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雪为君 第52章

作者:免不了 标签: 青梅竹马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偶尔能变回海豹的银霁感到满意,决定在xx点评给‘夜仕’打五星,理由是风水好、staff懂玄学,无须顾客开口,即可精准满足需求。元皓牗看到她畅快的神情,还没搞清原因,跟着笑开来,也要上前为自己的掮客工作讨一份好评:“怎样,你想问的事都问到了吗?就是过程有点……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情商喂狗了?”

  “嗯,喂狗啦。”

  “快让狗吐出来!不然下次再带你来,金哥会让我吃闭门羹的。”

  “没有下次了,你自便。”

  “你确定?说实话,虽然你刚才问得已经很直白了,可我听得出你并没有问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就这么放弃的话……”

  在神志不清的人眼里尚且如此,可见银霁做了一桩赔本买卖,好在她追求的并不是这些无价值的表征。

  “线索不是靠嘴问出来的,这一点你之前没想过吗?”

  “啊?我这?那——那你干嘛还在包间里蹲这么老半天,该不会是为了拖住我吧?”元皓牗有点生气,把牛奶扔到银霁身上,又想起它不是沙发上的抱枕,马上薅回来,爱惜地拍拍不存在的灰尘,“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

  “为了拖住你。”

  “……还真是?不对不对,这不合逻辑,明明是我把你拉进包间的,我是在问——听好了!我是在问你,在你被我当床(场)抓获之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找金哥,究竟有什么目的?等等,这也不对,金哥是我叫来的,你根本就不认识他——”

  放任他揉着太阳穴独自陷入混乱,银霁背起手,优哉游哉地在包间里转了两圈。她第一次来时,还不明白桌球吧为什么要设包间,后来知道这里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三楼,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内部团建活动,这才想明白:包间内外都不装监控,其实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烧腊饭注定是送不到的,银霁不得不找点别的填饱肚子,从篮子里拿出最大的果冻,走到垃圾桶边,尝试着剥开它,同时对老班长过载的cpu表示关心:“你盘清楚没?”

  “没有,还请赐教。”老班长放弃了思考,举起牛奶的爪子代他投降,“不然的话,我怀疑你是在虚张声势。”

  事情推进到这一步,提供一些前情也无妨。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个好朋友,身材很好,被你们的人盯上了。”

  元皓牗条件反射式地挑刺:“谁们的人?别把我也算进去。”

  银霁不置可否,配合着夜色,语速如哄睡一般:“我这个朋友来自单亲家庭,他爸爸身高刚过一米七,妈妈只怕更矮;她的人生理想是突破基因限制,长到一米七五以上。现在她已经一米七二了,正在首都训练,备战世锦赛。”

  “这么厉害的吗?她主攻哪个项目?”

  “长跑。她爸爸开个小店,家庭条件一般,没钱买蛋白粉,也没钱请教练,为了长个子,为了自己的前程,一个人在操场上,每天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而你的朋友们呢,让她那副大胸晃得嗓子冒烟,闯进学校里、闯进她家里,费尽心思要把她变成——”

  银霁的手有些打滑,试了好几遍也没能掀开果冻盖。不过,她暂时忘了饥饿,抬头望向元皓牗,眼看着他被自己的神情吓得愣在当场。

  “这么说你别生气——变成和你前女友一样的东西。”

  元皓牗似是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一茬,嗫嚅着:“她不是……”

  “对,她不是好欺负的。要不是你的狼同伴把自己吸到了鬼门关,一米七二她是长不到的,首都训练机会和世锦赛也是不存在的,不出意外的话,我的朋友会变成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就像你的朋友应该变成的那样。”

  说着,银霁一使劲,“哧啦”声响过,果冻剥开一道口子,汁水猛地喷溅出来,仿佛被她切开了大动脉。

  不顾脸上黏糊糊的果冻汁,也不等元皓牗鼓起勇气再次开口,银霁呓语一般,不停歇地说下去:“二战后期,美国在广岛、长崎投下两枚核弹,从那以后,原子弹的使用方法就只剩一种:各国领导把手放在按钮上,摸来摸去,盘出包浆,就是不按,称之为‘核威慑’。神兵已淬炼出来,只需出鞘一次,就因可怖的实力而沦为人质,而绑匪正是差点让他灭了种的人类——你说冤不冤?1945年太遥远了,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第二次见到这样的盛况……或者说惨状。

  “你要想问什么样的惨状,纪录片看过吗?有个片段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根据当地幸存者回忆,地平线上有蘑菇云升起后,他看到邻居像没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手里血淋淋地拿着什么,走近一看,呀,原来是他自己的眼球!除了核弹,还有什么能制造出这种盛况?我一个一米六、身高只到你喉咙管的人当然办不到,可是,我又无比希望你的朋友们能体会到这种快乐,这可怎么办呢?”

  “噗嗤”,银霁把三根手指插进果冻盒中,搅一搅,再狠狠捏紧,滑溜的胶质瞬间变得稀碎。

  “记得听哪个赤脚医生说过,眼球的触感很像果冻。你说核辐射的威力能让那个走来走去的人瞬间失去理智吗?他会不会在癫狂之下,把自己的眼球当成果冻,吃进肚里?

  “1945年有果冻吗?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走来走去的倒霉蛋,此生唯一犯过的错就是投胎到军事基地附近。说不定,他偷偷崇拜着小林多喜二,说不定他刚在家里和法西斯父亲吵过架——不管他脑袋里怎么想,至少,他临死前还是自由身,说明他一辈子都没触犯过自己国家的法律。即便如此,他生命中被人目击到的最后一个场景,也是拿着自己的眼球走来走去。我不是在为谁开脱,万事怕比较,那些做决定的人,还有真正罪大恶极、杀人如麻的战犯,有的是坚固的堡垒、装甲车、神社,确保他们毫发无伤地躲过人类史上唯一的审判之光,全须全尾地走到媒体前,发布投降诏书、 鞠躬道歉、享受庇护、享受快准狠的绞刑、享年82岁。满打满算,他们一生中除了吃喝拉撒都在干坏事,你不觉得,拿着自己的眼球、一步一步走进炼狱里的,应该是这些人吗?一想到这个,我就不能从‘侵略者受天罚’这件事上收获到单纯的快乐,很烦,你懂这种感受吗?

  “如果说核武器的出现昭示着全人类都有罪,那我觉得,先不提人类被核弹颠来倒去灭亡三遍也死不足惜,相比之下,有些人的罪孽明显更深重,世界末日来了,也应该是他们顶在前头才对。然而反直觉的是,罪孽越深的人,越容易存活到下一个纪元,为什么呢?是罪恶彰显了他们的生存能力吗?并不,这都有赖于他们积攒了几千年的人肉迷彩,无论这些人肉迷彩是否出于自愿——”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对吧?”

  银霁的话被打断了。她这一顿输出,就没指望着未成年酒鬼能听懂多少,想不到元皓牗避开她有意无意的指摘,精准跟上了节奏。

  “你明白啦!”她一时有些兴奋,跑过去抓着他的手,也不管果冻汁会不会弄脏人家,“还有还有,你发现没,越是爬到高位,越是趋向反人性,说是群体趋中性,可是我觉得——算了,这点以后再展开说。我只是在寻找一些论据,证明真正的大奸大恶之人都躲在堡垒里,就算他们亲手制造出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也称不上是完美犯罪者。”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犯罪才是完美犯罪?”

  ——元皓牗用干净的那只手安抚着牛奶,用不含杂质的好奇心安抚着银霁。先前接触不良的佛光闪烁几下,重新获得稳定的电压,给人带来一种危险的安宁与幸福;在银霁听来,此时此刻的包间里不存在两个人,好像她体内的海豹跑了出来,借着别人的嘴向她自己问话。

  在不应当的临时安全堡垒中,银霁第一次向旁人阐述她的美学体系。

  “首先,完美犯罪的动机应该是解决一个问题,最好是为了截停某些发展下去就会残害更多人的情况,为此,凶手必须制定完备的计划;

  “其次,它一定是下克上、弱对强的,最好能给人以卵击石的感受,比如官渡之战、荆轲刺秦、三千越甲可吞吴……这些例子都不太恰当,忘了告诉你,我这边还有一个理论:人类社会大几千年,就没出现过完美犯罪,真可惜,干什么吃的?

  “第三,它一定得和目标的生平有严丝合缝的呼应关系,简而言之就是‘仪式感’。大家都喜欢私人定制,爱美的人定制孤品衣服鞋子,海王为猎艳对象定制独一份的攻略方案,凶手也应该走进目标的内心,看到独属于每个人的因果业报,一千个哈姆雷特有一千种死法,要是随随便便就弄死人,凶手和目标都浪费了一条命,还不如不动手;

  “最后,作案手法一定得让凶手亲自公布,但凶手不能主动跳出来公布……唔,这二者区别很大,你细品一下就明白了。如果是杀人偿命的情况,对于那些战犯而言,绞刑我都觉得太轻了,然而到了今天,死刑的执行手段竟然还越来越人性化了,这可不行,因为凶手也有自己的因果,要是因果的精彩程度比不过他亲手策划的完美犯罪,那我觉得凶手死在公布作案手法的一瞬间才是最有美感的。

  “只有干好了犯罪这件重要的事,社会秩序才能回归,人类才有繁衍生息的必要——虽然我觉得基本上不可能跳出原来的螺旋啦。”

  元皓牗听完,点点头:“这就是你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原因。”

  银霁却是叹气道:“我这都是侥幸,跟完美犯罪八竿子打不着——我才不配。”

  “你觉得谁配?”

  “我的进化版吧?谁知道呢。”

  “今天你是来获取进化经验值的?”

  这回他预判不准,马后炮倒是击中了目标的残骸。

  元皓牗的包容心并不能把他变成银霁这样的人,他还在考虑着旧有的人际:“你说这是最后一次来,是因为你想端了他们的老窝?”

  银霁抹了一把脸上的汁液:“我才没那个本事。”

  “所以你?”

  “没有炸药,咱们都能平安脱身。你放心。”

  “……难道和眼球有关?你要以眼还眼?”

  “不不,眼球那段是我即兴发挥——听金端成说,张周在戒毒所,那么他出来之后呢?重获自由?”银霁引导他独立思考。

  “你……在他的药里下了……然后放在这里,等他回来……?”

  高兴早了,人与人之间的天堑还是不能轻易逾越。银霁失去耐心,直接公布答案:“我只是人肉迷彩的组成部分,他们的眼球该去向何处,岂是我能决定的?说一千道一万,我只能成为那个拆堡垒的人。”

  元皓牗定定地望着她。没有杨柳岸晓风残月,没有孤帆远影,没有落红。少顷,他闭上眼:“你这个疯子。五分钟早就过了吧?”

  隔壁是库房,平日里锁着,看不到后门之外的景象。隔着包间的门,外面异常的骚动却听得清清楚楚。

  银霁松开他的手:“是的。你可以叫救护车了。”

第73章 负趋光性

  周日晚七点四十分,370南门附近,桌球吧“夜仕”的一名员工不慎从钢架楼梯上摔落。失足地点距地面约两层楼高度,靠近“夜仕”后门;据目击者称,该员工并非从阶梯滚落,而是一脚踏空、从平台的间隙摔落至下方杂物堆放处。

  据调查,“夜仕”后门罕有人至,因而未安装照明设施;钢架楼梯年久失修,失足处组合钢板有螺丝松动迹象。万幸的是,伤者被碰巧路过的外卖员发现并送医,“夜仕”也及时封锁了后门,并未造成其他人员伤亡。在此告诫广大市民及商家:夜间出行需谨慎、安全隐患须排查,切莫把生命当儿戏!

  滋啦。

  ***

  没吃到烧腊饭的银霁给外卖小哥打了五星好评,附带五元红包。

  她这一晚上好像就是来探店的,和常人不同的是,她要点评的是别人范围外的业务,除此之外,也不过是旁观了这里的人从慌张,到互相辱骂,再到有人出来主持大局的全过程。终于,救护车装走了最为如丧考妣的那批人,金端成靠在球桌边,无视墙上的禁烟标志,狠狠抽了两支。

  元皓牗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仿佛高强度参与了这个过程,正在替大老板分担疲惫。如果仔细看,你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打着抖。

  这种被鬼缠上身的体验,望他酒醒后什么也不记得。

  客人被吓走了一大半,金端成用香烟填满了肺泡,总算是冷静下来,挥手驱赶着高中生们:“你们先回去,别在这碍事。”

  元皓牗呆若木鸡,置若罔闻。好奇心的持久性不顶事啊!

  银霁走上前,握了握木鸡的手腕,向金端成诚挚道歉:“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关你事。”大老板咬着牙批评不在场的员工:“跟他们说过好几遍后门的楼梯要定期检修,一个个的没长耳朵,酒囊饭袋!现在好了,全都是咎由自取!”

  他说得真对,咎由自取。

  “走吧走吧,明天还上学呢。”银霁试图重启这位大脑死机的老班长,可他还沉浸在某种思维或情绪中,谁都叫不醒。

  反倒是金端成接了个电话,先他们一步离开。

  桌球吧没剩几个人,银霁把元皓牗拉到库房门口,动了动门把,挺好,没上锁。两个人走进去,来到窗边——透过它,可以看到案发现场的全貌。

  “你是在炫耀吗?”元皓牗声音沙哑,除了抱紧牛奶,什么都做不了。

  “我怕你想不明白觉都睡不着。”银霁指着窗外空掉一块的楼梯平台,“这么看很直观,不用我多余解释吧?”

  “螺丝是你拧松的?”

  “对啊。”

  元皓牗怀疑地看看她瘪掉的书包,那里顶多装了一沓草稿纸。

  “别找啦,答案近在眼前。”

  银霁把手伸向牛奶的肚皮——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吞没了她的手。

  “这个本来就是暖手用的,来,你试试里面暖不暖和。”

  元皓牗倒吸一口冷气,跟着把手伸进牛奶的肚子里,摸索一阵,找到两把轻巧的螺丝刀,分别是十字形和一字型。

  “它的包装怪难还原的,还好只用还原一次。”银霁也抽出手,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元皓牗没太理解她的逻辑,仅凭语气感受到庆幸之意,靠一句国骂发泄出积压的情绪:“你要害怕就别他妈搞事啊!!”

  “有利条件全都摆在眼前,我不动手岂不是暴殄天物?”

  “你又在赌?”

  “是呗。”

  “不对,你肯定是进来之前动的手,要怎么保证不会伤及无辜……”

  “无辜?出了那种事还能高高兴兴来这消费,你说有谁是无辜的?”

  虽然她反复确认过只有老员工才会踩中这个陷阱,却也顺着他的意思提高了嗓门。不就是吓唬人吗,谁还不会了?

  元皓牗确实被震得后退半步:“换句话说,如果当初帮你拿外卖的人是我,事后你也会像现在这样笑嘻嘻地站在这儿,指着我的尸体说:‘快看,我银霁是不是宇宙第一大聪明’!”

  这倒不会,银霁心狠归心狠,还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在包间里,一旦他开口,她有一万种理由拦住他。

  不过,想到他此刻痛心疾首最有可能的原因,银霁懒得告诉他实话,指着他批判道:“当然啦,金哥的好兄弟!我还想问你呢,明知你那死党是让我害成这样的,你怎么不在你亲爱的大哥面前当场揭穿我呢?你的遵纪守法呢?你的选择性同理心呢?还在顾及什么呀?不怕被我灭口吗?”

  面对一连串阴阳怪气的质问,元皓牗是一句也不回应,靠在窗边,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

  “这就是你的完美犯罪?”

  银霁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她的优良素质体现在有问必答:“显然不是。随机犯罪也有自己的美感,简单粗暴、就地取材,非常考验犯罪者的想象力和即兴发挥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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