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一辆夜班车从他们身后?呼啸而过,司机大概被这突然歪歪扭扭的脚踏车吓了一跳,喇叭按得震天响。
“什么?”景生头也不回地?大声问。
斯江习惯性地?抱紧景生的腰,把刚刚掉出来的眼泪狠狠蹭在他背上。
景生僵了一下,胸腹之?间又连续震动了几下。
还笑!斯江很凶很凶地?大声问:
“你为什么说对不起?顾景生你哪里错了?!你说!老实交待!”
景生笑道:“陈斯江,我错了,我应该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不管嬢嬢说什么,都该先跟你通个气,不该把你当小?孩子?,不该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该服从嬢嬢的指令,不该不尊重你,不该这么长时间都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就是就是就是!”斯江狠狠地?捶了他两下:“你竟然跟我姆妈站一边!你真?讨厌,太?讨厌了,你这个叛徒你这个汉奸你根本不配跟我要好!枉费我还对你这么好,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才?不想原谅你。”
景生哈哈笑了起来:“你有权不原谅我。”
“就不原谅!阿哥侬最?戳气了!”斯江趴在景生背上哭得抽抽哒哒的。
“嗯,我应该相信组织相信党,相信伟大英明的陈斯江同志绝不会走上早恋的绝路。我不该配合三座大山压迫无产阶级。以后?我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边,如果你要我卧底,我就去卧底,如果你要我反抗,我就帮你反抗。”
斯江破涕为笑,又觉得这么轻易就被他一句“对不起”给收买了很没面子?:“呸,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现在还很气呢,想打人!”
“如果你要打人,我帮你递擀面杖,如果你要杀人,我帮你埋尸。”
“我要打你。”
“随便你打。”
斯江的两只手啪啪啪拍在他背上。
“打你打你!我就打你!”
景生微微笑,这个场景似乎也发生过很多?次,无比熟悉。
“你别不舍得下手啊,你这到底是打我还是给我挠痒?”景生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这是顾东文?以前?常常笑着对姆妈说的话,却?已经来不及收回,一股热气涌上头,从脖子?烧到耳尖,头皮都微微发麻。他赶紧站起来猛蹬了几下:“坐好,进弄堂了。”
斯江被弹格路颠得屁股疼。
“慢点慢点,颠死人了!阿哥!你是不是故意在报复我?你根本不是诚心?说对不起的是不是?”
“不是故意的——”景生笑着放慢了速度:“是有意的。”
脚踏车停了下来,斯江头晕脑胀地?下了车,踢了景生一脚:“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意的,哼。”
她拧开水龙头,哗啦啦洗完手,甩了景生一脸水:“这也是有意的!”转头就笑着咚咚咚往楼上跑。
“斯江!”
“干嘛?”
景生一脸认真?地?举着灶披间里的擀面杖:“还打不打?”
斯江笑得不行,故作正经地?回答:“今天累死了,没力气打你,先欠着,你以后?要是再?敢叛变,一起打!”
景生手里的擀面杖飞到空中,转了三百六十度,稳稳落在他手里。
“豆腐花没吃成,要么擀上一碗面算了,冰箱里还有点雪菜肉丝……”景生想了想。
“我还要卧一只荷包蛋!流心?的那种。”斯江笑弯了眼。
“哎,一碗面吃好嘛——”
“不原谅!你想得美!”斯江趾高气昂地?上去了,楼梯踩得咚咚响,宛如战斗得胜的女将军班师回朝。
景生笑盈盈地?又把擀面杖往空中一丢。
亭子?间里探出一个头来。
顾东文?:“我也要一碗雪菜肉丝面,覅葱,两只荷包蛋,谢谢。”
擀面杖从景生手里歪出去,咣啷敲在灶披间的门上,差点掉在地?上。
“你想得美!”景生不自?在地?瞪了他一眼。
顾东文?笑得酒窝深深眼儿弯弯。
——
三个人围着吃饭台子?吃夜宵。
斯江说完外滩的新鲜灯景,瞄了好几眼景生后?,故作轻松地?宣布:“今天晚上还有个事。”
“就我们四班那个男生,叫唐泽年的,”斯江涨红了脸坦白:“他今天看灯的时候,突然说——”
想要证明自?己很心?无杂念光明正大话无不可对人说的陈斯江话到嘴边却?坦荡不起来了。
景生筷子?一停。
顾东文?哈哈笑:“说他喜欢你?想做你男朋友?”
斯江狼狈地?摇头:“没没没,没说后?面那个——”
“不想做你男朋友的喜欢都是假喜欢。不要睬他。”顾东文?故意板起脸。
斯江更狼狈了:“不是的,阿舅,那倒也不是……”唐泽年说的时候很认真?,而且斯江知道他的喜欢肯定不是假的。
景生闷头喝汤,喝得唏哩呼噜响。
顾东文?筷子?敲在景生碗上:“轻点,当心?小?胖子?听到阿拉偷偷切(吃)夜宵,眼泪水要漫掉金山了。”
他转过头叹了口气:“唉,囡囡你比你大姨娘差远了啊,怎么都十六岁了才?有人港欢喜侬呢(才?有人说喜欢你)?你大姨娘小?学?五年级就有小?赤佬等在弄堂门口了。欸,这个小?唐,是第一个开口的吧?”
“阿舅?!”斯江涨红了脸,不过刚才?的局促和狼狈害臊倒是全没了,莫名还有点轻松。
顾东文?似笑非笑地?撑着下巴打量斯江。
斯江检查自?己,面汤没漏出来,嘴上没油,她忍不住在台子?下面偷偷踢了踢身边的景生。景生抬起头看看她,斯江莫名心?虚地?眨了眨眼。
“囡囡啊,你以后?至少还会遇到一百个喜欢你的男小?伟。但是你只会喜欢其中的几个或者十几——”
斯江赶紧打断他:“不不不,就一个!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一个人。”像无数爱情小?说里那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顾东文?笑出声来,摇摇头:“要命了,这种想法最?要不得。舅舅跟你说,千万不要这么想。这种从一而终的想法害死人。你这么多?书怎么都白读了?脑子?僵得来。”
“这不叫僵,这叫严要求高标准始终如一!”斯江不服气地?反驳。
“戆小?囡,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呢?你小?时候爱吃白灼蛋,现在呢?”
“这和吃东西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哈哈哈。算了,你这倒像你姆妈,不开窍。”顾东文?站起来去倒茶。
景生搁下筷子?:“不一样,”他顿了顿:“我妈一辈子?就只喜欢你一个人。”
顾东文?手里的茶壶抖了抖。
斯江得到了景生无条件的支持,用力点点头:“我也觉得真?正的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
顾东文?看着灯下两个面容坚定的孩子?,不禁哂笑起来。
大人总忍不住想要把自?己那点子?微不足道的经验统统灌输给孩子?,可十几岁的少年人,哪里会听呢,不撞到南墙,不头破血流是不会回头的。谁的人生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自?己就是这样,被老子?威胁敢去云南就打断他的腿,他还是去了,再?没能见着老头子?一面。西美也是,偷了户口本跑去新疆,再?也回不来了。
吾欢喜侬,侬欢喜吾,也蛮好。上海闲话里就没有爱这个字,太?过沉重,沉重到没有言语可以表达,所以不如没有。
顾东文?回到台子?边坐下。
“格么,囡囡,侬欢喜伊伐?(你喜欢他吗?)”顾东文?笑着问斯江。
斯江一怔,红着脸想了想:“吾勿晓得呀——(我不知道呀。)我就说自?己没想过那个事,只想好好读书,考好托福,拿到奖学?金出国留学?……”声音越来越小?。
“哦——”顾东文?拖长了尾音,笑着看向景生:“对了,顾景生,那个王璐噶欢喜侬,侬呢?”
“瞎三话四!我跟王璐都说清楚了。”
“说什么了?”斯江吃了一惊,忘记了自?己今晚第一次被表白的大事。
景生慌乱地?转开脸:“没说什么。反正她不是我女朋友。”
他转回脸看向斯江:“学?校里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谣言,你别相信。”
斯江松了一口气,嘟了嘟嘴:“我又没信过——不过你是请她吃过冷饮的呀。”
“请大家。大家。一共十七个人,吃掉我十二块三毛呢!”景生想起来还心?疼不已。
“活该!”斯江迅速心?算一遍后?瞪圆了眼:“你们吃什么了要这么多?钱?!平均七毛二?中冰砖也只要六角洋钿!”
“现在出了一种新的奶油双色雪糕,要八毛。”景生郁闷地?叹了口气。十二块三!可以买一盘英语磁带了。
“有一半巧克力的那种?”
“你吃过了?”
斯江眨眨眼,唐泽年请她们大家吃过好几回。她都不知道原来这么贵。
“同学?请你吃的?”
“嗯呐。那王璐怎么也有我们家那条裙子??”
……
顾东文?在阁楼楼梯口回头看着两小?你一句我一句的没完没了,笑着摇了摇头。还是老太?太?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还没上到阁楼,下面传来一声悲痛欲绝的嚎哭。
“你们躲着我偷吃!我闻到了!雪菜肉丝的香米道(味道)!你们偷吃!”陈斯好揉着眼睛哭着控诉没良心?的阿哥阿姐。
顾东文?飞速关了阁楼的灯。
冤家,全是冤家。
第221章
国庆节一过,一阵秋雨一阵凉。斯江和景生都换上了长袖,学校里各个兴趣班也开展得有声有色。茄汁鹌鹑蛋考过后?,学红烧大排。男生们最最开心,有?肉吃。考试这?天一个个把大排骨敲得震天响。斯江得了景生的指点,先把排骨边缘有?皮带筋的地方切开几个切口。师傅看到了,夸她很用心。
“我上堂课示范的时候做过这个动作,特意没讲解,今天一圈看下?来,只有?阿拉迭位(我们这?位)漂亮女同学注意到了。”
师傅拎起斯江案板上的排骨示意:“看到伐?此地,此地,有?筋的地方都要开口,不然?大排进了油里,热胀冷缩大家都知道的,但是肉要胀开来,被筋箍牢了,怎么办?只好翘起来卷起来,卖相就难看了,受热还不均匀。大家记牢了啊,学烹饪,一定要用眼用手还要用心。将来不管做什么工作,没哪个师傅会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手把手地教你们的,全靠自己用心去看,懂了伐?”
教?室里一片掌声。斯江红着脸把大排用刀背敲到薄纸一片足以透光,才裹上面包糠。炸透的大排香味诱人,林卓宇等不及红烧就偷偷摸摸啃下一大块。
“师傅,其实?阿拉(我们)学学油炸大排就够了,炸大排更加好切(吃)”。被师傅捉了个正?着的他?企图负隅顽抗。
“阿拉上海小菜,红烧是精髓,浓赤酱油,酱油、黄酒、盐、糖、水,勾芡,配比相当重要。现?在条件是比老早好交关(许多),但是也不可能顿顿有?肉吃,侬炸大排三口五口吃下?去,没哉,红烧大排勿一样,一碗汤汁,侬好再切三碗饭,拎得清点哦蛋桶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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