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中华修古籍 第156章

作者:黑白狐狸 标签: 现代言情

  柏大殷还欲张嘴,柏杰生叹道:“你别嫌她疯。秀銮当年要不是海川亮帮忙,一个女人,落在日本人手里……比王太太还不如。唉,所以我看见王太太,总想让她好过点。你好好照顾王太太。”

  柏大殷怔怔道:“是,咱们能从朝鲜回来,多亏了阿叔。”

  柏杰生道:“就凭救命之恩,你也要把你阿叔当成自家长辈孝敬。你说这个做什么?”

  柏大殷身子一抖:“没什么。爹,阿叔今天怎么没来?”

  柏杰生说:“你阿叔回日本了。”

  柏大殷脸色更白了:“回日本?为什么回日本?”

  柏杰生瞪了柏大殷一眼:“你阿叔做事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柏大殷张口结舌:“可是,可是……”他失魂落魄:“莫非真的是他。”

  柏杰生拍了柏大殷一下:“快去帮忙张罗!让你学生意你不学,一天天像什么话!丢了魂似的!”

  忙忙碌碌一整天。

  晚上,柏大殷跑去找柏秀銮:“姐,你对阿叔怎么看?”

  柏秀銮奇道:“能怎么看?自从他在船上救了我,他就是我亲叔叔!你想说什么?”

  柏大殷低落:“没什么。”

  柏秀銮又问:“警察局那边,有人给你提供信陵缶的线索吗?”

  柏大殷摇头:“没有。”他欲言又止,起身道:“姐,我走了。”

  柏秀銮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秀丽的眼睛逐渐眯起来。她上前扯住柏大殷的袖子:“阿叔怎么你了?”

  柏秀銮一问,柏大殷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柏秀銮震惊:“你是说,偷信陵缶的人是阿叔?”

  柏大殷重重点头:“从前有日本权贵求购我的信陵缶,我没有搭理对方。我怀疑那天晚上阿叔故意把我灌醉,然后偷窃,随即把信陵缶送回日本。”

  柏秀銮惊疑:“可阿叔又是为什么?他不是这样的人。”

  柏大殷艰难地说:“姐,换位思考,你不会做的事情,如果咱爹要你必须去做呢?”

  柏秀銮断然道:“不做!”

  “如果你不做,爹就会有危险呢?如果你的子女被人胁迫呢?如果在社会规则中,必须这样做才是正义的呢?你要去对抗吗?你能对抗多久?”

  柏秀銮陷入沉思。

第207章 柏杰生的选择&海川亮的选择

  等到年关,海川亮从日本返回上海。

  柏杰生邀请海川亮到家中小聚。

  席间,柏秀銮一直看着他。

  海川亮察觉到,转过头,和柏秀銮对上眼神,柏秀銮笑着给他倒酒。

  “阿叔。”她笑吟吟地说,“我最近阅读西方古典学的著作,有些问题不明。您从前在美国读政治学,我想请教您。”

  海川亮感兴趣地前倾身子:“你说。”

  “关于正义、”柏秀銮提起酒杯,“一群人的正义,注定比一个人的正义重吗?”

  “当然不是。”

  “如果在一个偷窃的国度,这个国家的臣民以偷窃为正义,有一个人却认为偷窃是不正义的。那么,在偷窃的国度中,正义该是偷窃,还是拒绝偷窃呢?”

  海川亮脸色大变,手抖了抖,酒水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

  柏杰生喝止住柏秀銮:“什么正义不正义的,吃菜!”

  柏秀銮笑吟吟地给海川亮夹了些菜:“阿叔垫垫。”

  海川亮整晚心神不宁,几次险些将酒杯打翻,笑容也有些勉强。

  柏杰生看着几个人互动,渐渐有些狐疑。

  晚上,把海川亮送走后,柏杰生问柏秀銮:“你阿叔不对劲——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

  柏秀銮一五一十地说了。

  柏杰生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怎么可能!我认识海川亮几十年,他不是这样的人。”

  柏秀銮说:“我只是叙述事实。”

  柏杰生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说着,他捂住头,晃了晃,晕倒在地。

  柏家乱作一团。

  几天后,柏大殷匆匆从天津赶回上海。

  柏杰生躺在床上,面色灰白。

  柏大殷带着哭腔说:“爹,阿叔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这事就这样过去吧。信陵缶就算了,我不追究了。”

  柏杰生死死握住柏大殷的手,枯败的眼中迸出光亮:“过去?这件事过去了,别的事呢?”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可在用咱们的航道!他真的在用咱们的航道做生意吗?!”

  说着,柏杰生激动起来:“你可知道,外面有人说我们柏家给日本人做狗!我始终相信海川亮!可万一海川亮不值得我信任呢?柏家怎么办?万泰和号怎么办?你们怎么办?汉奸呐!以后咱们家所有人,都抬不起头!”

  柏大殷握着老父亲的手安慰:“阿叔不会的。”

  柏杰生躺在床上,望着房顶,缓缓道:“他真的不会吗?”

  过完年,柏杰生身体恢复了些。等到能下地行走,已是1939年的6月。

  这天,海川亮从日本返回,一下了船就急急忙忙来找柏杰生。

  他提了很多补品过来:“杰生,你千万保重好身体。”

  柏杰生神态平静地给海川亮倒酒:“二十几年的老规矩,咱俩喝一顿下船酒。”

  海川亮边喝边笑:“真是老规矩。话说,今天怎么多炒了两个菜啊?”

  柏杰生说:“今天想和你说说话。”说着,一饮而尽。

  海川亮也跟着一饮而尽,然后欲言又止。

  柏杰生说:“你这么急着来找我,有什么事?”

  海川亮思忖再三,贴近柏杰生的耳边,低声道:“局势不太平,你……早做打算。”

  柏杰生心下震动:“有多快?一两年?”

  海川亮咬牙说:“还要快些。大概……今年。”

  柏杰生一口酒噎在嗓子里,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海川亮,眼中跳跃着奇异的火。

  良久,他喘息着说:“这种消息只有军人才知道。你加日军好几年了吧。”

  海川亮惊得踢翻了椅子,手里的酒杯也掉在地上:“你早就知道?”

  柏杰生只想诈出海川亮的实话,如今如愿以偿,心中却没有什么喜悦,而是分外酸楚:“知道了。”

  海川亮说:“我以为我的身份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柏杰生说:“那你为什么要拿大殷的信陵缶呢?”

  海川亮急道:“我是为了大殷好。他太高调了!信陵缶被军中的大人物盯上,他不卖的话,只怕惹来杀身之祸。”

  柏杰生忍不住说:“即使信陵缶本不应该属于那个人。这就是你相信的正义?正义保护的是大人物?”

  海川亮沉默。

  柏杰生招呼:“来,喝酒吃菜。”海川亮惴惴不安地饮酒。

  柏杰生平静地把丰盛酒菜吃干净。

  吃过饭,柏杰生与海川亮来到港口,监督货夫卸货。柏杰生信步走上船,海川亮也跟了上来。

  晚风习习。

  柏杰生看着海面,感慨:“二十几年,转瞬即逝。月亮和大海始终没变过。只有人才会变。”

  海川亮转头避开柏杰生的目光,急促道:“我毕竟姓海川。”

  柏杰生平静地点头:“我理解。”他转头看着海川亮,叹息:“我知道你不想。我其实都理解。”

  海川亮也看着月色:“我以前太天真。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苏格拉底即使掌握真理又怎样?一样被民众投票杀死。什么是正义?我不知道什么是正义,我只知道我不想死,也不想让家人死。”

  柏杰生叹息:“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洋东西,但我也不想让我的家人死。”

  海川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柏杰生说:“孙账房死活没扛住,全招了。”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海川亮脸色微变,惊疑不定地看着海面:“你杀了他?”

  柏杰生说:“他是自杀的。他做出偷运军火这样的事,自己知道被发现的后果。”

  “偷运军火”四个字从柏杰生口中说出来,海川亮的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他后退几步,发了疯一样跑到船舱,找到隐秘的夹层,劈手掀开油布,看见冷肃的枪支弹药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

  杀人的器具和炸药在月光下泛起冷光。

  海川亮松了口气。

  脚步声传来,柏杰生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军火也是货。万泰和号诚信经营,不会拿走你的货。万泰和号挣的钱,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干干净净的。”

  海川亮声音复杂:“谢谢。我有一个奢望。或许,战争可以不影响我们的友谊。”他转过身,诚恳地看着柏杰生,“有些事我身不由己。战争机器转动的时候,我真的害怕,我怕变成一个只会喊口号的活死人。我不想被权力倡导的主流话语挟裹。我……还想保留一些人性。”

  柏杰生看着他,神情复杂:“我理解,我全都理解。”

  海川亮露出一点释然的笑:“你理解就好。”

  他放松下来,才注意到四周,才发现船竟然无声无息地漂流出海,离岸边已经有一定距离。

  船上,除了他们二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安静的大海,安静的夜。汽油的味道丝丝缕缕漫出来。

  海川亮难以置信地盯着柏杰生,面色渐渐变了。

  这批货军火里有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