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蓝树
梁叔去花店捆花,很久都没有回来。
江衍鹤在停车场上,等待了很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夕阳已经把整片天空染红了。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梁叔回来了。
他脸色晦暗,灰扑扑的头发挡住眼睛,浑身难受地眉,艰难地冲着江衍鹤招手。
他身上都是尘土,灰头土脸的,在泥里滚过一样。
见她回来,江衍鹤唇角带着笑意:“梁叔,怎么等了这么久,我们不是提前叫别人捆扎好了吗?”
梁叔把花捧到后座,晃了晃脑袋,挤出笑容,说:“刚在外面跌倒了,不小心睡了一会儿,耽误你时间啦,对不起呀少爷。”
他穿着短裤,身上还有一些伤痕没有消肿。
但是他坚称是摔伤,坚持否认说不是被别人打伤的。
江衍鹤穿着白衬衣,车里没开空调,他后颈汗涔涔的。
他以手支颐,侧头冲梁叔关切一笑,说:“回家我让家庭医生给你包扎一下。”
四环通向礼汀家里的那条路,只需要半个小时。
但是梁叔的眼神涣散,越来越煞白。
他断裂的肋骨在开车的途中不断搅动,脑袋也越发眩晕。
江衍鹤也察觉梁叔状态极差,浑身冒虚汗。
“梁叔你没事吧。”他担心地蹙眉:“要不我来开吧。”
梁叔努力撑起来回应他:“少爷你还没拿到驾照呢,再说我的职责就是让你安安心心回家。只是摔了一跤而已,能有什么事儿,你放心吧。”
香槟玫瑰是梁叔挑选好,亲自放在礼家的别墅前的。
里面夹着一张字条:“祝小礼妹妹天天开心。”
江衍鹤忧心梁叔的情况,甚至没有心思在门前久待,就急匆匆地打算回去。
没和礼汀见上一面,匆匆忙忙打算离开。
车开到环海公路的时候。
十六岁的男生,终于露出了一点极淡的笑意。
“她会开心吗?”
梁叔努力挤出笑容:“当然会,高一应该是放假了,礼小姐在家休息吧,她不怎么爱出门,下楼一定会看到的。”
“嗯。”
“花我们是送啦,希望少爷....早日和这个小姑娘....修成正果。”
梁叔说话的声音,逐渐有些模糊。
“借你吉言,我不想耽误她,高考后再说吧。”
江衍鹤摩挲着拇指练枪的薄茧,眼睫阴影浓密。
他垂着眼睛,似乎在忐忑,礼汀看到大束花会不会感到开心。
天空是润泽的紫蓝色,海风吹起他的发梢。
溽暑天的燥热在海风的吹拂下消失殆尽,咸涩的腥味在鼻尖蔓延,只有让人惬意的感觉。
变故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梁叔嘴唇哆嗦。
他在持续不断地长长的呼气吸气以后,鲜血和呕吐物从他嘴角鼻腔冒出来。
接着他口吐白沫,浑身抖得像筛糠,脑袋搁在方向盘上。
轮轴在高速运转,方向盘向右翻,瞬间往海岸线栏杆的地方撞去。
“梁叔。”
江衍鹤愣了一下,但他瞬间反应过来,薄唇微抿,冷静地在副驾操控起方向盘。
车不是停稳的,因为副驾驶座没办法踩刹车。
而是江衍鹤浑身是伤,把车撞坏了栏杆,努力逼停下来的。
车已经完全变形,发生倾覆,江衍鹤受了轻伤,脚也被卡住,但他没办法从车里出来。
江衍鹤半边身体都是从梁叔鼻腔里涌出来的血。
梁叔躺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已经凉了,他眼白都充着血。
他死了。
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希望少爷....早日和这个小姑娘....修成正果。”
车里完全没有可供活动的空间,燥热逼仄。
江衍鹤的手机在陡然的变故里已经找不到了,不知道在哪里。
太阳落山了。
海岸线这里,极少有车驶过来。
月光砸在破碎的汽车窗棂上。
海浪声哗哗作响,彻夜不息。
江衍鹤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车辆倾覆,他侧翻在地,耗尽所有心力,也没有办法爬出来。
没办法求救,没办法睡着。
他就这样安静的,一言不发的,和死人整整呆了一夜。
没有人知道夜幕笼罩下,他想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清晨,日光熹微。
他才被晨练的人发现。
整整五年,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再憎恨着自己。
每次只要他过生日的时候,他就会陷入无比极端深刻的自厌情绪里。
方医生是后知后觉的康佩帼找给江衍鹤的。
甚至江衍鹤都没有和他提过这件事,全是他查询之前的卷宗和走访江衍鹤的朋友知道的。
梁叔在车辆侧翻前就死了,并不是死于车祸。
江衍鹤最初能听到他血液流逝的滴答声,到最后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跌落的是他自己腿部的血,安全气囊挡住了大部分伤害。
招财猫的铃铛还被风吹得轻微晃荡。
被警车和消防救出来的时候。
江衍鹤没上救护车,径直去了警局。
Phallus戴着金丝眼镜站在车尾,一路随行,眼神冰凉又可怕。
“小鹤,你把他害死了。”他夹着雪茄,轻声对垂着眼的静默少年耳语。
烟味薰着江衍鹤的神经,他咳嗽着就淡淡笑起来。
他的衬衫袖子上染着血渍。
他在警车的呼啸声中,用手臂捂住脸笑了很久,笑够了,还在咳嗽,肺部像风箱一样,呼吸就疼痛。
他眼睛通红,看着那个招财猫的铃铛:“是呀,我把梁叔害死了。”
江衍鹤不是神,他也会有神经脆弱的时候。
但Phallus对江衍鹤的控制,已经到了极端的程度。
梁叔头七的夜晚,江衍鹤已经绝食几天了。
歇鹤楼顶,浮在半空。
穿着黑衣的少年眼神黯然,跪在Phallus面前。
他肤色很白,神色恹恹,没精打采地垂着眼,隔着玻璃幕墙,盯着楼下川流不息的金色光带。
“这里美吗?”
“我没什么感觉。”
“小鹤在前几天,不是还和朋友在家里玩得很开心吗。怎么在这里俯瞰芸芸众生,反而觉得无感了呢,权利巅峰,难道没有一丝畅快吗?”
“没有。”
“我前段时间陪你去了一趟京都的朱家,出门在旧书店买了一本书,你觉得没什么意思,扔在车库的那本,你还记得吗?”
“芥川龙之介《地狱变》”
“小鹤我告诉你,如果你一直这么孱弱,热衷逸乐。那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不管是俯瞰还是平视,永远是地狱变的卷轴。”
“地狱。”
“小鹤前几天害死了一个人,难道不觉得自己满手血腥吗,对梁叔的小孩来说,有你这个仇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地狱。”
Phallus声音充满残酷。
招财猫铃铛的声音骤然响起来,络绎不绝地回荡在他的脑袋里。
就像魔咒一样,疯狂地挤入江衍鹤的神经末梢。
这才是Phallus所说的以暴制暴。
他从来不相信有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而且他本人就是从刀山火海一步步走出来的。
Phallus在他头顶温和地说:“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把恐惧变成享受,小鹤最好尽早走出来,不然我经常在你耳畔摇响铃铛,或者我们在家里各处放满招财猫的挂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