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 第208章

作者:小麦s 标签: 现代言情

  赵彦鸿失笑?:“你?又不可能?买那么小?的房子,关你?什么事?”

  “走势懂伐?一涨俱涨的呀,你?来?看看这个,豪宅中的豪宅,78平方米,算下来?一平方只?要15000不到一点,总价117万,贷款利息汇丰给我年?息四厘五,比市价低一厘,怎么样?”

  “有空去看看房子。”赵彦鸿应了一句。

  南红叹了口气:“我要有空去看就好了。”

  这两年?香港房屋售价高歌猛进,86年?九龙地区40到70平方米之?间的均价只?有七千不到,87年?还遇到史上最严重的股灾,三年?来?房价仍然翻了一倍,百万港币的房价,即便现在南红挣得不少,看起来?依然遥不可及。赵彦鸿离婚后在附近租了人家一个七平方米的房间,方便照顾还在读书的赵长安,夏天去汕头前退了租,回来?后南红就让他在家里和三个儿子两张高低床挤一挤,省下一个月一千港币的租金。

  三个儿子都长大了。赵静安很争气,没白费南红几年?里花出去的三万块补课费,考上了香港理工学院的土木工程专业,将来?不愁没有出路,前年?顾东文和顾北武各寄了一千块奖金来?。刚满十八岁的赵长宁实在读不出书,去年?跑去旺角的一家小?车行里当学徒工,留了一头长发,动不动跟着师傅师兄们轮着扳手出去帮忙打架,气得南红暴打了他好几回。

  南红盯赵长宁盯得最紧,不许纹身不许嫖妓不许吸毒不许打架不许进帮会当古惑仔,不许借钱给师兄弟不许赌博,保证书让他写了两整页贴在墙上。现在赵彦鸿闲下来?了,南红让他一天去车行巡视三次,美其名为送饭送糖水,实则监视。赵长宁气得扭头就跟着师兄去纹身,师兄纹出来?是威风凛凛的青龙,纹身店的学徒工给他纹出了一条青绿四脚蛇,把他当场气哭了,纹身师傅不好意思,没收他钱,允诺以后洗纹身也免费。他背着这条四脚蛇,两天没洗澡,被南红扒了汗衫,以为又要挨老娘皮带抽,结果顾南红笑?得前俯后仰,还喊左邻右舍来?看笑?话,赵长宁臊得在车行里睡了三天不肯回来?。

  老三赵长安看着二哥的混法觉得不行,还是读书好,于是幡然醒悟主动要求补课,还有一年?时间能?抱佛脚。至于考不考得上大学,南红也不抱什么期望,只?要有一双手,香港反正饿不死人。

  ——

  两人回到家,阿二阿三一个在煮泡面?一个在看电视,看见叉烧咸蛋培根啤酒,连声欢呼,又问舅舅们好不好。

  “明天喝早茶的时候自己问,”南红没好气地把东西收拾出来?,“赵长宁滚过来?,把泡面?屑屑弄清爽,到处都是,你?和你?爸一个样!”

  “爸,帮帮忙伐?”赵长宁嘴里叼着半根叉烧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家爷老头子。

  赵彦鸿拿了扫帚抹布进了厨房,厨房实在太小?,多一个人都转不过身。南红板着脸挤了出去,自顾自去洗澡。这间三十八平方米的两室一厅是她后来?租的,一眼?看中带独立厨卫,今年?房租已?经涨到七千块港币。原本春天她看中一套六十平方米的期房想买,先是方家出事,跟着东文生病,她把百分之?十的首付款汇了回去,买房的事就又搁置了下来?。今天和东文北武碰了头,东文还给她九万港币,再三强调收了她一万块心意足够了,绝不许她再出一分钱。顾东文向来?说?一不二,南红也不再勉强。北武劝她尽快买房,香港房价只?会像纽约东京看齐越来?越高,一个月七千的租金,当然不如用来?还贷。

  南红一边洗澡,一边算账。除了房租是大头,老大的学费一年?一万多,但他寒暑假都会去麦当劳打工,一个月也能?挣三千上交两千。老二明年?也不再算学徒了,一个月能?有三四千的入账,就剩下老三补课一个月要三千多。家里日用开?销水电车马杂费倒不多,五个人六千块到顶。赵彦鸿这次回汕头帮忙,方老板给了个十万块的红包,他死活都要交上来?,加上她手头还有几万块存款,买房付首付是没什么问题了,期房一般一年?半到两年?就能?入住,还有时间存钱装修买家具电器。心里笔笔帐算清爽了,南红这个澡也洗得痛快。

  夜里阿二阿三兄弟俩睡着了,赵彦鸿轻轻下了床,带上房门。

  南红正在吃饭台子上数钞票,她抬起眼?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记数字。赵彦鸿挪过去弯腰捡起飘落到地板上的空塑料袋,给她倒了杯温水。

  “做撒?还勿睏高?”南红喝了半杯水,把手里一沓钞票又从头数起。

  “大哥看病还缺钱伐?”

  “干嘛?你?还有钱?”

  “还有一点。”

  “一点是多少?”

  “两万块。”

  “你?留着。他连我汇回去的钱都退给我了,怎么肯用你?的钱。”南红叹了口气,肝脏移植她也是头一回听说?,只?知道存活率极低,但试总比不试强。北武说?上海的医生讲了最多半年?,譬如不如拼一下运气,万一呢……

  “方老板怎么说??”

  “就那样,想叫北武帮他做生意,怎么可能?!”南红摇了摇头,见赵彦鸿松了一口气,便又皱起了眉头,“我跟方老板说?清楚了,再帮他做三年?,三年?后我们回上海。”

  “真的回去?”

  “嗯,”南红把桌上的一大摊收好,“探亲呗,跟他当然只?能?说?是要离开?香港,不然怎么走得了。”

  赵彦鸿默然了片刻,起来?收拾玻璃杯。

  南红洗了手,抱着双臂歪在厨房门口看着男人的背影。瘸是瘸了,不知道是不是长年?在海上跑的原因,赵彦鸿这幅身子倒没跨,肩是肩背是背腰是腰的,屁股还是那么翘。

  赵彦鸿把抹布挂好,一转身看见南红颇含意味的眼?神,伸手就把她搂进了怀里。

  “抱我进房里去。”南红媚眼?如丝地挂在他身上,一口咬在了他喉结上。

  赵彦鸿一声不响地把她轻轻松松抱进了房,南红勾着脚尖踢上了房门。

  ——

  “我们复婚吧?”要紧关头,赵彦鸿陡然刹车,低声在南红耳边问。

  南红睁开?眼?,拧起了眉。

  赵彦鸿猛地弓起背冲刺。

  南红转开?头,看见衣柜上自己一双腿的影子在空中晃荡,今晚的香港有个黄月亮,像鲜肉月饼的皮子,完全?不透明,泛着油光,连影子都似乎镀了层温柔。

  事后南红靠在床头抽烟,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就这样吧,挺好的。”

第315章

  第二天,南红带着长宁长安先到酒店接上东文和北武,再去太子弥敦道的凤城酒家喝早茶。

  凤城是广东顺德的别称,凤城酒家以顺德菜闻名,南红最爱他家的叉烧酥。赵彦鸿一早来等位,已经点好一桌点心,一见大舅子小舅子,立刻起?身问好。

  东文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拍拍他肩膀:“谢谢了啊。”

  赵彦鸿一怔:“没、没啥——”谢他?什么?他?一时转不?过弯来,一转脸见到北武清凌凌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又?紧张了起?来。

  赵长宁身高?马大一头长发,牛仔衬衫大敞,灰色紧身汗衫勒出了两块蓬勃的胸大肌,有加特林机枪般的气势,随时会朝人突突突。他?一进门就靠疑似古惑仔的形象得到了格外热情的接待,少?年人激动得脸上微红,喊舅舅的时候声音都抖了起?来,发抖的抖,不?是抖豁的抖。

  看到台子上的五份叉烧酥,喜得赵长宁兄弟两眼发光眉开眼笑。

  东文和北武笑着说阿二阿三这?些年没啥变化。孩子气还在的孩子,日子过得肯定不?坏,爷娘至少?尽心尽力了。

  酒家大厅里一桌接着一桌,几乎没有通道,椅背栉比,一桌人说话前后左右都听得见。老先生手里的早报哗啦啦展开,一排上三张台子的人都看得清清爽爽。大厅里人气鼎旺,闹忙得温度比外头都搞了七八度,热烘烘得很?,南红这?桌隔壁的几个老头都很?富贵喜庆,穿得又?多,汗味捂出了肉嗝气,和点?心味茶味烟味混杂在一起?,南红不?由得皱了皱眉,但是全店满座,不?好换台。赵彦鸿吸了吸鼻子,举起?餐巾布替她扇风。

  “阿舅,景生阿哥、斯江斯南还好伐?”赵长宁两兄弟也知?道顾西美另嫁了高?官,虽然都是离婚家庭的孩子,但他?们从?来没觉得爷娘真的分?开了,毕竟赵彦鸿从?来没离开过他?们,所以两兄弟对斯江斯南倒满心同情和怜惜。

  “都很?好,”东文笑弯了眼,探身捏了捏赵长宁的肱二头肌,“嗐,模子啊,比侬爷老头子结棍。”

  北武也笑了:“长宁蛮壮的,像大哥你年轻的时候。”

  赵长宁看了一眼姆妈,缩了缩:“不?不?不?,我不?能砍人,姆妈要打死我的。”

  旁边上菜的阿婆手里的蒸笼咣啷敲在台面上,横了赵长宁一眼,一口上海闲话邪气标准:“混社会要没命咯,小巨头(小孩子)太平点?晓得伐?!”

  一桌人都呆了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早茶喝完,东文北武到南红家坐了坐,房子是在太小,六个大人转不?开身,东文就说干脆陪南红去看房子。南红怕累着东文,坚决不?肯,争了几句,拗不?过他?,便拿出大哥大去卧室里打电话。

  隔了一扇门,北武听见南红讲一口流利粤语,声调犹如过山车,跳出了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的框框,婉转时如轻雀绕林,爽脆时如电光鞭炮,每个收尾的字都带着余韵,上海话的嗲味却仍在,不?知?道说到什么,她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完了后声音却越来越轻,渐不?可闻。

  客厅里长宁嘻嘻哈哈地在嘲笑长安搞砸了人生的第一次约会,两人时而上海话时而粤语,时而飚出几个英文单词。顾东文坐在餐桌边闲闲地翻报纸。赵彦鸿在厨房里烧开水,半开的推拉门里他?宽阔的肩背像座上,大约摸是听得见南红说话也听得懂的,却始终一动也没动。

  又?过了半晌,南红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涂了口红拎着包出来:“走吧。一个朋友公司有新楼盘,他?带我们去看看。”

  赵长宁一听要看房就想逃,借口只请了半天假,急着回车行。

  赵彦鸿笑着说:“你和大哥北武去看,长安下午还要补数学?,我去买点?菜——”

  “不?用,方老板要请我们去吃上海老正兴,你们自己在家吃,静安要是回来了,让他?夜里到酒店来,”南红拍了拍包,“有事打我电话。”

  ——

  钟晟明开着自己的黑色奔驰W201从?红磡赶往太子站,远远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顾家三兄妹,因为?两个男人的着装明显是大陆人,他?打了灯慢慢往路边靠,离得近了,不?免讶异于顾南红竟然不?是顾家最出挑的人,顾家两兄弟站在闹市区毫不?局促,谈笑自如,很?是潇洒,顾南红被逗得笑弯了腰,长卷发逶迤而下,又?被她一只素手拢至肩头,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钟晟明不?由得被感染得也翘起?了嘴角。

  “是你朋友?”北武笑着示意。

  南红转过头:“是他?。”

  东文见车上下来一个看上去四十岁不?到的男人,穿一身粉蓝细麻西装三件套,戴一副黑色细框眼镜,确实长得不?错,但一米七肯定是没有的,最多一六八的样子。

  “这?是钟副总,”南红笑着和钟晟明握了手介绍,“这?是我大哥顾东文,我弟弟顾北武。”

  “Hello,叫我Lawrence就好,”钟晟明笑道,“你兄弟姊妹的名字真正别致。”他?不?会说普通话,只能尽量放慢了语速。

  车子慢慢融入车流,继续往红磡开。

  “对唔住,我不?太识讲国语——”钟晟明示意南红打开车上的矿泉水,“唔好意思。”

  “钟副总带我们去看看他?们的一个楼盘,很?高?档的,”南红从?副驾位转过身把水递给北武,用粤语问钟晟明,“现在造到第几期了?”

  “第十一期,”钟晟明微笑,“一共要开发十二期,估计两年后全部?完工。”

  南红拢了拢鬓边的散发,扭头告诉东文和北武:“靠着海,以前是九龙船坞,前些时工地上挖出古炮还上了电视。不?过看得见海的都是大房子,我买不?起?的。”

  东文和北武都笑了,难得听到南红这?么谦虚。

  钟晟明把车停在了八期美食坊的地库,带他?们去十一期工地。看得出他?常来,一靠近工地就有人上来打招呼,说了几句给了四顶安全帽他?们。紫荆苑已进入大清阶段,楼花早就售罄,因股灾,房子倒了几回手的也很?常见。

  登高?了看,确实值得全港前十的房价,碧海无垠,海鸥盘旋,不?远处飞机起?降。

  “那?边是启德机场,所以楼高?有限制,只能盖到16楼,电梯机房在16楼,所以顶楼的人只能坐电梯到15楼,再走上去,”钟晟明是建筑师出生,虽然黄埔花园是和记黄埔开发的,他?对这?些也了如指掌,“紫荆苑一共有十三座楼,1552户,但是有除了二期的最小面积户型,505呎——”

  “51平方米左右。”南红笑着飞速按完计算机。

  “实话说呢,这?个房型设计的时候因为?考虑到风水,做成了钻石型,装修起?来比较不?划算,你要是不?急,可以再等等,天水围的嘉湖山荘很?快要预售,最快的话93年能入伙——”钟晟明诚意建议。

  南红摇头:“要能等我也不?急着找你帮忙了,杀鸡用牛刀,我亏了。”

  被誉为?“牛刀”,钟晟明很?是窝心,笑弯了眼:“这?期最大的单位也只有750呎,你要是中意呢,不?如买9座的,9座是从?3楼开始的,比其他?座少?一层,住的人最少?,只有112户,不?过单价也便宜一点?。”

  “你只要再能我打个折,哪怕2个点?3个点?,我都开心了。”南红笑,讨便宜要得光明正大。

  一行人就移步去了九座,把九层以上不?同房型都看了看,下楼去美食坊吃便餐。

  吃完便餐,钟晟明去买咖啡,把空间?留给顾家三兄妹商量。

  南红拿出记事本和计算机。

  “我们刚看的最后那?套怎么样?18000单价,75平方米,总价135万,按揭十年的话,一个月还12000。”

  北武笑道:“行啊,老顾家第一个百万富翁诞生了。”

  “百万负债!”南红叹了口气,“偏向?虎山行,硬上。”

  顾东文吃了止痛药,歇了会儿也笑了起?来:“可以的,就买最大的那?间?,以后景生斯江他?们来玩,也有个落脚点?。就是离海远了点?。”

  “离海远才有这?个价,看得见海的都两万朝上的单价了,我不?能走路去看嘛,多花那?钱,回到家我只想吃饭睡觉,”南红随手把长发挽了个髻,用圆珠笔插定,“北武,你说香港房价应该只会涨不?会跌的吧?”

  “就算跌也跌不?到哪里去,你自己住的话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按揭时间?可以久一点?,货币贬值是大方向?。钱只会越来越不?值钱,”北武笑着拿过计算机,“你急着还银行钱干什么?借三十年,一个月只要还六千,比你现在租金还少?一千。”

  “那?我多不?划算!利息要多付一百多万!”南红早就算过这?笔账,总想着越早还越好。

  北武笑了起?来:“你每个月少?还六千,是实打实的现金,放在华亭路出货,可以卖出一万八,净赚一万有吧,流通时间?最多三个月,这?钱你要是还给银行了,就没了。你一个月多赚一万,一年就是十二万,十年就是一百二十万,哪个更划算?何?况你知?道十年以后的六千港币能值多少?钱?”

  “要不?我买那?个小房子?更划算些?”南红又?重新打起?算盘。

  北武示意南红留意周围的食客:“来这?里吃饭的很?多日本人韩国人,说明房子很?好出租,你手头有了钱,可以继续投资不?动产,自己换大房子住,把这?间?租出去。日本韩国没有计划生育,你看看,这?些妈妈都带着两三个孩子来吃饭,你买面积小的反而不?好出租。”

  “我可没想过这?些,我要再挣多点?钱,肯定要回上海买房子的,”南红眯起?眼,“买个老洋房,带花园的那?种,没事听听歌跳跳舞种种花,春天看海棠,秋天打金桂,日脚覅太赞,此地一年四季没春天没冬天,没劲。”

  东文和北武都笑了,落叶归根,他?们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