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 第41章

作者:林不答 标签: 现代言情

  “哟,蒋大少爷。”瘦高个阴阳怪气地叫了声,“又来多管闲事啊?”

  蒋寒衣皮笑肉不笑:“这还在学校里呢,给个面子。”

  瘦高个叹了声:“唉,飞鱼好是好,就是要躲秃头他们,包厢贵啊。蒋寒衣,你请客?”

  蒋寒衣下巴一抬,笑道:“小事儿。”

  瘦高个明白这意思,敛了笑,嫌恶地冲姚子奇点了个头。

  姚子奇迅速地爬起来,囫囵捡起大部分试卷,唯唯诺诺地冲那瘦高个鞠了好几个躬,转身飞快地跑进了教学楼。

  那几个混混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瘦高个冷笑着骂了声:“你看他那个娘炮的样子!”

  “哟哟哟,跑起来还扭呢!”

  “娘炮,垃圾!”

  “他还是男的么?娘儿们!”

  “……”

  蒋寒衣和范阳没听心情听他们骂人,早转身走了。

  各种不堪入耳的讥讽、辱骂穿越四层楼高的距离传进弋戈耳朵里,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似乎除了愤愤不平,她心里还隐隐泛起一种庆幸——她知道,某种程度上,她和姚子奇是一样的。他们骂姚子奇是“娘炮”、“娘娘腔”,也骂她是“男人婆”、“壮汉”,可她比姚子奇幸运,没有人当面欺辱过她,这个学期以来,甚至连范阳那些贱兮兮的玩笑话都变少了。

  她不知道这种“幸运”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成绩好被老师看重,还是她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太好惹?又或者,这也是一种“性别优势”?

  可无论是哪个原因,她都一面享受这种幸运,一面为这幸运不耻。

  混混们嬉笑着走远了,一阵风起,那张沾着口香糖的试卷被吹出了垃圾桶,飘啊飘,卡在了广玉兰树的枝干上。广玉兰未开,一个个小花苞紧紧闭着,像小小的白色灯笼。

  *

  周一晚自习的班会课上,刘国庆领着新的语文老师来做了个介绍。

  原本大家还对杨静的离任议论纷纷、抱怨颇多,新老师一走上讲台,教室里忽然就安静下来。

  这位老师,很超乎他们的期望。

  少年人总是这样,既天真又现实,既多情又健忘。比如之前怎么歇斯底里地拒绝关停小黑屋,现在就怎么开开心心地逛食堂小卖部;比如现在,新老师不俗的气质,足以让大家短暂地忘掉杨静突然离任的事实。

  年轻的男人站在刘国庆身边,即使遮住脸,两人之间的对比也惨烈得像整容广告。

  比如,刘国庆地中海,脑袋秃得锃亮;而他理着清爽的短发,刘海不长,略有一点儿,整齐而自然。

  又比如,刘国庆身上是所有中年男老师统一批发来似的条纹 polo 衬衫,扎进黑色西裤里,皮带正中间一块比他头顶还亮的方扣,提得老高掐在隆起的啤酒肚上;而他穿着干净妥帖的白衬衫,领下解开一颗扣子,袖子挽起至小臂,灰色休闲西裤穿至中腰,没系皮带,一派清爽。

  最惨的是,即使刘国庆的皮带都快提到胳肢窝了,他们俩的裤腰还是差了十多公分,隔着迢迢银河。

  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的男人站在讲台上,他戴一副金边眼镜,眼含温和的笑意,从左到右,缓缓打量着这一班已经对他流露出好感的学生们。

  “大家好,我叫叶怀棠,游目骋怀的怀、甘棠遗爱的棠。今后担任大家的语文老师,希望能和各位共同进步。”他掰了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笃笃”几声,笔底春风,横姿飘逸。

  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们更愣了。

  新老师从长相到身材,从名字到书法,都超凡脱俗。尤其在刘国庆的衬托下,叶怀棠简直像是神仙下凡,已经有女生开始犯花痴了。

  江一一坐在第二排,近水楼台地欣赏着新老师的美貌,她不停地掀起眼帘就往讲台上瞥,一瞥一个脸红。又回头冲后排的夏梨眨了眨眼,做嘴型道:“老师好帅~”

  夏梨默契地接过她暧昧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余光却瞥见同桌的弋戈又在埋头刷题——她还是这么没礼貌,班会课从来都不认真听。

  夏梨收敛笑意,她翻开桌上的《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在扉页写下了新老师的名字。

  叶怀棠。

  怀念的怀、海棠的棠。的确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夏梨放下笔,抬起头的时候,正好撞上叶怀棠环视全班的目光。

  老师的目光停留了一瞬,然后微微扩大了笑容的弧度,冲她略略点一点头。

  夏梨微笑回应,大方得体。像她从来都熟悉和擅长的那样。

第40章 .拜托,那可是叶老师。

  叶怀棠来树人不到一周,已经俘获了几乎所有学生的心。都说尖子班生态复杂、学生难搞,现在看来倒像反话。这群聪明而敏感,且或多或少恃才傲物的优等生有时候头脑简单得过分——老师长得好看就行。

  不过,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叶怀棠的专业水平也是毋庸置疑的。

  他和杨静的风格同中有异,相同点在于他们都亲和,不像刘国庆,喜欢耳提面命、动不动就数学课变班会课。叶怀棠上第一节 课时笑得春风和煦,随意一指点了班长做课代表,理由是他还不认识其他同学,并且保证他的课代表没有额外的工作量,就是发发卷子而已。看起来非常好说话的样子。

  不同点则是,他比杨静游刃有余得多。这一点,鬼精灵的学生们从教案上也能窥得一二。当了这么多年学生,他们也总结出规律:越是资历浅、业务生疏的老师,教案写得越是一丝不苟,一行一列条分缕析的;而厉害的老师都游刃有余,教案大多随意,比如刘国庆,他的教案比医生写的病历还难懂。

  叶怀棠也是这样。据范阳课间偷看的结果来报,叶怀棠的教案虽然一笔行书飘逸俊秀,但内容寥寥,也就几行字,提了提重点而已。

  “我还看见右下角里有几行小字,”范阳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说,他备课的时候不会也开小差抄歌词吧?”

  夏梨笑骂:“别乱说!”

  总之,叶怀棠作为老师,可谓是金玉其外、金玉其中,成了全班同学的偶像。还不到一周,明面上已经有女生给他泡茶、男生请他打乒乓球了,而私底下,闲不下来的少年们对他的家庭生活也充满了好奇。

  可就算是范阳八卦得像内务府的小太监,他也没挖出叶老师的底细来。

  大家现在只知道,叶老师年过四十——完全看不出来。外地人。和妻子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一点,还是叶老师上课时自己爆出来的。

  当时课上正讲到《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道尽无限哀思。大家被叶怀棠清朗的嗓音带进氛围里,甚至有女生红了眼眶。

  文章念完了,教室里还是一片沉默。叶怀棠忽地轻轻笑了声说:“小小年纪,怎么都这么多愁善感?”

  江一一嗓音瓮瓮地说:“老师,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

  叶怀棠饶有兴致地问:“好在哪?”

  江一一:“作者对妻子的爱,太感人了……”

  “我倒认为,这篇文章最好之处在于,哀而不伤。”叶怀棠笑道,“你们呐,还不知情为何物呢。”

  教室里没人搭话了,叶怀棠忽然又发出一声喟叹,似是无奈:“好吧,调节一下你们的心情,少年人也不好这么沉闷。我和师母的故事,有没有兴趣听?”

  大伙来了劲儿,一个个亮着眼睛等着听八卦。

  叶怀棠擅长讲故事,即使是个平淡的爱情故事,他也讲得十分动人,青梅竹马,佳偶天成,良缘喜结,相伴一生。

  “要不是老校长请我,我才懒得来江城呢。”叶怀棠这时又露出一些才子傲气来,微扬下巴,“所以呀,你们可得好好学习,不然可怜了你们师母在家连灯泡都不会换。”

  青春懵懂的高中生们听得如痴如醉,满眼都写着憧憬——比起出色的教学成绩、超然的专业地位、丰富的经验,一副好皮囊和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更容易赢得十六七岁的崇拜。

  范阳一个劲儿地感叹“叶老师真男人”,夏梨也心生向往,不住地想象师母该是什么样子。

  蒋寒衣听完,却忽然伸长胳膊戳了戳弋戈的背,问:“咋样?”

  弋戈扭头,一脸莫名:“什么咋样?”

  “叶老师的故事啊!青梅竹马欸,多感人啊。”蒋寒衣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笑意。

  弋戈更莫名地上下扫了他一眼,感人就感人呗,值得他特地来强调一句?她回身翻了翻课本,轻叹了口气。

  文章写得真好,可惜……

  可惜,归有光两年后就娶了第二任妻子王氏。后来他又写过纪念王氏的《世美堂后记》,一样这么感人。

  *

  叶怀棠接班后的第一场大考就碰上高二年级的期末考试,也是全市的八校联考,重要性不言而喻。用刘国庆的话说,“八校联考,就是你们高考的风向标!”

  可比起刘国庆的紧张和重视,和学生们同样接受检验的叶怀棠对这场考试似乎并不太在意。考前最后一节课上完,他照例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据眼尖的女生观察,他那方灰色方格的帕子上绣了朵花,一看就是师母的手笔。

  为此,小女生们又默默激动了好几天。

  “行了,下课吧,回家好好睡一觉,别太紧张。”叶怀棠轻轻笑着说。

  范阳好事,加上叶怀棠又是个牵动全班女生吸引力的主儿,他最喜欢和这种焦点人物开玩笑,于是忙举手说:“老师!你不紧张吗?我们都紧张死了!”

  弋戈和蒋寒衣心里同时笑一声,见鬼了,范阳难得为考试紧张一次。

  叶怀棠反问:“紧张什么?”

  “这可是八校联考啊!”

  “什么考试都只是考试而已。”叶怀棠表情平静、声音含笑地说了句特别唬人的话,“犯不着紧张。”

  “老师,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啊?”范阳笑嘻嘻又问,摆明了讨赏。

  “应该说……我是对我自己比较有信心?”叶怀棠眼神一展,忽又狡黠地自夸道。

  班里一阵哄笑。

  “好吧,对你们也很有信心。”叶怀棠停顿了两秒,又笑着鼓励道。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一圈,又在倒数第二排那个笑容乖巧、表情认真的女孩子身上短暂地停顿。

  只有半秒,但足以让她看到。

  夏梨会心地回以一个懂事的微笑,叶怀棠不禁觉得赏心悦目,微微敛眉,放大了嘴角的笑容。

  相比之下,她的那位同桌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叶怀棠正式接班前就听过弋戈的名字,从校长到刘国庆,每个领导都告诉他要重点关注弋戈,把她放在第一位。

  可两个礼拜下来,除了高分,弋戈没给叶怀棠留下任何好印象——更何况,她在语文方面,连高分都谈不上。

  长相寡淡,身材高大,像一块硬邦邦的铁板,和她的作文一样,干瘪僵硬,毫无少女灵气。叶怀棠对那两纸垃圾提不起任何兴趣,却还得作勤恳殷切状,每次都写最长的评语。

  叶怀棠对这个女孩子全无欣赏,却又不得不对她上心——毕竟刘国庆私底下连“只要语文稳得住她就是明年省状元”这种话都放出来了。然而每次课堂上想和她交换眼神,都只得到冷漠呆滞的一瞥,堵得他胸口一团浊气。

  叶怀棠的目光停在夏梨身上便不再移动,他不太想看到弋戈冷漠的眼神,或是埋头刷数学题、压根不搭理他那些风趣玩笑的呆板模样。

  “老师!那你给我们押押题呗!”范阳闲不下来,又问。

  “你们呐,怎么尽想着走捷径?”话是教训,叶怀棠语气里却全无教训的意思,反而一派随和地看着他。

  “哎呀,就押押呗,万一呢!”范阳来劲了,“就说作文,叶老师,您觉得作文会考什么?”

  叶怀棠笑得无奈极了,摇摇头说:“谁知道,我猜……是时事新闻?中国式过马路之类的?”

  却有学生认真了,忙问:“那该怎么写?时事新闻好像考得很少欸老师……”

  叶怀棠轻轻地卷起书在那提问的女孩头上敲了一下,“这丫头!尽想着要答案!”

  得到“惩罚”的女生非但不气馁,反而带着羞赧而窃喜的微笑低下头,捂着脑门埋怨了句什么——没有人听清她到底“埋怨”了什么,但谁都知道,她心里爽翻了。

  拜托,那可是叶老师。

  第二天考试后,叶怀棠在全班人心中的地位又上升了一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