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 第178章

作者:小麦s 标签: 现代言情

  “你——”斯江眨了眨眼,“你先说。”

  “你先说。”景生扬了扬下巴。

  斯江干咳了两?声,捋了捋刘海看向:“就、就想?随便问问,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女生现在还联系吗?”

  “嗯,她刚考上?大学,不过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想?。”

  斯江一怔:“她也是我们这届的啊?”

  “嗯。”景生看着斯江,眼底带着戏谑的笑意,“就是你们班的。”

  斯江呆了呆,感觉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了头上?,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把班上?二十个女同学全过了一遍,完全想?不出谁这么好运气,张乐怡?曾昕?李南?想?到哪张脸心里都酸得发涩,半晌才佯装镇定?勉强扯了扯嘴角:“欸?你怎么不早说?不然?我还能帮你做媒,呵呵。”说完她又打了个哈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到底是谁呀?”

  “算了,你别说,你别说,我们班的女生是吧?让我猜猜看。”

  “一号刘雨婷?”

  景生摇头。

  “二号张萌?”

  景生又摇头。

  连着报了几个名字后,斯江心慌慌地?笑了笑:“九号曾昕?”

  景生忍不住挑了挑眉反问道:“她是你好朋友吧?”

  斯江呆呆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明明是八月盛夏天,她却觉得自己像个被吊起?来的筛子,风呼喇喇从百孔千眼里穿过去,透心凉,委屈,太委屈了,景生怎么就不跟她说呢。难过,太难过了,斯江突然?体会到了李南的感受,再回过神来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

  “呵呵,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我也太戆了吧?”

  景生也呵呵了两?声:“是,就你没看出来,戆得要命。”

  “你也太不上?路了。”斯江挠了挠眼底,不想?让景生看出什么来,“我什么事都跟你说,你怎么喜欢我同桌都不跟我说,她考去上?外了——”

  “谁喜欢你同桌了?”景生气笑了。

  “你呀,你自己说的呀!”斯江嗷地?一嗓子,眼泪跟着往外冒。

第275章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她了?”景生气急道。

  “就刚刚!你还说?我戆,都没看出来!”斯江胡乱抹了把泪,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情。

  景生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瓮声瓮气地催促她:“继续猜。”

  斯江的手还停在脸上:“什么?”

  “刚刚不是猜到?九号?继续往下猜,”景生转开脸,“快点,要闭园了。”

  身后陆续走过赏完落日美景的游客。斯江懵了懵终于回过神来:“你不喜欢曾昕吗?”

  “不喜欢。”景生叹了口气。

  斯江没过脑子就又?嚷了一句:“可是她真的挺好的呀!”

  景生回过头来盯着斯江看了几秒:“她好不好关我什?么?事?算了,走了,回去了。”

  斯江歪着脑袋看着景生站起?身要走,赶紧一把拽住了他的裤腿:“不走,我还要猜呢。”

  景生迈了迈腿,无语地拎住裤腰朝斯江扬了扬眉:“我今天没束皮带!”

  斯江放轻了力气,眨巴眨巴眼:“那你再给我猜三次,我们就走?”

  景生定了定神,莫名心慌起?来,身不由己地坐回她身边:“三次啊。”

  “是不是十号张乐怡?我觉得不太像,不是她吧?”斯江小心翼翼地觑着景生,生怕他再多说?一句有的没的。

  “不是。”

  十一号是斯江自己,电光火石间斯江起?了一个念头,瞬间无地自容,立刻羞耻地斩断那个念想,佯装镇定地越过自己往下猜:“十二号马莉?”

  同?样佯装镇定看着湖面掌心里捏着两把汗的景生怔了一秒,恍如被一桶冰水迎头浇了下来,再一转念,自己这么?九曲十八弯的试探暗示实?在可笑也可耻,不等她猜最后一个,他直接站起?身提起?包,把装苹果?的马夹袋往肩上一甩,剩下的两个苹果?撞在肩胛处,一阵刺疼。

  “欸?到?底是不是?阿哥?你怎么?不回答啊?”斯江一伸手?,拉了个空。

  景生顿了顿,略侧了一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答: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行了,走吧。”一口气回完九个不是,他转身就走,走得极快,转眼就没入了游客群中。

  斯江莫名其?妙地爬起?来:“阿哥?阿哥?侬等等吾呀!”哪里还看得见景生的影子。她怅然若失,又?如释重负,或许他只是说?了句玩笑话白相相,或许她这么?追着问戳到?他痛处了,又?或者?斯江垂下头,脚趾头在凉鞋的细细带子外不安地抠了又?抠,心跳漏了一拍,好了两拍,又?漏了一拍。

  她不敢再想了,心跳得又?急又?乱,轻飘飘荡着,热气从脑后四面八方地乱窜出去,往下变成一背脊的热汗,往上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从肩膀往两臂,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她呆呆地看着对面西山山麓上灰紫色的天空,猛地趴在膝盖上,拢住了自己。

  不想不想,不能想,不该想。

  “姑娘,别猫着啦,闭园喽,赶紧地,往外走吧你。”

  斯江抬起?头,见一个大爷戴着红袖章,面目慈和?地正对着她笑,人衣领子里还插着一把折扇。

  “你那男朋友在前头等你老长时间了,赶紧去吧。嗐,多齐整的姑娘,你就擎等着你男朋友跟你认错,他要见着你还不低头认错,立马分了,这也忒没眼力见儿了。”大爷乐呵呵地说?完,晃悠悠地一路喊过去了。

  “谢谢您。”斯江一半听懂了一半没听懂,没来得及跟大爷解释景生不是自己男朋友。再往前头一看,大批的游客已经?走远了,景生站在路边格外醒目。

  斯江别别扭扭地走了过去,两人一路无话,一个默默生气,一个默默委屈,出了颐和?园,一前一后上车下车倒挺有默契,谁也没落下谁,谁也没丢下谁,眉梢眼角堆着自己加出来的三千场独角戏的心思,把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演了个全。

  下了公共汽车,过红绿灯的时候冷不防一辆摩托车抢红灯冲上了人行道。斯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景生抓住肩头拽进怀里,堪堪避过又?一次杀身之祸。得,看电影有生命危险,过马路也有生命危险,轮子和?马路剧烈摩擦发出的啸叫声刺得斯江头疼耳鸣。在群众的一片京片子爽脆骂声中,摩托车歪歪扭扭冲出去十几米,被几个飞身追上去的年轻人给截停了,司机刚骂骂咧咧了一句,就被人一板砖拍下了车,摩托车轰然倒地,人群哗地涌了上去。骂娘的,喊警察的,替斯江庆幸运气好的,乱成一片。

  很快交通警察来了,打人的早就不见踪影,摩托车司机被警察教?育了后灰溜溜走了。斯江过了马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肩膀上的重量,说?轻不轻,说?重又?不重,轻如鸿毛重如泰山原来竟然能用?在同?一处。她的心被一根无形的线拽到?高处,等下定决心垂下眼帘想看一眼肩头上的那只手?时,景生悄声无息地放下了胳膊,虚虚在她腰后停了停,插回了裤袋里:“当心点。”

  声音淡淡的,没有责怪她不仔细看路,也没有多余的担忧牵记。

  斯江低下头“嗯”了一声,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明白地感受到?过,她好像错过了什?么?。

  ——

  回到?畅春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北武还没回来,善让给他们留了饭。

  “累不累?”

  “还好。”斯江笑着瞥了景生一眼,景生在陪顾念骑大马。

  “不累就好,吃好饭我们去跳舞。”善让低声说?,警惕地看了一眼顾念小朋友。

  “还是在大饭厅吗?”斯江犹豫了一下,想到?昨夜看电影差点被踩踏,心有余悸。

  “不是,咱们大学里的舞会都是毛毛雨,今晚我们去昆仑饭店的玻璃屋,带你们两个去长长见识。”善让笑得狡黠。

  “要门票吗?”

  “搞乐队的朋友送了几张门票,今晚他们在那里演出,”善让看看墙上的钟,“你小舅舅在那边跟我们会合,景生,把虎头给我,你赶紧过去吃饭。”

  景生把虎头交给了周老太太:“我就不去了吧。”

  “不行不行,说?好了同?进同?出的,”善让笑着眨眨眼,“万一我们都喝醉了,还指望你认路呢。”

  “嗯,阿哥最最靠谱了,”斯江把险些?被摩托车撞上的事说?了,感叹道:“真没想到?北京人这么?血性,上来就动手?,还随身带着砖头!太不可思议了。在我们上海弄堂里,男人和?男人吵相骂能吵上十分钟也不会动手?的,像阿哥、斯南这样打过架的,别人都不太敢往来。”

  善让哈哈笑了起?来:“你舅舅说?过,在上海,敢打架的会出名,在北京呢,不敢打架的才会出名。六几年武斗那会儿,你舅舅和?我二哥是一身胆冲来北京,一身血逃回南京,哈哈哈哈。”

  斯江诧异地咦了一声,景生没忍住笑出了声。

  善让眨眨眼:“嘘,别背后打我小报告啊。说?个别的趣事,我们学校83级有位石同?学,住在32楼,有一天图书馆晚自修回去,被十来个北京大汉堵在宿舍里,那帮人带了匕首、砍刀、钢筋、板砖,说?特地来找他板砖破少林。”

  斯江和?景生都觉得匪夷所思,北大宿舍被十几个流氓带着利器冲进去,又?可怕但又?莫名好笑是怎么?回事。

  善让实?在忍不住笑意?:“还好石同?学临危不乱,一开始冒充别人套了几句话,原来有人在三角地和?他们中的一位撞自行车了,还打了他一拳头,报了石同?学北大武术协会会长的名头,人家就上门寻仇了。”

  斯江笑得不行:“后来呢?”

  “化干戈为?玉帛了呗,他们把石同?学放在宿舍里练武的十八班兵器都从树林旮旯里找出来还给了他,原来他们在楼下还有十几个打手?呢。”善让也笑得不行,这个逸闻在北大也是排在前几名的了。

  斯江想起?自己在颐和?园里对着景生大放厥词,点评北京人不够血性,当时景生只笑笑不说?话,说?不定他当时就在心里笑话她了。她顿时臊红了脸,当着善让的面就收回了自己的评论,一边说?,一边拿眼觑了景生好几回。

  景生却悠悠地说?:“你也没说?错什?么?,历史课本不都写了吗?清兵进京只花了三天,一万多八国联军两天就打进了号称有十五万正规清兵的北京城,娘子关他们反而打了五个多月死了三千多人。哦,还有日本鬼子两天就占领了北平和?天津,打四行仓库八百壮士花了四天四夜。”

  善让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景生你一个理工科搬出史料来这么?头头是道?”

  “阿哥历史会考是满分!”斯江笑盈盈地说?,心里却熨帖极了,甜滋滋的。

  景生脸上一红,嘴上却说?:“兵器杂志上面经?常有对战分析,古今中外冷兵器热兵器的战争都有。”

  善让叹道:“每个历史事件都不是孤立发生的,有很多胜败因素,不能用?群体行为?作为?标准去衡量个体,也不能用?个体行为?去取代群体行为?。历史讲究Fact,但很多历史学家记录的历史是带有自己的Opinion的,不同?的国家记录的历史也都是利于本国的,由统治阶级书写的历史就会有利于统治阶级。所以我们宁可研究经?济,相对而言比政治历史法律什?么?的可简单多了。”

  “啊,舅妈,你现在就是站在你的角度阐述了一个我听起?来就觉得不可思议的观点!”斯江睁圆了眼:“经?济、医学、理工什?么?的,绝对比我们文科难得多——好吧,这也是我的个人偏见——!”

  “傲慢与偏见无所不在。”善让和?斯江异口同?声地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这一场“内部学术交流”后,斯江和?景生仿佛又?恢复了平时的相处模式,颐和?园猜学号那一幕,似乎从来没存在过。

  ——

  集资建房让斯江了解到?北京除了官多以外,有钱人也多,到?了昆仑饭店,斯江又?发现北京的时髦人儿更多。北京年轻人的张扬是摆在面儿上的,说?话大声,笑得也大声,跳起?舞来很疯,喝起?酒来更疯。

  乐队一上台,斯江懵了。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耳熟能详的歌声响彻全场,最后一句迎来了大合唱。

  台下一片欢腾,无数年轻热血的身体开始摇摆。

  善让被斯江掐得胳膊疼,直接把她的手?掰开来搁到?了景生胳膊上:“可劲儿掐这人吧,我怕疼。”

  斯江浑然不觉,摇着景生的胳膊:“崔健!崔健!”

  景生一点也没觉着疼。每一下鼓点都敲在他心上,和?斯江手?指下的肌肤血管一起?奔腾着,是,他也想给她他的追求,还有他的自由,这一刻,在沸腾的乐声中完全不在乎他是不是一无所有。

  北武到?的时候,景生和?斯江已经?都吼得声嘶力竭了。乐队休息间歇,响起?了迪斯科音乐,镭射七彩球旋转得人晕头转向。

  很快,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个熟人,来打招呼干杯的人里有好几个清华的大学生,平时也是玩摇滚乐队的,看外国电影请善让做过同?声传译,斯江才发现舅妈的“同?声传译”工作竟然还干过这个杀鸡活,不由得又?被惊呆了一回。再聊上几句,很好,玩乐队的那几位都没参加过高考,各种特招各种得奖。亏得斯江的小宇宙比较强大,要不然绝对自卑得不想说?话了。

  “妹妹你在中戏还是北影?是不是舞蹈学院的?进去了别怕啊,报哥哥们的名儿,谁敢欺负你,看我们怎么?削他,板砖拍死他。”

  斯江想起?善让先前说?的板砖破少林,不由得莞尔一笑。这一笑完,她身边又?立刻挤进来两个帅哥,直接把景生挤去了外圈。

  “别理他,成天就知道跟果?儿们混,不是好东西,咱这么?说?吧,就冲着顾哥和?周老师,你在哪个学校都能横着走,别理你们学校那帮混子啊,好男人都在咱清华,妹妹喜欢现代诗吗?”

  斯江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北京人民的热情好像也特别特别那个……

  北武和?善让哈哈大笑,看向景生的目光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景生却也没闲着,一旁站了不到?两分钟,就来了两位姑娘邀请他去跳舞。斯江偷瞄了一眼,北京姑娘就是飒,穿着吊带小背心,露着肚脐,神采飞扬特别自信。景生低头凑到?其?中一位穿鹅黄吊带衫的姑娘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姑娘的耳环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映在景生侧脸上,像两道闪电劈得斯江脑袋发胀。很快,那姑娘笑得前俯后仰,抬手?一拳轻轻敲在景生肩窝里,举起?手?里的酒瓶和?景生碰了碰。

  斯江挪开眼,努力专心领略清华“哥哥”们的口才,才努力了不到?一分钟,就被簇拥着推向了跳舞的人群中。斯江回过头,舅舅舅妈笑嘻嘻地对她摆手?,善让的嘴型在说?玩得开心点。景生呢?斯江没看见他,也许他也和?别人去跳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