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锁 第11章

作者:张半天 标签: 现代言情

  李玉竹忽然咬紧牙齿,“要开始甩我了是吗,张文华?”

  张文华无语,他不想用这个词,但的确有保持距离的意思。

  李玉竹忽又笑,“开玩笑的,说过不缠你就不缠你,但是你说错了,我以前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也都是这么乐观阳光,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我是个幸福的女人,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我笑话,只能戴上快乐的面具,把所有苦水往肚子里咽。”

  她越说越急,“你不是说这种人都是善良的人吗?我他妈的就是这么善良!我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你懂我,可你也跟他们一样。”

  屏幕黑了,通话结束。张文华想了想,拨了回去,再接通,屏幕依旧黑着,只有李玉竹“呜呜”的哭声。

  许久,李玉竹才梨花带雨地出现。张文华机械地道歉。李玉竹破涕为笑,朝着屏幕猛亲了一口,“就知道你还在乎我。”

  接着他们聊了一个小时,最后张文华巧妙地把话题引到马小霞和李萱源身上,李玉竹说:“你不提我都忘了,小霞跟我说过,她跟李萱源其实是亲姐妹,小时候因为不让多生孩子,而小霞的父母又很想要男孩,所以李萱源一出生就被送到一对不孕不育的老夫妻家里,这个秘密一直到今年春天李萱源被人发现送回老夫妻那她才知道,因为那对老夫妻没有能力养一个精神病人,所以想把李萱源送回亲生父母那,亲生父母也不想要,最后他们打官司,法院判决老夫妻监护李萱源。小霞挺认亲的,时常去看看李萱源,她还和王逍遥带着李萱源去你们那儿看过病,结果大夫好像说治不了。原来那时候小霞就跟王逍遥在一起了,我竟然一点没察觉!”

  李玉竹终于困得不行了,友好提示张文华要养成聊完天删除聊天记录的好习惯,然后挂断了电话。

  张文华狐疑地分析着最后这些话,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习惯性地呼吸新鲜空气欣赏夜景,却见一辆车从楼下老街边急速启动,迅速窜走,车牌号显示依旧是马小霞的车。

第20章 试探

  一直以来被忽略却又十分重要的事情是,两次勒索的受益人都没有离开王逍遥。那么真相会不会是马小霞就是碎光?

  她在照顾李萱源的过程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恰好王逍遥欠了二十万外债,于是她背着王逍遥进行勒索,让王逍遥去取钱,却不料王逍遥也死了,她最终选择不举报然后又替王逍遥的父亲勒索四十万?

  张文华越想越觉得这是最合情理的可能,同时也能解释马小霞在饭桌上反常的反应,但回想电子邮件里的对话,他又无法把这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和精明的碎光重合在一起。

  那就试探一下吧,如果碎光是马小霞的伪装,这件事情处理起来可能会简单一些。张文华做出决定。恰好微信提示马小霞加他好友,他立即通过。

  这个微信的名字是:

  坠落的星辰

  ,个性签名:

  我一直在等你

  ,朋友圈半年可见,里面都是转发的电视台的官方新闻,没有个人活动。

  当晚两人谁也没主动说话,第二天是星期六,张文华给马小霞发微信:

  你好小霞,我是张文华,今天有空吗?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什么事?

  不久,马小霞回复。

  见面说吧,方便吗?

  我今天上午有个栏目,十一点结束。

  到时候我去电视台接你。

  好。

  十点,张文华离开老城,开车前往电视台,途中他把车载收音机调试到本地频道,正是马小霞的栏目。

  是一档农业访谈,一位农资商场老板和本地最大一家玉米种植合作社的理事长接受采访,交流未来几年三道河的农业发展方向,并给广大农民朋友提建议。

  节目中的马小霞一反呆板的性格,侃侃而谈,提出的问题很有针对性,场面控制得也很好,时不时还风趣地表达目前全市农业发展存在的困难,使得采访始终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进行。她的声音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干练清脆,不再拖泥带水。

  张文华觉得这才符合对碎光的想象,同时也开始担忧,如果马小霞是碎光的伪装,那么事情会很难办。

  十一点,马小霞走出广电大厦,坐上张文华的车,再次回到那种眼神迟钝、沉默寡言的状态。

  她拘束地问张文华有什么事。

  张文华回答说:“也没什么大事,我这次回来有一个目的是去探望一下逍遥哥的父母,我只知道在石头岭,具体哪一家不知道,所以想如果你方便的话就带我去一趟。”

  这是开门见山的刺探,如果马小霞就是碎光,一定会反应出一些异样的情绪。

  马小霞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沉思覆盖。张文华追问:“有什么难处吗?”

  马小霞抬起脸,昨天吃饭时那种琢磨和猜测达到最大,“现在应该……不太合适……你在三道河待几天?”

  张文华想了想说:“还没定准,但眼下没有走的计划。这事儿不着急,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陪我去一趟就行,今天主要是想让你陪我在市里逛逛拿拿主意,给逍遥的爸妈买点用得上的东西。”

  马小霞答应,两人前往县城里最大的商场。途中张文华反复琢磨刚刚马小霞的惊讶算不算异样反应,说不算呢,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理由,但要说算,这惊讶里又没有警惕的成分。

  或者这是城府?张文华眼前出现想象中的碎光,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县城的发展跟十年前倒是天差地别,盖了很多高层,出现很多大型商超,路上的机动车也明显多了很多。他们辗转几个地方,精挑细选,买了一些农村家庭实实在在用得着的东西,又买了些老年人需要的滋补品,最后给王逍遥的父母每人挑选了一套衣服。过程中张文华不断用李萱源的话题试探,马小霞的反应都是心事重重,但又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证明她就是碎光,这种感觉很让张文华抓狂——他明明知道有些东西肯定会不对劲,可出现的不对劲又不是他想要的。

  下午两点,采买完毕,各种东西堆满了后备箱和后座,张文华提出请马小霞吃火锅,马小霞说:“我下午要赶个稿子,要不然晚上我请你吧,玉竹带我去过一家烧烤挺好吃的。要叫玉竹一起吗?”

  张文华说李玉竹太聒噪了,只想跟马小霞单独待一会儿,后者听完有片刻诧异。

  他是故意说得有些暧昧的,因为有时候异性之间的“撩”会让沟通变得更有效。

  张文华把马小霞送回广电大厦,因为无事可做便停在路边吸支烟,继续琢磨晚上该使用什么话术突破马小霞的防线,这边还没有明确思路,那边马小霞的车却从后院开出来,匆匆离开了。

  前后五分钟不到,肯定不是工作上的变化。张文华觉得马小霞刚刚说的“赶稿子”是个谎言,偷偷跟上。

  结果马小霞出了城,直奔烽火台镇方向,最后拐进石头岭村王逍遥家所在的那个自然屯。

  至此,张文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马小霞撒谎的目的是想去王逍遥家看一看那四十万有没有到位,然后决定晚上要不要跟他摊牌——勒索是她一个人干的,没办法打电话问王逍遥的父母有没有收到钱,只能亲眼去看一看。

  如此看来,木讷的性格才是马小霞的本性,碎光的精明不过是她为了做好这件事给自己打造的面具,就像她进行采访时,只有把自己调整到精干的状态,才能做出想要的节目效果。

  这世界啊,人人都是伪装的高手。张文华感叹着,提前一步返回三道河,等待马小霞的电话。

  六点钟,两人在一家店面不大但是顾客很多的烧烤店见面,马小霞换了一身更女性的衣服,化了淡妆——之前几次见面她基本都是素颜,衣着也规规矩矩,但说实话,她即便认真打扮也算不上美女。

  眼下这件衣服领子很大,露出锁骨,张文华刚一坐下就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银链,下面坠着的东西掩进衣领。张文华觉得那很像他的长命锁,猜想这是马小霞在王逍遥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故意露出来提醒他的。

  这样距离打开窗户说亮话就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了。张文华明知故问稿子写得怎么样,马小霞也糊涂地回答:“公文稿子千篇一律,就是排列组合,永远都是那样。”

  张文华打开一瓶饮料,给马小霞倒了一杯,说:“你也好像不 太喜欢喝酒,咱们就以水代酒吧,你和我都是玉竹跟逍遥的好朋友,所以我们应该也算得上好朋友,我觉得好朋友之间就应该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你觉得呢?”

  一边说着,张文华一边直视着马小霞的眼睛,主动把自己的心思暴露给她,期待她能承认自己就是碎光。

  他能理解马小霞得知李萱源的遭遇以及王逍遥的死讯时内心受到的巨大冲击,很同情她,希望自己能用钱帮助到她,哪怕是长期的都没问题,只要她明确表示愿意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并且把所有物证交给他。

  然而,马小霞似乎读懂了这眼神里的意思,又似乎没读懂,只是撞了一下杯,回答说:“我觉得也是。”然后喝下饮料,久久没再看张文华一眼。

  这他妈什么人啊?张文华挠挠脑袋,扫了一眼马小霞的领口,马小霞下意识把衣领整理了一下。

  那天那顿烧烤是张文华吃得最憋屈的一顿饭,他仿佛化身李玉竹,不断东拉西扯,在各种话题中暗示马小霞自己非常想开诚布公地谈判,马小霞却依旧用琢磨的眼神看着他,一会儿像肯定了自己的某种想法,一会儿又自我怀疑。

  两个小时,张文华黔驴技穷,对马小霞说:“我吃饱了,如果你没什么事想说的话,我就送你回家。”马小霞点点头,抢在张文华前头去付账。

  上车之前,张文华有些侥幸地想可能马小霞比较谨慎,刚刚烧烤摊人太多,怕走漏风声,所以故意把车开得很慢,等待马小霞在这私密的空间里开口。

  马小霞依旧没有敞开心扉的意思,只是问了一句,“你开车一直都是这么谨慎吗?”

  张文华道:“想多跟你待一会儿,万一你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呢……”

  马小霞租住在县城边缘一个新开发的小区,路途不算短,但漫长的时间只换来马小霞的慌张不安,并未换来坦白,张文华有种一套套组合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车停在小区门口,马小霞附身道别,转身离开,一闪而过间,张文华从她的领口看到那个吊坠的确是长命锁。他终于失去耐心,摇下车窗问:“小霞,我能上去坐一会儿吗?”

  马小霞警惕地皱了一下眉,但似乎马上做出什么重大决定,“如果你想来就上来吧。”

  出租屋在一座高层住宅的六楼,大概有四十个平方,长条形的空间,南向一个阳台,跟着是一张榻榻米,一扇推拉门,门外是短小的客厅,之后一条走廊通向北面的厨房,走廊旁是卫生间。

  屋子干净整洁,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没有任何杂物。客厅里只有一个单人沙发,更多空间被一张书桌占据,桌面最里边是一个三层书架,放着很多广播电视新闻学的书籍,其余部分摆着一盏长颈台灯、一套声卡、一个降噪麦克风,有点像网络主播的工作台,但是缺少台式电脑,只斜支着一个平板电脑,摆着无线键盘和鼠标。

  张文华的目光在声卡上停留一下,在单人沙发上坐下。马小霞像初次招待客人一样去厨房烧水,回来时端着一个杯,杯里放着一袋菊花代茶,“我这没怎么来过人,没有茶叶,就喝这个吧。”

  张文华接过茶杯,把她拉到书桌前坐下,郑重地说:“小霞,我说了,我跟逍遥是好朋友,虽然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但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哥们儿,所以你需要钱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搞这些阴谋算计,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也好,算是弥补我的过错也好,总之没必要再这么试探下去了。”

  马小霞傻在原地,随后望向窗外,许久,她的肩膀塌了下去,“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我还在这藏着掖着,真是对不起你。”

  她笑了一下,带有皱纹的眼角闪出泪光,“这都因为玉竹以前跟我说你表面上看像模像样实际有点小肚鸡肠,所以我想了好久都没敢直接跟你说,才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现在看,你并不是一个……”

第21章 枪声

  水开了,发出翻滚的水声,马小霞跑去取回来,倒在张文华的茶杯里,干枯的菊花瓣立刻舒展开。

  张文华吹了一口气,“你看这样不就简单多了,四十万我早就准备好了,就在我住的旅店房间里,随时可以交给你,十五万就够还王逍遥的债,剩下的你是愿意分给李萱源一点还是都给王逍遥家我就不管了。但是你应该懂吧……你要为我保守秘密。”

  马小霞惊讶得站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唰唰”落下,最后捂住嘴跑到窗口。

  她的这个反应出乎张文华的预料,不过转念他想:对于这样一个本分的姑娘,也许勒索本身就在承受巨大的心里压力,以和解的方式解决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一时喜极而泣也很正常。

  茶水渐温,张文华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马小霞终于控制住情绪,红着眼睛走回来,有些胆怯地问:“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张文华抬头,目光锁定她的领口,手慢慢探过去,“我想要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马小霞下意识向后一闪,脸色涨红,说:“等一下。”然后走进卫生间关上门,不多时响起水流的声音。

  张文华以为她在清洗长命锁,随手拿起桌面的平板电脑摆弄起来,预备着等她回来就向她要碎光那个邮箱和微信的账号密码,回去后注销,虽然这样也难以保证彻底消除,但他愿意相信马小霞——通过这两天的接触,她应该是一个真诚的人。

  或者退一步说,如果真想做到完全销毁证据只有杀了她,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再害人了。

  水声持续不断,越来越大,超出了清洗一件东西的时间,张文华觉得有些不对劲,放下平板电脑,悄悄靠过去。

  推拉门的毛玻璃上布满水珠,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形,看样子马小霞是在使用花洒。

  张文华更加困惑,但马上他听见马小霞借着水声的掩盖压着嗓子说:“……钱他都准备好……就在旅店的房间……他人现在就在我这儿,你们……过来……”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张文华不由得狐疑起来,猜想她鬼鬼祟祟地打给谁。这时,张文华自己的手机响了,吓了他一跳。

  马小霞似乎也吓了一跳,急忙挂断电话,对着门说:“你别急,先坐一会儿吧。”

  张文华退回书桌前,拿出手机,上面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接通后,里面的声音有些急,“别说话,听我说,如果你现在是在别的女人家里,马上走,好几个人上楼了,好像要堵你。”

  情况突然变得复杂,张文华来不及辨别,开门进入走廊,看见电梯正从一楼向上升,他急忙走进消防通道,又听楼梯下方至少两个人的脚步声快速向上跑,他赶紧回撤,压低脚步声,向上爬到七楼的消防铁门前站稳。

  电梯和楼梯里的人同时到达六楼,感觉上是四个人,其中一个一边大声敲门一边喊:“马小霞,是我,把门打开!”

  片刻后门开了,四个人声蜂拥而入,房门重重关闭。

  张文华趁机沿着消防通道跑向楼下,路过六楼门口时,闻到残留在空气中的酒气和烟味。

  他觉得自己中了马小霞的圈套,但猜不透马小霞的目的,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穿过小区,回到车上,那该死的二手车竟在关键时刻打火失灵,好不容易打着,刚刚挂上档,副驾驶和后座的三个门突然被拉开,三个人气势汹汹地坐进去,一把尖刀顶住张文华右肋,一个凶狠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往前开,按我的指示走,耍花样我捅死你!”

  刀尖锋利,穿透衣物,划破皮肤,此时反抗显然不明智,张文华只好向前开。

  余光可见,坐在副驾驶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老式的三七分头,刀条脸,小眼睛,薄嘴唇,目光像他手里的刀一样冰冷,从其冷静的态度不难推测,这种事儿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后座的两个人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留着寸头,胳膊上纹着复杂的图案,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把刀,用凶残的目光回应着后视镜里张文华的打量。再看车后,一辆没有牌照的车紧紧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