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苓
到老?家与阿公阿嫲一起过年,一切都平平无奇。
直到大年初四那天早上,阿嫲在厕所里?不小心跌了一跤,跌得相当严重,人当场昏迷,送到县城的医院,检查出来说是骨盆粉碎性骨折,需要?立即做手术。
阿公始终表现得很坚强,直到阿嫲打了麻醉被推进手术室,阿公忽然就老?泪纵横起来,跟两个儿子?说:“她?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到时你们别拦我,让我跟她?一起去。”
陈志彬安慰说没那么严重,手术后养一养就能?好的,陈佳弥的大伯拍拍老?人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郑芳如站着?,神?色平淡地看着?手术室的门,不言不语。
陈佳弥靠着?墙站,低垂着?眼,眼睛湿漉漉的,她?似乎开口无法?安慰阿公,因为她?自?己也极需要?人来安慰。自?小到大,阿公阿嫲是她?的依靠,也是她?最爱的人,现在阿嫲受伤,她?也觉得很心痛。
好在做完手术不久,阿嫲醒过来,精神?还算清楚。
大家都安心了,开始商量谁先留下来陪床,大家轮流陪护,陈佳弥自?告奋勇说要?留下来陪阿嫲,陈志彬点点头,让郑芳如也留下来陪同。
阿公在病床前跟阿嫲又说了几句话,大家生怕老?人身体熬出问题,商量着?将阿公带回家休息。
病房里?只?剩下三个人。
病房里?气味不好闻,郑芳如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秀气,转身提着?保温瓶去打水。
陈佳弥坐到病床边,才想起今早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吃早餐,便温温柔柔地问阿嫲:“阿嫲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阿嬷平躺着?,侧过头来看陈佳弥,脸上有种?舒心又愧疚的情绪,隔了好一阵,终于说:“就买碗粿条吧。”
“好,还要?别的吗?”
“不要?,够了。”
陈佳弥帮阿嫲掖了掖被子?,将皮包从腿上拎起来,背到右肩上,看见郑芳如打了水回来,她?站起身准备走。
“妈,我出去买早餐,你要?吃什么?”
“随便,你看着?买吧。”
“好。”
后来再回想起这一天,陈佳弥宁愿自?己永远蒙在鼓里?,永远处于渴望知道真相的状态,也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然而,真相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摆在她?面前。
买回早餐,走到病房门边时,隔着?房门听见了阿嫲对郑芳如说:“阿如,你不再怪二妹了,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照顾好大弟。那时二妹才三岁,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陈佳弥敏锐觉察到阿嫲讲的这件事,就是她?一直想要?探寻的真相,一时情绪激动?,破门而入,苍白着?脸问:“阿嫲,大弟是谁?”
阿嫲和郑芳如错愕地看着?陈佳弥,都陷入了沉默。
陈佳弥情绪很激动?,叫道:“阿嫲你告诉我,求你了!”
阿嫲今日跌的这一跤,自?认为命不久矣,生怕不讲出真相,以后就没机会讲了。于是她?决定?,将埋藏在心底二十年的往事全盘托出。
也是这天陈佳弥才知道,在陈佳维之前,自?己有个夭折了的弟弟,一个不到一岁就夭折的弟弟。
那天阿嫲帮大弟洗澡,突然下雨,阿嫲跑去屋外收衣服,收完衣服返回时,发现孩子?已经溺在水里?,而三岁的陈佳弥就蹲在一个脸盆旁边玩水,在给一只?塑胶做了小黄鸭洗澡,并没有发现弟弟溺亡在浴盆里?。
当时阿嫲惊得大叫,捞起孩子?发现孩子?已经没有呼吸,阿嫲吓得整个人瘫软在地,三岁的陈佳弥吓得一动?不敢动?,并不懂得阿嫲为什么突然那么害怕。
正巧郑芳如从外头回来,看到这一幕人也吓软了。
阿嫲觉得自?己闯了大祸,这个罪过大到她?无法?承受,下意识就想把这责任推到三岁的陈佳弥身上,她?颤抖着?喃喃地说:“二妹、二妹你是不是对弟弟做了什么?”
郑芳如不可?置信地看向三岁的陈佳弥,从此恨上了这个女儿,也恨上了阿嫲。
陈佳弥的记忆好像一下子?被唤醒了,那个可?怖的傍晚,家里?鸡飞狗跳,爸爸跑去找来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宣判了结果,妈妈抱着?弟弟哭天抢地。
阿公在安抚阿嫲,陈佳玲坐在阿嫲身边,没有人理会陈佳弥。
三岁的陈佳弥瘪着?嘴,眼里?含着?两汪厚重的泪,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的混乱。
而此时的陈佳弥却一滴眼泪也没有,伤心难过到极点反而流不出眼泪。
陈佳弥只?觉四肢无力,提在手中的早餐就那样?掉落,热烫溅在她?鞋子?和裤脚,她?浑然不觉,此刻只?深深感到被最信任的人出卖背叛,是多么痛苦。
她?那么信任的阿公阿嫲,似乎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爱她?,否则怎么会忍心看她?被误会了小半生,却不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阿嫲说:“二妹,阿嫲对不起你。”
郑芳如有点担忧地走过来,轻抚陈佳弥的背,见她?大受刺激的样?子?,她?小心地喊了声二妹,就没话了。
陈佳弥面无血色,眼神?呆滞,缓缓地看躺在病床上的阿嫲一眼,又看站在身边的郑芳如一眼,一时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她?感觉心脏像有千斤重,站在这病房里?顿时觉得喘不上气,于是一转身,气势汹汹地走了。
郑芳如追了几步便停下,心想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先冷静一下吧,随后转身回病房照顾老?人。
从医院跑出来,陈佳弥漫无目的地在县城的街头上暴走,表情从横冲直撞慢慢变得麻木,她?依然没有一滴眼泪,连心脏也渐渐变得麻木。
春节的县城异常热闹,占道经营的地摊到处都是,逛街的人潮一拨接一拨鱼贯而过,到处喜气洋洋。
陈佳弥脚步慢下来,随着?人潮被动?地前进,走了一段路,她?脱离了熙攘的人群,到一家饼铺前,买了一打绿豆饼和一瓶水。
在店铺门口出神?地站了一会,她?决定?叫一辆网约车回深圳。
行李什么的都不要?了,就带着?随身的包和一打绿豆饼一瓶水,坐上了返回深圳的快车。
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她?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买饼和水,坐在车里?,随身物品随手搁座位上,眼睛迷茫地望着?车窗外。
那倒退的景物,像时光的流逝。
陈佳弥觉得累极了,缓缓闭上眼,眼前却是阿嫲惊慌失措地从浴盆里?捞起弟弟的场景,她?像做了噩梦一样?,猛然睁开眼,想逃避再次目睹那个画面。
她?很累,但不敢睡,就这样?睁着?眼,一直熬到了目的地。
尚在春节假期,李慕和心姐都还没回来,屋里?静悄悄的。
陈佳弥关?上门,脱掉鞋,将随身物品放到茶几上,人缓缓往沙发上倒,这时手机响起,一看是蒋柏图,她?忽然就委屈起来。
把手机贴在耳边,一条手臂压在额头上,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蒋柏图稍稍觉得不怎么对劲,但以为是扰了她?的清梦,几分玩笑意味问她?:“是还没起床,还是在睡午觉?”
“都不是。”沉默一瞬,陈佳弥闭着?眼说,“只?是有点累。”又问,“Leo,你是不是还在瑞士?”
“嗯,还在瑞士。”
她?听蒋柏图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想起瑞士与国内有七个小时的时差,想看下时间的,却懒得睁眼,也懒得去算时差,于是依然闭着?眼问:“现在瑞士是几点?”
蒋柏图躺在瑞士的度假庄园里?,窗帘拉得严实,床边开了台灯,他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开了免提,手机放在枕边,双手交叠枕到脑后,说:“现在是瑞士时间早上五点十个字。”
“你怎么起那么早啊?”陈佳弥声音很轻。
“还没起床。”蒋柏图声音里?带着?笑意说,“一睁眼就想到你,想听听你的声音。”
陈佳弥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片刻后,她?说话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Leo,我好想你。”
突然很想他,想躲进他怀里?尽情哭泣,想把所有的脆弱暴露出来,而不必担心受二次伤害。
蒋柏图听出了她?的不寻常,愣了一愣,回味她?接电话的那一刻的语气,越发觉得她?的情绪不对劲,他神?色凝重,转头看着?手机问:“May,你在哪里??”
“……在深圳。”
放假前她?说过16号或17号回深圳的,今天才13号,她?就提前回深圳——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蒋柏图这样?想着?,但并没有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想即刻飞到她?身边,亲眼看到她?完好无损才能?放心,他没有丝毫犹豫,掀开被子?拿着?手机迅速起身,一边问陈佳弥:“是在你住的地方吗?”
陈佳弥调整了一下呼吸,鼻音很重地应了一声嗯。
“May,你听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别怕,有我在。”蒋柏图边换衣服边说,“我现在立刻回深圳,你哪里?也别去,乖乖地在家里?等我,听懂了没?”
陈佳弥吸了吸鼻子?,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挂掉电话,铃声又再度响起,是她?父亲打来的,陈佳弥没接。紧接着?微信里?弹出陈佳维的消息,问她?在哪里?,陈佳弥视若无睹。
她?暂时不想面对家里?的任何一个人,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一边。
在这节日期间,在这人去楼空的午后时分,阳台边斜映进来的阳光里?,飞舞着?许多灰尘。陈佳弥躺在沙发上,侧头呆呆地望那灰尘许久,。
不知不觉间,纯粹的睡意恩宠般降临。
她?疲倦地合上眼,眼角的一滴泪随之落下。
随后陷入了极深、极长的睡眠周期。
第60章 Sweety
蒋柏图申请了最早的航线,十?几个钟头后,飞机降落在深圳机场。
降落时已经是凌晨4点,蒋柏图下了飞机就开始打陈佳弥的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他心急如焚,脚步越发快了。
全叔等在机场门口,先开好了车门,人站在车旁等,看蒋柏图行色匆匆走过来,面色凝重坐上车,叫他快点开车,他不?敢过问,赶紧开车出发。
途中蒋柏图继续打陈佳弥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蒋柏图于是再次催全叔开快点,而后心事重重地靠着椅背不?言语。
他人生中几乎没有这样坐立不?安的时刻,他一向自信,任何事情他都?运筹帷幄,不?曾有过像这个时刻这样,觉得自己那么普通渺小。
道路畅通无阻,全叔把车开得飞快,比预计的时间早到达,蒋柏图下车,让全叔原地等候,独自急匆匆地走向陈佳弥的住处。
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梯,到陈佳弥家门口,赫然看见门上插着钥匙,蒋柏图心头一紧——
她该有多伤心难过,才会失魂落魄到忘记拔钥匙。
蒋柏图拧开门锁推开门。
屋里昏黑一片,蒋柏图打?开手机照明?,找到开关。
开了灯,看见陈佳弥睡在沙发上,他悬着的心落地之余,又莫名觉得心疼。
她穿着宽松的厚毛衣,抱一个抱枕在怀里,侧身躺着,身体蜷缩成一团,睡得很熟,呼吸听起来有点重,脸颊有些红,那样子很惹人怜爱。
蒋柏图一眼便察觉她状态不?对,走过去摸她额头——果然烫手。
她发烧了。
蒋柏图放下手机和钥匙,弯着腰摸她脸颊,轻声?唤她:“May,醒醒。”
见陈佳弥没有反应,他又叫了一遍,这次陈佳弥缓缓睁开了眼。
她神思混沌,眼神迷蒙,看见蒋柏图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眼前,感觉自己应该是在梦里。
但即使是在梦里,能看见蒋柏图,她也是高兴的。
“Leo,”陈佳弥伸手摸摸近在眼前的脸,觉得他的脸凉凉的,目光落在他的下巴上,她虚弱地笑问,“你是不?是没刮胡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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