪云彤考虑到自己也不是经常过来,便把这活儿留给了薛家医馆那边,每次准备打马球都派人去知会一声,让薛家医馆指派个擅长治跌打损伤的大夫过来候着。
没事当然最好,有事那就能当场处理了。
没想到薛继居然自己过来了。
想想也没啥问题,铁打的人也是要休息的,薛继二十岁就不得不接手医馆,连腾出空来娶个妻的空闲都没有,不出来透透气迟早把自己累垮。
纪云彤道:“难怪这茶喝着有点熟悉,是你师父泡的吧?”
小药童正要应“是”,就听顾元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什么茶喝着有点熟悉?”
他坐到纪云彤身边抢过她手里剩下的半杯茶,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纪云彤气结:“你喝我的茶做什么?”
顾元奉想到自己听了一耳朵的话,心里憋着火。
可他这段时间已经和纪云彤吵太多次了,不能再惹恼纪云彤,要不然纪云彤又要拿退婚来威胁他。
顾元奉只能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小药童,语气不善地质问:“你是谁?你师父又是谁?”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纪云彤还认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家伙!
第25章
纪云彤一听顾元奉那语气, 就知道他要作什么妖了。她打发走那小药童,转头看向顾元奉:“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她们之间的事已经在太多人面前闹了笑话,纪云彤实在不想顾元奉再在外面发疯。
顾元奉窝火地道:“我就是想问问什么人泡的茶让你觉得熟悉!”
要不是杯里的茶水已经喝完了, 他肯定还要再喝几口解解气。
这又是她背着他交的朋友吗?在他撇下她去找周颂他们玩的时候,纪云彤就在找别人玩了?她时常背着他跟别的男人坐在一起品茶聊天?
一想到那个画面, 顾元奉就浑身难受, 心里又酸又涩。
可他想到纪云彤昨晚哭了, 又开始想纪云彤听到他跟周颂表妹的传闻时也是这么不开心的吗?难怪纪云彤要去找周颂他们茬,他现在也想冲到那些妄图趁虚而入的家伙家里, 把所有东西砸个稀巴烂。
这么一想, 顾元奉又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了。
纪云彤见顾元奉脸色变来变去, 没好气道:“他师父就是薛大夫, 比我们大七八岁,祖父还在世时就经常跟着他祖父来我们家行医, 我喝过他泡的茶有什么稀奇?”
顾元奉追根究底:“那他怎么在这里?”
纪云彤道:“每次我们打马球,我都会让薛家医馆那边派人过来啊。他今日正好有空就自己过来了,当大夫就不能偶尔偷闲来看看球吗?”
顾元奉想起那天府医说这薛大夫年纪轻,医术却很了得, 更关键的是他还没婚配。
唯一庆幸的是这家伙是医籍。
当朝的户籍制度特别划分出了医藉,规定学医的人家后代中必然要出个学医的继承医籍, 就跟军户出身的必须再出个人顶上去服兵役一个样。
当医官或者当民间大夫看起来挺受人尊敬,事实上平日里碰上权贵也只有被呼来喝去的份。
就算纪云彤当真被对方迷了眼, 也得为自己的儿女多考虑几分。
可明知道纪云彤应该不会看上这种入了医籍的人,顾元奉心里还是酸溜溜的。她连穷书生都觉得挺好, 说不定哪天就鬼迷心窍觉得嫁个医籍也挺好呢?
顾元奉只觉一股子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年纪还小,不懂得其中厉害。她就算真和他退婚了, 那也还是跟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自己有义务给她分析分析!
顾元奉马上给纪云彤讲起了医籍的诸多不好。
纪云彤本就有看邸报的习惯,遇到不懂的内容便会找应先生他们请教,哪里会不知道这些。
她当初帮薛家医馆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自家祖父与薛家有交情,现在有人图谋薛家医馆、逼迫薛继这个势单力孤的薛家独苗,她让人出面解决一下又不费什么事。
听顾元奉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像你这样的出身傻子才会想要嫁给医户你可千万别当那种没脑子的傻子”。
纪云彤真没这个想法。
只是顾元奉讲得口若悬河,她都找不到打断他的机会。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纪云彤心里一咯噔,转头看去,就瞧见是薛继过来了。他身着一袭素青衣裳,缈若仙人似的立在那儿,如画的眉目中满是自责与伤怀。
见纪云彤望了过来,薛继苦笑着朝道歉:“对不住,阿彤。我不知道你未婚夫会误会你我的关系,给你添麻烦了。”
纪云彤顿时觉得顾元奉真是过分,拿别人出身说事居然还让本人听了去!
出身这东西是别人能决定的吗?像青罗和绿绮她们难道想出生在会发卖女儿给儿子换彩礼娶媳妇的家庭吗?顾元奉自己生来富贵,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薛继这样凭自己保住祖父医馆招牌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