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 第83章

作者:林不答 标签: 现代言情

  “做个好事而已,我在那范阳怎么跟高杨他们喝酒?”夏梨莞尔道。

  “……”这话朱潇潇不好接,干笑一声问,“现在回家么?一起呗,顺道送你。”

  夏梨摇摇头,仰头笑问:“喝酒去么?”

  朱潇潇愣了一下没立刻答应。她和夏梨吧……实在不太熟。高中的时候她拿夏梨当女神,就只能长吁短叹羡慕同人不同命的那种;后来在北京,跟着弋戈偶尔和夏梨吃过几次饭,觉得女神果然还是女神,在神坛上的时候高贵,在面前的时候温柔又周到。虽然她很想知道夏梨和范阳的八卦,但这几年被锤打出来的处世哲学告诉她,在普通朋友情绪敏感的时候,不要贸然去当那个出口。

  哪知还没犹豫一秒,弋戈爽快答应——

  “喝!”

  刚好她也测试一下三瓶啤酒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夏梨雀跃地跳起来,挤到她们俩中间,一手挽一个,朗声道:“走!”

第91章 .“我知道你其实不爱我。”

  跨年夜,KTV 家家爆满,三人打了辆滴滴在江城各个商圈转了一圈,愣是一间包房也没订到,最后把司机都遛烦了,只能灰溜溜回到文东街,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有家奶茶店楼上是 KTV,大概是因为设备差、曲库旧、房间小,所以还剩两间房,让她们仨捡了漏。

  朱潇潇跟在弋戈和夏梨身后走进逼仄的包房,心情很有点奇妙——二十五岁的跨年夜,参加完范阳和陌生女孩的婚礼,见证了一些男同学隐有开端的发福之势,围观了一出狼狈且未果的英雄救美……最后,居然又和弋戈夏梨在一起唱歌,而这两个大部分时候都冷静沉稳的人现在还特别像俩傻子。

  夏梨往茶几上一坐,点了第一首歌,莫文蔚的《忽然之间》。朱潇潇想起来头次听她唱歌是在高一军训的夜晚,她印象很深刻。当时夏梨应该是刚洗了头,光是披着长发静静坐在草坪上的模样,就已经引得男生们频频偷瞄。夏梨是中考状元,报到第一天就被刘国庆指定当班长,因此教官见大家都还拘谨着时,点名让她先唱一首。

  当时夏梨唱的是《隐形的翅膀》,说实话,不太好听。这歌就得张韶涵那样嘹亮的嗓音才唱得好听。而且也太老套了,前几年大街小巷都放烂了,没意思。

  可朱潇潇和其他人一样,情不自禁地“哇”出了声——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无论做什么事,都天生就惊艳。

  朱潇潇当时因为胖,走方阵不好看,被教官藏在女生最后一排,所以听得很清楚,身后有俩人窃窃私语——

  蒋寒衣噗嗤一笑:“班长就是班长,难得老刘不在她居然唱这个,无不无聊啊。”

  范阳激动地反驳:“这个怎么了?唱得多好!”

  蒋寒衣:“你不客观。”

  范阳:“屁。你才应该不客观。”

  蒋寒衣不屑地说:“你最好真是这么想。”

  那时候刚入学,朱潇潇已经听了许多八卦,说班长和蒋寒衣是一对。因此她听到蒋寒衣和范阳的对话,一点没多想,只在心里欣羡——班长真完美啊,长得又好,成绩又好,男朋友还这么帅。

  军训那几天,几乎所有女生都在讨论蒋寒衣,说他那么帅,怎么不去韩国当练习生。前几天大家还暗暗猜测他有没有女朋友,大胆的甚至已经打算去主动告白。结果知道蒋寒衣和夏梨是一对,大家的热情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激动了——郎才女貌,金童玉女,这类故事永远击中少女心。

  朱潇潇也不知道这段微末的细节为什么就从浩瀚的回忆里跑了出来,没细想,回过神时忽然发觉伴奏已经响了很久,但没人唱歌。

  刚要看过去,话筒里传来一声破碎的哭腔,然后夏梨就抽抽噎噎唱起来——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朱潇潇被她的情绪吓了一跳,赶忙同弋戈交换眼神,却见弋戈瘫在皮沙发上,两眼放空,目光所对的方向确实是夏梨的背影,但她好像完全没听见夏梨哭一样。

  一首歌唱完,没人点了第二首,狭小的包房里弥漫着一丝尴尬——当然,也可能只有朱潇潇觉得尴尬。因此她最终还是开了口,问:“…你还好吧?”

  夏梨看着她,十分诚实地摇头,泪眼盈盈。

  “那……”朱潇潇硬着头皮推进这尴尬且不知有没有必要的安慰。

  “看到范阳结婚……”夏梨兀自说了下去。

  朱潇潇心里咯噔一跳——果然,还是范阳的事儿,她就知道。唉,这话虽说不厚道,但她真是恨不得摇着夏梨的肩膀问,你怎么就看上范阳了呢?别说他以前就配不上你,这才两年他就毫不留恋地结婚了,这么渣的人,你还为他黯然神伤?图啥啊?!

  哪知夏梨下一句是:“我也想我男朋友了……”

  等等。

  朱潇潇没反应过来。

  所以整句话是——“看到范阳结婚,我也想我男朋友了。”

  这剧情转变会不会太突然了一点?!

  “那……”

  夏梨又自顾自把话说完:“可他在法国,半年多没见面了我们……”

  夏梨一边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瘪着嘴委屈巴巴,我见犹怜。

  “……”

  朱潇潇彻底没招了,她压根都不知道夏梨还有个男朋友在法国,她还以为夏梨是因为范阳结婚才这么反常的呢!求助的眼神再次投向弋戈,还好,这次弋大小姐终于放下啤酒瓶,回了魂。

  刚刚的对话弋戈全听见了,随口接话问:“那个学医的?”

  夏梨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嗯。”

  弋戈也是去年暑期实习招聘时压力大,找夏梨闲聊,才知道她交了个法国男朋友,是个心理医生。夏梨说他长得帅,很绅士,努力学中文但有点笨学得不好。当时弋戈还看过照片,觉得这人确实挺帅,笨不笨的看不出来。后来没见夏梨再提这人,以为是分了,没想到还在一起,还突然蹦出来承载了夏梨这么汹涌的思念。

  弋戈看着夏梨盈盈的泪眼,犹豫了几秒,轻笑一声道:“之前不见你提,怎么看到范阳就想他了。”

  夏梨的眼角凝滞了一下。

  弋戈敛去笑意,轻声问:“要聊聊吗。”

  *

  夏梨和 Maunier 认识,是在和范阳分手之前半个月。和 Maunier 在一起,是在同范阳分手两个月后。

  暧昧的时间线,暧昧到大部分人知道后应该都会露出微妙的表情,所以范阳的反应不足为奇——尽管他自己从来没承认过。

  范阳对夏梨提出分手的时候是很平静的,甚至还带着标志性的吊儿郎当的微笑,统共只有三句话——

  “梨儿,我知道你其实不爱我。”

  “我也不想再耽误你。”

  “分开吧,以后如果你有任何事情我能帮到忙,我一定会尽力。”

  在他提分手的前两周,夏梨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当年范阳持刀捅伤叶怀棠的现场照片,没有打码,她能清楚地看见范阳爆出红血丝的眼睛和满手的鲜血,像一头失控的猛兽。

  那年夏天出事之后,夏梨一直没敢看关于那件事的任何报道或照片。

  但她应该是唯一一个知道范阳为什么会捅伤叶怀棠的人。她始终记得,高考结束后是她替范阳估的分。成绩出来之前她就知道,范阳大概考得很好,前所未有的那种好,志愿填报得当的话,说不定能上北京很不错的大学。

  那天范阳约她去图书馆,请她给志愿填报提点建议。图书馆离她家近,夏梨提前到了,等了十几分钟后范阳发消息来,说午睡起晚了,请她等一会儿。

  夏梨很善解人意地让他别着急——事实上她早猜到范阳会迟到了。高考前范阳太拼命,每天点灯熬油,所以那几天范阳像半辈子没睡过觉的人一样,报复性地在家补眠。

  可就是范阳晚到那十分钟里,夏梨遇见了叶怀棠。

  一个她以为一定会被定罪、被惩罚的人,居然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甚至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文质彬彬、衣冠楚楚,走到她面前柔声说:“夏梨,好久不见。”

  等一步步把她逼到书架后面,叶怀棠的声音更温柔,脸上笑容却变得阴森,俯下身说:“这么久没见,老师很想你,我猜——你也很想老师吧?”

  隔着书架,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有电脑键盘的敲击声,还有男生女生愉快地猜测《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凶手是谁。

  熟悉的丧失感瞬间侵袭夏梨的身体,她再次失去了声音、听觉和视觉,唯独身体的触觉,在叶怀棠的手伸进她短裙里那一刻被无数倍地放大。

  好在,范阳只是迟到了十分钟。

  好在,他一直知道夏梨习惯坐在图书馆的哪个位置。

  他来的时候,叶怀棠的手穿过短裙摸到夏梨的上身。

  那天范阳在夏梨的阻拦下放走了叶怀棠。叶怀棠整理自己被扯皱的白衬衫,平静自若地走出被书架围住的角落。连围观的人都很少,那几个被争吵声吸引过来的学生只以为是有人因为抢位置发生口角。

  叶怀棠走后夏梨才发现被范阳扔在地上的一束粉色百合,花束中间夹着一个粉色信封,封口处贴着一枚爱心。

  那天之后夏梨又进了医院,再次克服恐惧和自我厌弃比第一次更难,花的时间也比第一次更久,久到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范阳已经失联多日,而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那桩震惊全江城的新闻。

  夏梨也快忘了自己是怎么和范阳在一起的,只记得她在大学前两年里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理由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范阳出狱那天天气很好,他的脑袋上冒短短的青茬。而她看见他的那一刻什么也没想,埋进他怀里的时候闻到他粗糙衬衫上的味道很干净。

  两年前夏梨收到的另一张照片不堪入目,是男人的生殖器,耸立的状态,底部毛发蜷曲杂乱。握着柱体的那只手她很熟悉。十六岁的时候,她觉得这只手握着钢笔批改她作文时是那样赏心悦目。

  夏梨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范阳,而是约了熟悉的心理医生,那几年她偶尔还会陷入莫名的情绪低落或亢奋中,因此对于找心理医生寻求专业帮助这方面,她已经很熟练。Maunier 就是在她做心理咨询时认识的,那时他还只是实习生,在医院混证明,没有执业资格,整天抄完报告就在办公室外边无所事事地坐着。在她从咨询室出来的时候,递给她一杯刚泡好的咖啡。

  一周后她终于平静下来,结束一次心理咨询后,在医生的鼓励下,把收到照片的事告诉了范阳。范阳急忙忙地赶到医院来接她,正好看见 Maunier 给她递咖啡。

  可就那么不巧,那天除了咖啡,Maunier 还送给她一束花。

  郁金香,开得正好。

  20 岁的法国男人,浪漫又直接,也不问她是否单身就已经送上花束。

  回家后范阳沉默无言,在夏梨说了句“我没事”又不放心,还补充叮嘱一句“你不要冲动”后,他提出了分手。

  夏梨知道他三句话里两句都是谎言,可她没有戳穿,只是淡淡地反驳——

  “我不想分手。”

  “我也不觉得你在耽误我。”

  “如果分手了,我不会再跟你有联系,也没有事情会找你帮忙。你好好想清楚再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想分?”

  范阳又沉默了很久,然后点头。

  夏梨没多说,当天就从江城飞回了北京。

  直到和 Maunier 在一起很久,久到他们俩已经一起横穿过北美大陆、看过冰岛的极光、在非洲认养了一头大象之后,夏梨才终于承认,当年她那三句话,大概也并不全是实话。

  *

  夏梨语气永远是温温柔柔的,哪怕是这样一个故事讲完,听者也不会觉得有压力,就算心里充满惋惜、愤怒、同情,也不会有憋得慌的感觉——夏梨这样淡淡地笑着,就已经自己把所有的情绪都消化完了。

  三人对坐,沉默了一会儿,弋戈笑说:“他送你郁金香欸!”

  朱潇潇忙点头跟上,问夏梨:“就是就是,这品味比一般直男不知道高多少了!我能看看你男朋友照片嘛?”

  夏梨破涕为笑,“当然,真的很帅!”

  从 KTV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弋戈和夏梨因“Maunier 和蒋寒衣谁更帅”的问题莫名其妙地拼起酒来,俩人都喝了不少,朱潇潇只得左右手各挽着一个,踉踉跄跄地走着。

  深夜街道无人,因为参加婚礼,三人都穿了高跟鞋,脚步声滴滴答答,特别热闹。

  “我要去法国找我男朋友!”夏梨忽然抬头喊了一句。

  朱潇潇左边耳膜受了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右边又来一击——“我喝了三瓶啤酒,我要亲蒋寒衣!”

  “……”

  …你喝的可不止三瓶。

  朱潇潇烦得直接拧了弋戈手腕一把,可惜她腕子上实在没肉,只拧起一层皮,“你想得美——”

  抬头的一刹,话音就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