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淡绿 第13章

作者:勖力 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轻松 现代言情

  以他实际的温度,

  以他恳切的‘我爱你’。

  也许,栗清圆会窝囊地原谅他。她也不清楚,她到底会不会这么没出息。

  但实在的,她确实这么想过。想过,他但凡豁得出去一次,把他们置于不顾死活的疯癫里一回,她会的,会凭着本能的依赖他,原谅他。如社会新闻里许多终究原谅丈夫出轨那样。

  可是,他说了这么言重的话。好像一段关系的失散,双方总有各自五十大板的活该。

  原来,在他的眼里,栗清圆并不是个合格的婚姻伴侣。

  而事实上,栗清圆陪涉外客户参加一个房产交易会。她跟着参观过某个楼盘的样板房,她喜欢极了,她跟季成蹊说过的,如果可以,他们AA贷款买那套房子作婚房吧。我喜欢那个一楼,风雨交加时都有着岿然不动的沉静感,我难得在样板房里感受到安全感。

  等你有空,我们再去看看,好不好?

  她还计划过,那套房子逼近八位数,两头家庭多少会贴补些的。总之,栗清圆不想他事业上升期压力过大,置办的话,无论如何,男女平等。

  这便是她兢兢业业对待每一个客户的原因。

  工作这二三年她确实规训得理智、沉着了些,但她自问在处理恋人关系上已经足够温和、克制甚至到大度的份上。

  好几次,她明明很想发脾气:你陪陪我吧,哪怕一个小时。

  最后,总是站在医患特殊的角度上,体谅他,如同这么多年体谅父亲那样的心情。

  栗清圆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她被迫的情绪静音会被另一半控诉成精致利己的程度。

  她的沉默、隐忍甚至不得已的独立,变成了她只顾忙自己的、追逐那些虚名浊利;变成了她不会推己及人地关心伴侣,并不能胜任婚姻里妻子乃至母亲的角色。

  “嗯,那个给你发长裙照片的女生弥补了我的不足,是这样吗?”

  “清圆、”

  “你回不回答我都不要紧。季成蹊,你早该告诉我的。你早告诉我,没准我可以做到你心目中的一百分。”

  “……”

  “可是,我不稀罕。我天生就是这个性子,我父母养我这些年,在我身上真金白银的投资了那么多,也没想着改造我。更何况外人。退一万步,季成蹊,你远没能力与本事到让我放弃自我来取悦你。”

  那晚便是这样到此为止。

  很庸俗很下乘,栗清圆也沦落到分手总在下雨夜。

  她一口气走到了长街的尽头,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车上她一一给父母去了电话报平安。向项那头还算平静,只是骂了句栗朝安不是东西,分手后还黏糊找补个什么东西!

  栗朝安那头则客观跟圆圆解释,季成蹊来找圆圆几回了,他看外面天色不好,季成蹊去接圆圆也好。反正两个人的症结总要讲清楚的。即便分道扬镳,老栗始终觉得圆圆能处理好,这也是她难逃避的。

  栗清圆于驰骋的黑暗里闭上眼,无人在意那阒静里的几滴热泪,她自己的千头万绪暂时搁置。就今晚的事,也看得出父母分开不冤枉。两个人永远一个在金星,一个在火星。

  -

  孔颖这个作死鬼。她明知道今天要来逛,还穿了双新鞋子。右脚跟处磨出了个蚕豆大的血泡。

  她拿包里的别针挑破了。栗清圆跟着头皮发麻加跳脚,最后扔了手里的盒子,拍拍手,把脚上一双半拖平跟凉鞋要换给她。

  孔颖皱眉,“干嘛,作怪!”

  栗清圆头发丝到脚跟都漂漂亮亮,她也是他们朋友圈里有目共睹的富二代。老友间的亲密且狎昵,“我不嫌弃你,你倒是先嫌上我了。”

  孔颖笑抽,依旧嫌弃清圆,“美女也拉屎的,美女也淌脚汗的。我不要。”

  栗清圆说着从包里翻出消毒纸巾,然后剔掉一只拖鞋,跳房子那样单脚着地,真的很认真地擦着她穿过的痕迹。一只擦完,再如法炮制第二只。

  随后,吆喝的口吻招待老友,“满意了吧,大小姐!”

  孔颖臭屁地撇撇嘴,“你别太爱我,我告诉你。”

  栗清圆又气又笑,任由好友调侃,“是了。我现在很缺爱,我也该好好反省一下,我之前是不是真的太凉薄了。”

  孔颖把脚上的帆布鞋换给清圆,用一副永远看穿她的眼神讥讽她,“男人自我感动自我找补的那些烂槽子话你信才有鬼。栗清圆之所以是栗清圆,就是因为她有着不顾别人死活的冷艳感。”

  “我不顾别人死活就不会穿你这一脚臭汗的鞋了。”

  孔颖美滋滋。栗清圆是心疼她那戳破的脚后跟,再一路磨回去,不知道什么样呢。

  两个人换了鞋,又在凉亭下歇了几分钟,随即相约起身。一路往南走,快到路口的时候,正巧碰上一辆黑色大型SUV左转进里。

  孔颖啧舌了下,说好气派的库里南。

  栗清圆走在孔颖的右手边,站得靠里些,偏头去看车时,只见那车子过弯也不减速的,呼啸而过。驾驶座位置降着车窗,驱车人的一只手肘架在车窗边沿,手上还夹着燃着的烟。

  很利索的动作,单手点点烟灰,随即收回,车身也战马一般地拨头驶入禹畴街。

  栗清圆好奇心使然,回头看了眼,果然,它最后停在了那栋老洋楼门前。

  没两分钟,洋楼隐蔽而沉重的电动闸门应声开启,那辆库里南旋即驶入。

  -

  车子进入庭院,任意空地地泊停下来。

  驱车的人第一时间按灭了烟、下车来,庭院东南角是处储物仓库,顶上是处平台。有人拾级而上,在平台上瞭望洋楼向南。

  刚才开门的老伙计姓周,一时好奇,站在院子里喊平台上的人,“镜衡,你在找什么?”

第14章

  ◎恋家的孩子总是要最迟出门。◎

  居高处,风里陡然有水斑点砸在冯镜衡鼻梁上。

  下雨了。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分把钟,庭院里已经串联起雨幕来。溅起的水花顷刻成了烟。

  冯镜衡从平台上利索下来,再和老周把后备箱带过来的食材拿进屋里,短暂工夫,两个人淋了个透。

  汪春申从楼上拄杖下来,说笑他们,“等雨停了再拿是会挨雷劈了?”

  冯镜衡接过老周拿过来的毛巾,一面揩一面骂,“你待会但凡吃一口,雷不霹你,我霹。”

  汪春申继续刻薄,“脚长在自己腿上,不知道跑的孩子还不是活该?”

  老周听汪春申这样说,帮理不帮亲起来,“你再说,我看还有谁来陪你多喝二两。”

  冯镜衡将长毛巾顶在头顶上,眼看着擦不干净自己了,索性要去冲个澡。他一头炸毛地去客用洗手间,一面走一面开骂,“他汪春申都好意思拿遗作炒作了,说几句不中听的还不是手拿把掐。”

  正主汪某人听着也不惭愧,倒是几分正中下怀的佼佼者意味。说罢便催冯镜衡要洗澡就快点,等着他开锅呢。

  大夏天的,吃羊肉太燥。

  无奈,汪春申馋了,临时给冯二邀约。当然,还是老规矩,他自带食材和酒水。

  如今冯镜衡来一趟不容易,贵人事多。

  而汪春申深居到压根没有简出,他偶尔馋酒肉这些,唯一的搭子只想得到冯二了。即便他的经纪人也很少肯对方登门了。

  冯镜衡初次见汪春申是冯钊明重金拍下了汪某的一幅画,从密友处打听到汪某人避世于重熙岛上。

  那年冯钊明能打通生意链上游的关键就是汪春申。

  深夜,冯钊明携着小儿子登门,来游说汪某人出山帮他一次。

  彼时冯镜衡才十五岁,父亲谈一些隐蔽的话甚至把他驱逐出来。他心烦意燥,不大明白为什么非要带他来这一趟,来了又处处少儿不宜的样子。

  他站在那三角梅下喂了一晚的蚊子。

  冯钊明出来的时候一把薅住了臭小子的后脑勺,说可以回去了。电动门缓缓阖上,冯家父子并肩走在乌洞深夜里。

  重熙岛至今也没有陆运交通,想上岛必须轮渡。十来年前,岛上的酒家为了揽客,还家家都系着小船快艇。之后没多久,政府相关部门出面管制,流域水资源的保护和污染的防护条令出台,几乎一夜间叫停了私营船舶。那夜,冯镜衡站在小艇前头颇有几分乘风破浪的快感,冯钊明喊他进仓来也吓唬他,这大半夜的,掉下去可不是小事。你老爹虽然不像你妈那叽喳喳地惯你们哥俩,但多少还是舍不得的。不像有的人。

  冯镜衡那时候压根没半点心思在家族生意上头。只嫌烦,一脚迈回仓里,老头再抽烟,他更嫌烦。只问老头,你夜里捉我来到底做什么?

  冯钊明半明半昧的笑容,不做什么,父与子,不是天经地义,啊?

  于是老二再问,刚才屋里那位是谁?

  谁?就这么说吧,他画幅画写笔字点石成金的变现能力。要不你妈怎么拼了命地要你们哥俩读书的呢。任何时代,文化人总归受人尊敬的。当然,我是不指望你给我读这么高的了,这些玩艺术的都是些神经病,要断子绝孙的。什么年代了,有几个正常人忌讳社交,躲起来避世的,不是脑子坏掉了是什么!

  冯钊明难得啰嗦几句,说教也是舐犊。危言耸听老二,与其疯疯癫癫与世人都恨不得割席的傲慢,我宁愿我们一家子泥腿子。断子绝孙,我还干个什么劲!挣那么多钱有个卵用!

  三日后,重熙岛上的这位答应了冯钊明的请求。只是唯一比较意外的诉求就是,他完稿之前,不与任何人沟通让步。他需要什么,会叫副手联系他们,至于肯上门联络的,汪春申指定了冯钊明的次子。

  这也算冯镜衡给父亲办的第一件差事。

  汪春申性情古怪乃至变态,他一方面瞧不上冯钊明之流的商人,另一方面又要摆他文人的架子。拧巴得很,成心奴役甚至吆三喝四冯某人的小儿子。

  冯镜衡更是个火爆脾气,一来二去,他看出这个变态画家是在迁怒他,干脆我不痛快你们谁都别想快活。一脚踢翻了汪春申要的那些宣纸和高丽纸,掉头就走。

  一面走还一面骂,别以为老冯巴结你,我就把你当盘子菜。你他妈姓汪的当真厉害别答应啊,又给钱弯腰又嫌钱他妈带臊,别逗了,我瞧不起你个老东西!

  老周是汪春申管家一般的人物。二十岁不到就跟着汪春申了,这些年,汪春申不擅长不热衷的方方面面都是老周帮着打理的。汪春申当真救过老周的命,是以老周身无长物,养老送终父母后,便彻底跟随他了。

  那日,老周进来想帮着劝几句,也可怜冯镜衡一个半大孩子受汪春申这种孤僻的罪。才想说话,汪春申疾言厉色地骂他们滚。

  于是,冯镜衡真的撂挑子不干了。回去当天晚上又挨了冯钊明一通训。老头怪二子沉不住气,今后如何能成大事。这点委屈就受不了啦,你老子天天在外受气我说什么了。你当钱容易来的,你当你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还!臭小子,我像你这么大已经蹬三轮车走街串巷,往家拿钱了。你还没断奶呢!

  说罢,把老二晾在一边,连夜给老大去电话,要他回来。这桩事势必冯钊明的儿子去办,那么,没了一个还有另一个!

  无奈,冯纪衡几番登岛都闭门羹而归。

  随后没几天,冯镜衡其实也转过弯来了,少年意气轻易不肯向任何人低头,包括自己的亲爹。他正值暑假,夜猫子一个,夜里三点多还在玩游戏。不期然接到一通电话,是老周打来的,说汪春申不好。

  冯镜衡吊儿郎当口无遮拦地问,要死了?

  忠心耿耿的老周也拉下来脸来,怪这个小子没良心,随即发作的口吻,要他通知他老子联络医院医生,如果汪春申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你们冯家想要的,一个子都没有了。

  冯镜衡听后丢了手机,没作多想便去敲老头的房门。

  汪春申结肠息肉多发出血,及时治疗保养回头。

  那几日医院,全是冯镜衡借着他父亲的名号联络奔走的,老头全权没有出面。事无巨细到,汪春申的营养药膳粥都是冯镜衡从家里拿到医院的。

  汪春申依旧脾气烂到底,冯镜衡干脆不与他同处一室。出院回岛上那天,汪春申瞥瞥臭小子,怎么又夹起尾巴做人了?你老子打的?

  冯镜衡也不否认。只两手插袋,张嘴就吃着一嘴腥潮江风,骂骂咧咧,等拿到你汪某人的大作,我发誓这辈子都不登这鸟不拉屎的岛。

  汪春申笑而作罢,继续狠狠打压他,哪只鸟不拉屎,你给我找出来看看!

  终究,冯镜衡食言了。之后他如愿拿到了汪春申的交稿,也顺利接他汪某人与父亲那头会面。冯家那通生意行进得很顺利,冯钊明也头一次大张锣鼓地奖赏了自己的小儿子。

  汪春申几次有限的露面交际,进进出出联络打点都是冯镜衡,他只信这小子。冯钊明为了挽尊,便说小儿子拜得汪老师门下在学画,这徒弟如何孝敬师父都是应当应分的。

  难得,汪春申没有拆穿或者否认。只是,他私下指点过冯二几回,说你不是这块料,还是回去跟你老头子学做生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