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白狐狸
“惨不惨的,都是在解决了生存困境后,才有心思去自怜自叹一下:‘啊,当年真的有点惨。’”
“在艰苦的人生中,也要努力装饰花边。”
柏辛树总结:“旁观者看见六便士,局中人看见月亮。”
“没错。”
陈威一直在仔细地听,没有说话。
左佑佑坐在陈威的车上,关掉了这个网络段子合集剧。
而柏辛树,经过与左佑佑的相处,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就好像,没有生活的文艺作品,无论怎么装饰,都将悬浮于真实之上,不过是洞穴中的影子。
如果古籍把自己定位成精英文化,悬浮于大众之上,那也总有一天,会彻底消亡。
在柏辛树的思索中,司机把车子缓缓驶入“有钱人小区”。
左佑佑扒着车窗看。
房子大一些,绿化多一些,楼层低一些。
她有些疑惑地和柏辛树小声BB:
“好像……也没看出哪里特别?”
柏辛树小声说:“旁边就是某某局。”
左佑佑立刻觉得晴天霹雳:“是那个讲名字都会被炸号的某某局?”
她再看这个小区,感觉一切都魔幻现实起来。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画风一下就变了。
整个车库就像酒店大堂一样,明丽堂皇,丝毫没有一个地下车库应有的自觉,是左佑佑自己租住的次卧的几十个那么大。
干净,漂亮,通透。
左佑佑觉得拿自己的次卧和人家的车库相比简直就是越级碰瓷,因为她的次卧甚至还没有陈威的电梯大。
是的。
陈威的专属电梯,竟!然!是!声!控!的!
上下左右,包括电梯门,都是屏幕,科技感十足。这些投影出一个虚拟空间,所以小小的电梯,看起来足有一个音乐厅那么大。
走进陈威的“行宫”,左佑佑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肩膀。
那是什么,是客厅,还是网球场?
为什么看不清远方,对面的墙为什么距离我这么遥远!?
大!真大!
下沉式圆形沙发组合,一整面墙的巨大LED屏,可以躺下十个左佑佑的餐桌……
这里是NBA球星住的吗?
人世间的参差啊!
有生活助理走了上来:
“博士、左小姐,给两位收拾了客房,房间简陋,但是可以看到西湖,不要嫌弃。”
“给您添麻烦了。”柏辛树颔首。
他神情自然,没有任何不自在。
左佑佑马上想起,面前这一位也是富过的——至少是见过大世面的。
但左佑佑她没见过世面啊!
左佑佑一边在心里拼命发着羊驼叫声的弹幕,一边无意识地跟着柏辛树往前走,一直到客房前面。
柏辛树站住了。
左佑佑差点撞在柏辛树的身上:“?”
两个人对视。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
左佑佑:“??”你想说什么?
柏辛树深吸一口气,克制地说:“这是我的房间。”
旁边的陈威没忍住,发出了憋笑的声音。
左佑佑后退两步,眨了下眼,这才如梦初醒,竭力挽尊:“我……这不是有工作要沟通么。”
当着陈威的面,左佑佑胡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柏辛树完全没理会左佑佑的精神,听左佑佑说有工作,马上认真地问:“是什么工作?”
左佑佑心中连连叫苦,脚趾抠地板。正打算敷衍过去,谁知道,柏辛树居然转身离开房门口,走到一边的桌子面前坐下,指了指面前:“你坐下慢慢说,不着急。”
左佑佑:“……”
陈威打了个呵欠,左佑佑马上说:“时间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不!”陈威甩了甩头,强撑着精神,“我对你们的工作内容好奇死了,千万不要赶我走,让我看看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
左佑佑:“……”
左佑佑看了看浑身是灰的柏辛树,看了看自己结成一缕一缕的刘海,又看了看万分疲惫却又强打精神的陈威。
她认命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因为项目经费的问题,左佑佑没有钱去给那本神秘日记排版,只好自己苦哈哈地用电脑把文字录入进去。
从出土到出版一条龙——左佑佑就是“一条龙”。
现在,问题来了。
那时候的人写日记,是竖排没有标点符号的。
竖排好说。
以左佑佑多年看竖排繁体漫画的经验,尚且能hold住。
没有标点符号这件事,就让她分外难过了。
往没有标点符号的原始资料上添加标点符号的行为,在古籍行业,叫“句读”。
“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说得就是“句读”的重要性:没有老师帮忙在文章上加上标点符号,读者就很难看懂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
东亚经济史档案里的账本,原始也是没有标点符号的,但是作者姜世钦已经手动帮左佑佑做好了句读。
可是这本日记,实打实的要左佑佑自己进行句读工作。
这不,问题就来了。
左佑佑把日记本翻开,摊出其中一则日记: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三晴校《红楼梦》一百三回至一百五回祖弟等为内子生日请伯父等早饭”
第39章 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
一直到这里,都还好办,左佑佑是能看明白的。她“句读”后——手动添加标点与分段后,如下: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三,晴。
校《红楼梦》一百三回至一百五回。
祖弟等为内子生日请伯父等早饭。”
接下来的一段,问题就比较大了。
“《高僧传》鸠摩罗什与众僧告别曰因法相遇殊未尽心方复后世恻怆何言自以闇昧谬充传译凡所出经论三百余卷唯十诵一部未及删繁存其本旨必无差失愿凡所宣译传流后世咸共弘通今于众前发诚实誓若所传无谬者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燋烂呜呼今之译者舌不焦烂有几人哉”
左佑佑对着这一大坨黏在一起的繁体字,直接变成了蚊香眼,几乎数不清其中有多少横横竖竖。
于是,她把这段话另外誊抄在一个本子上,准备找机会询问夏博士。
此刻。
既然柏辛树问,她也就趁机把这段话摘了出来,向他请教。
柏辛树拿过誊样,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支铅笔,将笔尖悬在纸张上方。
左佑佑控制不住地把眼睛黏在了柏辛树的手上。
柏辛树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
铅笔是最普通不过的中华铅笔,墨绿色的笔杆在他的手指间,却衬得肤色冷白,有股清贵的意味。
他思索片刻,突然飞快地点了起来,然后轻声诵读:
“《高僧传》鸠摩罗什与众僧告别曰:因法相遇,殊未尽心,方复后世,恻怆何言。自以闇昧谬充传译,凡所出经论三百余卷。唯十诵一部未及删繁,存其本旨必无差失,愿凡所宣译传流后世咸共弘通。今于众前发诚实誓,若所传无谬者,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燋烂。呜呼,今之译者,舌不焦烂有几人哉!”
诵读后,他微微颔首,把点好的誊样递回给左佑佑。
好厉害。
左佑佑终于见识到了专业实力。
这么炫的本领,她也想要!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闪闪发光的眼睛,一股虚荣淡淡升起,鬼使神差地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叫鸠摩罗什的高僧是一个著名的佛经翻译家。这段话的意思大致是说,鸠摩罗什发誓,如果他所传播的没有错误,那么他火化之后,舌头丝毫不烂。在传说中,鸠摩罗什确实舌头火化而不烂,所以,写日记的这个人便感叹,如今做翻译的人,哪有不烂舌头的。”
左佑佑想想自己的外语水平:“能看得出翻译水平,说明他外语还蛮好啊——没准他自己也做翻译呢。”
“哪一年的日记?”
“1925年。”左佑佑查看了一下。
陈威坐在一边,插嘴道:“1925年,写日记的人先校对了红楼梦,然后又对着鸠摩罗什和翻译大发感慨,看起来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啊。”
左佑佑随口说:“1925年,作者还是个在北平读书的学生,年纪不是很大。”
陈威说:“那就更值得说道了。那个年代,能懂洋文、还能懂国学的年轻人,家境应该很富裕。而且,能感觉到翻译水平的好坏,说明这个年轻人的外语程度很高,甚至可能像我太爷爷一样,父辈在国外有生意。”
左佑佑想起老石给自己讲的豪门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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