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斯南动作极其?灵活,嘴里塞着捡起来的半只生煎爬回了?椅子上,鼓着嘴猛嚼,左牵绿豆糕,右擎长油条,颇有少年狂的腔调。还不忘解释自己不浪费粮食的原因:“肉!香!好吃!”
顾阿婆拭了?一把泪:“作孽啊,怪不得瘦成这样,那?种乡下地方肯定没?东西吃的哇。就这么点小吃,她?就急成这样,这要是去我们扬州,小霞子(孩子)还不高兴疯了??顾西美哦,从小就不会?弄饭吃。”
刚刚踏进娘家大门的顾西美脑仁又开始疼:“陈斯南!说?过你多少遍了??吃饭不许蹲着,坐下!坐下好好吃!吃慢一点,不要一副从来没?吃饱过的穷相——”
陈斯南一回头,放慢了?吞咽的速度,可怜巴巴地看?向?斯江:“囡囡没?吃饱过,姆妈不让吃。”
面对?丈母娘小舅子和大女儿的谴责眼神,陈东来赶紧咳了?一声解释:“那?是因为每次吃肉你都要吃到吐,对?你的胃不好,妈妈是为了?你好知道吗?”
顾西美恨恨地走过去拎起陈斯南让她?坐好:“你吃什么都没?数好伐?给你留了?六只汤团,说?了?几十遍早上吃两只中午吃两只晚上吃两只,你说?你怎么吃的?”
斯南一脸无辜:“一口一口吃的。吃光了?,囡囡没?浪费。”
“你,一上午就吃光了?六只,下午肚皮痛死了?伐?在地上哭啊嚎啊,要不是曹家大妈妈听见了?,你要被汤团撑死!”顾西美气得不行?:“在卫生所里躺了?一夜,害得我觉都没?得睡。”
“嗯,囡囡肚皮痛死,姆妈只想?睡觉,还打?吾。”
一屋子人又都看?向?顾西美。
“我就揪了?你两下耳朵!谁让你不听话的?”顾西美日常眼冒金星:“陈斯南,你不要老是把挨打?挂在嘴边啊——”
“姆妈!”斯江大声喊:“这次把妹妹留下来吧,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外婆、阿舅,可以吗?妹妹跟我们住在一起好不好?我可以送她?去幼儿园再去学校,我都认识路的,我会?帮妹妹洗头洗澡,我都会?,我还会?教妹妹学习。”
听到洗头洗澡四个字,陈斯南就看?向?屋顶,再听到学习两个字,眼白快要翻出来了?。
“别瞎说?了?。”顾西美舀了?两只小馄饨放在斯江碗里:“你别只顾着妹妹,快点自己吃,今天要一起去外滩玩,舅舅还要帮你和妹妹拍好多照片呢。”
斯南眨巴眨巴眼看?向?舅舅:“你们天天早上都吃这么多吗?”
顾北武笑了?,刚要回答却被顾西美打?断。
“你想?得美,因为你第一次来外婆家吃饭,你是客人。这是招待客人才买这么多。平时也和我们吃的一样,泡饭、酱瓜、咸菜、馒头。”顾西美恨铁不成钢:“你吃再多也不长肉,有什么用?都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
斯南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摇了?摇自己依然比同龄孩子大的脑袋:“这里呀。林老师说?我可聪明了?。”
顾北武夹了?一个牛肉煎包给斯南:“我觉得也是,阿拉斯南一看?就特别聪明,来,尝尝这个,里面是牛肉馅的,老板是新疆人,味道很正宗。”
斯南咬了?几口摇头:“舅舅骗人,我们阿克苏没?这个东西吃,这个好吃,我们新疆的牛肉抓饭更好吃。”
顾阿婆拍了?顾西美一巴掌:“你看?看?你看?看?,霞子现在都说?什么‘我们新疆’了?。我不管,这次斯南不走了?啊,就住在外婆这里好不好?”
“不好。”斯南把剩下的小半个牛肉煎包塞进嘴里,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你们家太小啦上厕所要走很远很远,我都快尿裤子了?,厕所里又脏又臭。我不喜欢。”
“这里有姐姐!”斯江急了?:“我每天给你唱起床歌,我们俩一起玩,多开心啊。外婆家还有电视机,能看?好多节目。还有好多好吃的。”
“好了?好了?,你们快点吃。大家都在等你们两个呢。”顾西美赶紧催她?们。
——
顾北武不知从哪里借了?一辆军用吉普车,提前出门去拿车。过了?十分钟,陈东来一家走出弄堂去跟他会?合。文化站门口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丢下在玩的石子弹子轮子,簇拥着跟在他们身后。
“斯江,你去哪里?”
“去外滩。”
“斯江,你今天不去电视台表演节目吗?”
“不去,星期天才去。”
“斯江,你几点回来?我们等你一起跳房子。”
“好的,我们六点钟回来,要去阿爷家吃晚饭,吃好饭再跳房子好吗?”
“斯江,那?是你弟弟吗?”
“不是,是我妹妹。妹妹、妹妹、妹妹!”斯江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
“小新疆——”人群里传来一声喊,不少孩子笑了?起来。陈东来皱起眉头停下脚,身后的小孩们齐齐退后了?两步,又一阵哄笑。顾西美扯住他:“走了?走了?,跟小孩有什么好生气的。以前他们不也这么叫斯江。”
一家人加快了?步伐,斯南扭过头看?了?看?人群,露出一口白牙,却什么也没?说?。
“斯江你妹妹好丑啊。一点也不像你!是不是新疆捡来的?”又有人笑着喊。斯江愤怒地回过头,一看?果然是万春街里的皮大王杨光,坐她?后排,没?事就喜欢扯她?辫子拽她?书包踢她?凳子抢她?卷子。他爷娘都在黑龙江,从小被送回来跟着奶奶过,没?人管,脸皮厚嘴巴臭到处惹是生非,偏偏他奶奶极为护短,让人没?处说?理。
看?到斯江生气,人群里就有几个男孩追着杨光打?:“你惹斯江生气了?,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顾西美皱着眉拉过斯江,低声嘱咐:“不要理他们,一个个不好好读书,长大了?只能当流氓阿飞,人见人厌,你离他们远一点。”
“流氓阿飞是啥?”斯南好奇地问?。
“又关你什么事。”顾西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要是再不学好,将?来就是个女阿飞。”
“那?我要当女阿飞。”斯南笑嘻嘻地立下志愿:“女阿飞女阿飞,真好听。”
这一路穿出去,难免碰上万春街众多街坊,好奇的目光惊诧的表情,打?探的语气遗憾的微笑,还有意味深长的点头问?好,顾西美走出弄堂已经一身汗哒哒。一刹那?想?到的竟然是还好四年前没?带着“哈密瓜”回上海,不然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万春街来。
斯江招手喊:“阿舅——阿舅!”
咦,握着方向?盘的怎么是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人,女人,看?着特别亲切的女人。
第28章
“过?来这边。”顾北武笑着?替他们打?开?车门:“这是我朋友周善让。今天麻烦她辛苦一天当我们的司机。”
周善让笑着朝他们挥手:“你们好。斯江、斯南对吗?名字真好听?,长得也可爱。”
顾西美不禁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难得一见的女司机,意味深长地朝顾北武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上了车,她替斯江擦了一下额头的细汗:“快叫阿姨好。”
斯江甜甜一笑:“周阿姨好。”
“斯江你好,我五一节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你那个下?腰后?翻过?来转过?去还一字马,太厉害了。”
斯江高兴得很,红着?脸直起腰背:“谢谢阿姨。”那个下?腰翻转接一字马,她练了一个多月,摔了无数次,哭了好几回,可是?父母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有多努力,也从没看过?她演出。她平时得到的赞美很多,都是?“漂亮懂事跳舞好看唱歌好听?”这类词,听?着?并没有什么感觉。没人知道她被老师踩着?拉筋有多苦,没人能体?会她完成一组动作后?的那种快乐和兴奋。意外得到了一个能理解她的人,斯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周善让。
斯南揪住斯江的裙子绞了绞:“吾也想学。阿姐教吾!”
“好呀好呀。”斯江笑成一朵花。
周善让起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到斯江的笑脸,旁边却是?一双黑白分明饱含警惕的大眼?睛,就忍不住笑了:“斯南你好呀,听?说你坐了五天五夜的火车?累不累?”
陈斯南箍紧了斯江的腰,默默摇了摇头。
顾西美轻轻拍了她一下?:“怎么这么没礼貌?阿姨跟你说话呢,快叫阿姨好,看看姐姐多懂事。”
斯南一声?不吭放开?斯江,挤过?陈东来的膝盖,扒着?车门看窗外。当着?外人的面,顾西美不便教训她,尴尬地笑了笑,又探身过?去叮嘱:“你不要乱动门把手什么的知道吗?”
斯江压低了声?音:“姆妈,囡囡没乱动。”她也挤过?陈东来的膝盖,坐到斯南身边:“呀,快看,警察叔叔要换绿灯了,看得见吗?在那个高高的岗亭里,他手旁边有个小电风扇,控制开?关就在电风扇下?面的铁盒子上,他看见我们了呢——”
“红灯亮了!”斯南叫了起来:“他怎么做到的?像开?电灯一样吗?”两姐妹开?始热烈讨论?。
吉普车敞着?蓬,窗玻璃都没有,和兵团里常见的军用吉普不太一样。好在车一动就有风,行驶在悬铃木树荫下?也不太热。顾西美暗暗留意周善让,猜测她是?什么来头,能开?军牌车出来显然是?部队出身,见她穿着?打?扮又十分朴素,五官端端正正短发清清爽爽,白衬衫下?头穿了条古里古怪的卡其色短裤,裤袋老大一只横在大腿边上,回力球鞋里连双袜子都没穿。
顾西美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周善让左手腕那块上海牌旧钢表上,猜测她家里人可能是?给?部队领导开?车的,又或者是?军区司机班的小干部。这倒让她松了一口气,至少阶级成分接近,谁也没高攀谁,谁也不用将就谁。像方树人那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资产阶级大小姐,她是?坚决反对的,只有顾南红脑子瓦特还想要那样的弟媳,呵呵,人家只想把自己漂漂红好洗去黑五类的烙印而已,别说爱情了,连革命友谊都没有,幸亏没成。
已婚妇女通常自动肩负着?做媒的使命,虽然自己选的丈夫大多不怎么如意,却对自己的眼?光深信不疑,又或者喜欢把自己那套空中楼阁的婚姻观同幸福划上了约等号,极希望别人来遵循实践。当然幸福了是?她做媒的功劳,不幸福就是?当事人的责任了。
顾西美也不例外,加上多年来对弟弟的回报之心,使她立刻斗志昂扬起来。前面周善让却笑着?和顾北武在随意聊天。
“你昨天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早知道我陪你去火车站接人。”
“53次经常晚点,吃不准时间?,拖着?你一起等干什么。”
“你有这么好心?是?预着?今天好使唤我吧?”
顾北武笑着?给?她拧开?军用水壶的盖子:“来,司机同志辛苦了,趁着?红灯喝口水。”
周善让直接侧过?头,在他手上喝了一口水,挂挡起步:“算你有点良心。为人民?服务,不辛苦不辛苦。”
顾西美在心里掂量了一番,便往前凑了凑,笑着?问周善让:“小周啊,你和我家北武是?怎么认识的?”
周善让含笑溜了顾北武一眼?:“能交待吗?你交待还是?我交待?”
顾北武也笑了:“我和善让的二哥是?朋友,去年她也考上了北大,我们正好都在经济系。”
顾西美默了默,才笑叹:“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小周也是?上海人?你普通话说得真好,能考进北大——真是?了不起。有空来我们家坐坐,阿拉姆妈是?扬州人,做的扬州菜好吃得很。”
顾北武侧过?头看了自家二姐一眼?,挑了挑眉。顾西美眼?乌子在前方转了一百八十度,不接翎子。
周善让打?了方向灯,转过?方向盘:“我爸是?湖北人,我在南京出生,算半个南京人。咦?我来告个密,顾北武刚才交待得不彻底,避重就轻。老顾同学,我看你有问题,问题还很严重,隐瞒就是?说谎,革命群众可不容糊弄,要不还是?我替你补充一下??”
车上的人除了斯南都哈哈大笑。斯江急切地催:“阿姨你快说你快说,舅舅从来不说他年轻时候的事!”
顾北武无可奈何,长臂一伸在斯江鼻子上刮了一下?:“你舅舅现在也很年轻好吗?周善让你考北大干什么?你应该去清华才是?。”
周善让乐不可支,爽朗的笑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拍了拍方向盘说:“顾北武67年串联去重庆的时候,和我哥干过?架,两人运气好,都没死?,进了医院做了病友,出院后?又一起串联去北京并肩作战,最后?是?在北大打?输了?两个人都受了伤,灰溜溜逃回南京在我家窝了一个月。我负责照料他们两个伤员。我哥最惨,还被我爸用皮带抽了三十下?,屁股都烂了。哎,你这些光荣历史没跟家里人说起过?吗?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揭露了你的真面目。揭批无罪!”
顾北武无奈地挠了挠额头,往后?看,斯江一脸惊愕,斯南一脸崇拜,顾西美陈东来夫妇目瞪口呆,不由?得苦笑起来:“十几年前的事了,你们回去别跟外婆说啊,我请你们吃饭。”
陈东??来叹了口气:“北武啊北武!你真是?——”他一直知道顾北武有问题,没想到问题严重到这个程度,六七年重庆武斗,那可是?火包弹机关枪都用上的,还互相杀俘虏,想想就毛骨悚然。
顾西美恨恨地骂:“十三点,侬脑子瓦特了!”
斯江点头:“我不说,说了外婆会哭的,又要拿鸡毛掸子抽你了。”
周善让噗嗤笑出声?来,溜了顾北武一眼?:“啧啧啧,北京大学高材生暑假惨遭慈母毒打?,倒也能上个新闻。”
顾北武摇头:“你都几岁了还这么贫?就会坑人,沙坑。”
顾西美见他们言谈这么亲昵,感觉这个媒三只手指捏田螺,稳当当的,越发高兴:“那小周你二哥是?在上海当兵?”
“我二哥?被我爸赶去延安种田了。我爸在警备区,他身体?不好,八月底才能退下?来回南京。我趁着?放暑假来探望一下?老父亲,正好接他回去。”
“哦哦,退下?来好,好好养养身体?。小周你真孝顺。到底还是?女儿贴心啊。”顾西美更满意了,周善让要是?嫁给?顾北武,在上海没有娘家,就会对老公一心一意,当然也就不会为难斯江了。这种时候她是?不会去想自己得到过?娘家多少帮助的。
周善让被顾北武含笑瞥了一眼?,偷偷吐了吐舌头,又支使顾北武:“再来口水。你们热不热?晒吗?要不要把车篷支起来?我靠个边五分钟就能装好。”
斯南扒住驾驶座叫了起来:“别别别,这样舒服,不热,我不热,有风。”
陈东来抱住她:“别闹斯南,阿姨是?驾驶员,要听?驾驶员的话懂吗?”
“行啊,你这么小都不怕热,我也不怕热。对了,斯南,听?说三十里风口和百里风区一年到头刮十级以上的大风,这次怎么样?你们火车还顺利吗?”周善让接住斯南的话问。
斯南站了起来大声?说:“十二级!十二级的大风,火车这样摇,还在铁轨上抖,这样这样,空通空通空桶空桶的,可好玩了。”她一边抖一边晃:“架子上掉下?来好多吃的,咣咣咣,当当当。你肯定不知道,我就是?这样当当当地从姆妈肚子里掉出来的。”
周善让笑得手软,车头都晃了几下?:“斯南你怎么这么可爱,你太厉害了吧,你在火车上出生的?”
“是?的是?的,我妹妹超级可爱!”斯江笑弯了眼?:“妹妹在火车上出生的,还上了报纸呢。”
“报纸?在哪里?我要看!”斯南眼?睛一亮。
“看什么看,看侬只头,快点看外滩,外滩到了。”顾西美一把按下?陈斯南:“马上九点钟了,海关大钟要播东方红了。东方红,太阳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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