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景生手里的毛巾遮住了要害部位,迅速转过身:“侬噶早回来做啥?!(你这么早回来干什么?)”
斯江这才“啊”了一声,赶紧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替景生关淋浴间?的门。
“嗳?啊,阿哥侬私噶关门啊,关关好。(阿哥你自己关门啊……)”斯江看着一手捂着下身一手正准备关门的景生,尴尬地挤出一个目不斜视的微笑,同手同脚地转身冲出了灶披间?,往弄堂外一骑绝尘狂奔而?去。
景生套上汗衫短裤,走到大门外看了看,把斯江放在脚踏车后座上的书包提了回去。
第250章
一见景生?回来,顾阿婆松了口气:“由奢入俭难啊,享了几年福,老太婆我现在走到菜场再走回来,脚不疼,膝馒头发酸哉,哎呀呀,斯江斯南斯好今天要快活死了。”
提起斯江,景生?刚刚红转白的脸又转了红。
“斯江刚刚回来过了,大概有事,又出去?了。”
顾阿婆从五斗橱里摸出五十块洋钿:“嗳,这个小囡跑去?辣块(哪里)了?你在家?她还往外?跑?景生?啊,你去?小菜场再买点菜回来,我本来想夜里随便打发打发他们,炒个炒饭烧个鸡毛菜汤的,现在交给你接班,你想吃啥自己买。”
“阿奶,我身上?有钱,这个月生?活费没怎么用呢。”
“瞎说,那是给你在学校花的,花在我们身上?怎么行,拿着拿着。”
顾阿婆甩下活计,高高兴兴坐到躺椅上?开?始看越剧。
景生?笑了笑,拎了两?只菜篮子出门,不料陈斯江同学人跑了,把脚踏车锁的钥匙也拐跑了,景生?又转身上?楼翻备用钥匙,刚下楼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大表哥!你怎么回来了?舅舅还说明天跟汪强爷叔的车子去?接你呢。”
“大表哥,你去?哪里?去?买菜?我陪你去?!”
“大表哥,你想吃什么?我有钱,我给你买。”
“大表哥,我有话跟你说,很认真?的话——”
“陈斯南,你别烦!”景生?疾步如飞。
斯南追是想追的,被一个“烦”字拖住了腿。大表哥竟然也是见色忘义之辈?有了喜欢的女生?就嫌她烦了?陈斯南在这个明媚的秋日下午,第一次体会到了可怕的脆弱善感少女心。
等景生?买完菜回来,斯南已经把少女心忘得一干二?净,捧着一堆撕碎的废纸神秘兮兮地?凑到景生?跟前。
“出大事了!”
景生?一边择菜一边瞟了她一眼:“你又干嘛?”
“阿哥你看!我闯祸了!你帮帮忙!”
景生?看了几眼,手一伸关了水龙头,接过那堆废纸仔细拼了拼,全是英文的,打字机打出来的一封信。
“你干什么了?”
“其实不怪我吧,怪我爸!”斯南发愁又发慌。
——
傍晚顾东文回来,在灶披间看到景生?吃了一惊:“军训已经结束了?你怎么电话里也没说一声?你汪强爷叔还说好明天早上?跟我们一道去?闵行接你。”
“学校里没事了,想着试试公交车路线,就回来了,”景生?把蒸锅里六只公蟹摆摆好,抬头看了眼顾东文,“明天国庆,我打算去?摊位帮忙。”
顾东文拿出包烟掂了掂:“香烟切伐?”
景生?摇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侬少切切香烟。”
顾东文笑着把香烟夹在耳后:“嗐,儿子管起老子来了?”
“又没叫你不抽,少抽两?根,一天一包太结棍了,两?三天一包差不多。”
顾东文上?楼洗了脸喝了茶看好夜报,又转回灶披间,随手掰下一只大钳子,蘸了蘸姜醋:“欸,你夜里有空的话,找斯江好好谈谈。”
景生?手里绑得结结实实的大闸蟹在锅沿上?磕了一记。
“谈啥?”景生?强作镇静地?问,他眼风溜过淋浴间,落回新丢进蒸锅里的六只大闸蟹身上?,伸手把它们排排整齐,排成了一朵花。
“你小嬢嬢大概要离婚。”顾东文嗤笑了一声:“早就好离了,离了才好,离了回上?海来,现在什么不能做?”
景生?莫名松了口气,盖上?锅盖:“斯南也跟你说了?”
“嗯,”顾东文咯嘣咯嘣地?咬着螃蟹腿,“斯江心思重,她向来听得进你的劝,你好好跟她说,让她别受影响,该干嘛干嘛,申请表好好地?弄,等出了国,一百样跟伊没关系了。反正她爸爸也没尽过什么屁责任。不出国也没关系,跟你读交大去?,好好上?学上?班,爷娘的事让爷娘私噶解决。(爸妈的事让爸妈自己解决。)”
“她出去?了,人还没回来。”景生?盯着灶火应了一句。
顾东文抻长脖子往外?张了张:“说曹操曹操到,回来了。”他端上?螃蟹和?姜醋碟子就走,边走边喊:“切哈啦,切哈啦。(吃蟹啦,吃蟹啦。)”
楼上?脚步声立刻纷乱起来。
景生?坐在小矮凳上?盯着蒸锅下的火焰,耳尖热腾腾地?发烧,出了一身的汗。
斯江一看脚踏车上?自己的书包不见了,轻轻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吸了口气挺挺胸膛,向斯南借了一热水瓶的勇气,呼哧呼哧深呼吸两?口。很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对了。
“阿哥辛苦,吾回来了。”斯江迈进门,招呼了一声,立刻目不斜视地?蹿上?了楼梯。
景生?的头低了低,想若无其事地?应一句,嘴巴张了张,身后已经只剩下楼梯咚咚咚的声音。他站起来朝门口走了两?步,想了想又退回三步,揭开?锅盖,螃蟹壳已经红彤彤,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烫。
——
顾东文开?了两?瓶啤酒一瓶黄酒。
顾阿婆自己斟了一小盅白酒,叮嘱斯南:“你不要吃醉啊,你弟弟上?次唱了一个钟头的西游记,听得我和?你阿娘累死了。”
斯好吮了一嘴的蟹黄,疑惑地?问:“是我唱,应该我累,外?婆你和?阿娘累什么啊?”
顾阿婆抿了一口酒:“呵呵,你一边唱一边脱衣裳,脱一件阿娘捡一件,你脱起来容易,不知道帮你个小把戏穿衣裳有多少吃力?!我们两?个小脚老太婆,楼上?楼下地?追你,能不累吗?”
“那你们不要追他好了,随便?他脱!”斯南不以为然地?举起一杯啤酒和?顾东文碰了碰杯:“脱光了冻着了活该!最好让他光屁股在弄堂里跑一圈,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再喝醉。”
斯好不敢得罪斯南,只好嘟着嘴闷头吃螃蟹。
顾阿婆哈哈笑:“好,下次就按南南说的办,随便?他赤屁股被人看光了去?。”
斯好不乐意了:“看的人都要长偷针眼!”
顾东文也笑了:“小胖子才不怕,他是男的,被人看只卵,他又不吃亏,哈哈哈哈。”
斯好气得嚷嚷,差点哭出来了:“亏的!亏的!我亏大了!”
顾阿婆笑骂儿子:“放你的屁!囡囡和?南南都是大姑娘了,你还喝几口马尿就胡说八道!不要脸!”
斯南看着斯好没心没肺地?笑哈哈。
做贼的难免心虚。听到“脱光了”、“赤屁股”“看光”这些敏感词语,斯江下意识地?就瞄了瞄身旁的景生?,明明已经近视三百度了,也没戴眼镜,偏偏看得清清楚楚,景生?的耳朵红得发紫。
察觉到斯江的视线,景生?拆螃蟹的手一停,咳嗽了两?声后,举起筷子敲了敲玻璃杯:“好了好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说了。说说摊头生?意,还有大嬢嬢那边怎么样?”
顾东文把剩下的半杯黄酒一口气下了肚,叹了口气:“生?意还可以,就是肖为民只赤佬又进去?了。”
“啊?”斯江一愣:“他不是戒了吗?”
“黄赌毒,要戒断很难的。”景生?补了一句。
顾东文点点头:“他是春节过后出来的,我叫他还来帮忙,他死也不肯,到处找工作,三十?几岁的人,初中文凭,档案里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哪里找得到单位?”
顾阿婆叹了口气:“所以人呢,真?的一步也不好走错,一步错步步错,再想回头就难了。”
斯江想到父亲,真?是应了外?婆这话,心里难受起来,默默低下了头。
一堆螃蟹肉被夹进她碗里。
景生?收回筷子问斯南:“你夜里想去?外?滩看灯伐?”
斯南看向斯江:“阿姐,侬去?伐?”
斯江摇头:“今年不去?了,年年去?也没什么意思,到处人挤人。”
斯好很失望:“我还从来没去?过!你们都不带我!”
斯南嘴一撇:“就你?走到外?滩再走回来?你上?次去?大表哥学校没走几步路就喘得不行,谁回来后躲在淋浴间哭哭啼啼的?”
斯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景生?拍了板:“那我们去?西宫吧,也有灯看,人还不多,溜冰场重新浇过水泥,没什么坑。斯好,想学溜冰吗?”
“想,阿哥侬教吾?”斯好的脸皱了起来,有过被阿哥带着跑步的惨痛经验,他实在不想被景生?教。
“让斯南教你。斯南,你以前溜冰一直不太行,现在怎么样?行吗?”
“我怎么不行!”斯南玻璃杯咣地?落在台面上?,豪气万丈地?拍着胸脯道:“你去?我们乌市友好路上?问一问,有什么是我陈斯南不会的?告诉你大表哥,绝对没有!我可练了一整年呢,还在河上?练冰刀了,这个你们肯定?都不会,全家?只有我会!等以后河里结了冰,我教你们溜冰刀!”
“真?的吗?!”斯好激动起来。
顾东文呵呵笑,伸手撸了把斯南的卷毛:“戆小宁(傻孩子),我们上?海的河浜要是结了能溜冰刀的厚冰,那叫自然灾害。”
——
冰刀没指望了,四轮溜冰鞋还是可以将就玩一玩。明天就是国庆节,西宫的确比往常礼拜六礼拜天还冷清些,溜冰场反而溜得出速度。
斯好摔得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喊疼,却被严要求高标准的斯南逼着继续,屡摔屡爬,屡爬屡摔。
景生?溜了十?几圈,见斯好终于能抓着栏杆走上?七八米远了,叮嘱了斯南几句就准备出去?。斯南背对着斯江朝他挤眉弄眼双手合十?,被景生?弹了一记,捂着额头嗷嗷叫。
斯江抱着几包零食坐在边上?发呆,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喂,发什么呆呢?”景生?换好鞋子洗了手,坐到斯江身边。
斯江臊红了脸,支吾了两?声:“没,没啥。”
景生?看了她一眼:“在想你爸妈的事?”
“你也知道了?”斯江一怔,想到斯南既然跟她说了,肯定?也会跟大舅舅说,大舅舅肯定?会告诉阿哥。
“你给他们打过电话了吗?”
“嗯,给我爸打了电话。姆妈那边我没问,她没跟我说只跟斯南说了,大概不想我知道吧。”斯江声音越来越轻。
“你爸说什么了?”景生?伸了伸腿:“你要不想跟我说也没关系。”
斯江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后开?了口:“不是,要是不跟你说,我也没人能说。我爸——他没说什么,就承认是他犯了错,让我劝劝姆妈。”
“犯错?”
“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被我妈撞到了。”虽然艰难,斯江还是说出了口,说出口后真?的轻松了一些。她看向溜冰场里的斯南,斯南大概对男女之间的事还没有具体的概念,所以说出来以后可以立刻甩在脑后,又或者斯南不怎么在意爷娘的事,离不离婚她无所谓。
斯江下午打完公用电话后其实已经在西宫的湖边坐了三个钟头,哭倒没哭,她曾经相?信姆妈是为了爱情远赴边疆的,但就算事实的确如此,那份“爱情”也已经被漫长的岁月和?充满荆棘磨难的生?活磨砺完了。至少她看到过“爱情”的模样,并?不是父母亲那样的。
她难过的是“父亲”这个角色的彻底崩裂。斯江没办法不去?比较身边的男性,一直以来“父亲”位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个位置,比起舅舅们,父亲当然是远远不如他们,至少对于斯江而言是失望居多,但比起两?个叔叔,父亲似乎又不算太过失职。他在她心中即便?不再高大伟岸,但绝对不至于卑鄙猥琐。然而现实偏偏这么残酷。
有一个令人不齿的父亲,斯江为此感到羞耻。他解释得越多,抱怨得越多,斯江越看不起他,越看不起他,就越反省她是否继承了父亲骨子里的凉薄和?自私。唐泽年对她所做的,令她觉得有压力?,觉得烦恼。这点和?父亲抱怨姆妈的奉献是不是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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