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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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万春街,顾阿婆倒不意外北武空手?而归。
“早想到了,她死要面?子的,随便她吧,活受罪也只能受着,”老太太对着顾阿爹的遗像叹气,“死鬼你看看哦,他?们四?个到底谁脾气最拗?你打了多少回老大,骂了多少回南红,从来?不舍得动西美一根手?指头?,她啊,就是被你纵出来?的犟脾气。”
北武笑了:“顾西美长得最像妈,爸当然下不去手?。”
顾阿婆嘁了一声:“像个屁!”
斯江也不觉得意外,她去市图书馆查了不少关?于唇腭裂方面?的医学书籍,也打电话去景洪和卢佳打听了一下上海目前的医疗水平,虽然用不上,却心安了一些。
斯南冷笑道:“我们三个好好的她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个小孩她不要也很正常,她就是眼热我们过上了好日子,非得让我们难过难过,装倒装得蛮像个好妈妈的,哼。”
斯好这回倒没哭,但是姆妈不肯跟着舅舅回上海,他?还是有点难过。她没要那个宝宝,但也没要他?。
最后反而是顾念最放不下这件事,每天睡觉前都要质问北武和善让:“爸爸为什么不去找小弟弟?”
“嬢嬢不喜欢宝宝吗?妈妈你不是说?宝宝很可爱,兔宝宝也可爱?”
“那小弟弟没有爸爸妈妈了吗?”
“爸爸妈妈不在宝宝身边,宝宝怎么会开心呢?”
“妈妈,你爱宝宝吗?很爱很爱吗?我很爱你,非常非常爱,妈妈和宝宝在一起。”
“宝宝再?也见不到妈妈了。”顾念伤感地哭了起来?。他?口中的宝宝,一会儿?是他?自己,一会儿?是孙平,亏得北武和善让无比熟悉他?,一句也没有搞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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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来?了,下了几场春雨,空气中还有腊梅余香,海棠就已经爆出了花苞。北武善让带着顾念回了云南,景生和斯江一边上学一边恋爱。斯南开始了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学期,所有的课程上学期就全学完了,这学期主要是梳理过去三年的知识点和参加各种测验联考统考。
三月里高三学生都得参加学工活动:扫马路。斯南抽签抽到了商城门口到陕西路这一段路。商城是去年四?月开张的,上海人习惯称之为波特曼,山字型的建筑高大雄伟邪气高档。斯南搞不清楚这个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只知道里面?有个商城剧院,去年有芭蕾舞演出,票价不菲,据说?里头?住的都是老外,而且是有钱的老外,不是那种混混老外。波特曼的一楼裙房都是商店,西边是HardRock Café,陈瞻平说?其实?那里头?不卖咖啡卖各种酒,夜里有乐队演出闹忙得一塌糊涂,交关?时髦年轻人都会去那里混。自从这家硬石餐厅开了,茂名路的马龙斯酒吧生意大受影响。斯南跟着陈瞻平他?们一帮男生去过一次马龙斯,是为打桌球去的,进去一看酒水单,一帮人又灰头?土脸地歇菜,斯南厚着脸皮摸了一下球杆,立刻有一个年轻的老外热情地要请她喝酒,斯南心底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脸上笑眯眯地回了一句谢谢,麻溜地随众滚蛋。出了马龙斯,斯南一脚踹在陈瞻平屁股上,怨他?们都是拖油瓶,但凡再?有一个女?生来?,她就既能蹭免费的酒又能打上桌球了。
波特曼的门口十分干净,斯南挥舞着扫帚,不一会儿?就扫到东边的裙房,这一排都是服装店,光看橱窗就感觉很贵,有意大利牌子也有法国牌子,斯南撑着扫把,在Chloe的橱窗前看了好一会儿?,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淡蓝颜色绒线衫呢,不知道卖多少钱一件。马路对面?扫展览馆这段路的陈瞻平几个朝她挥了半天扫帚,她也没看到。
“陈斯南!”陈瞻平笑着跑过来?,“扫好马路到陕西路去吃糍毛团伐?”
斯南瞪了他?一眼:“有点出息好伐?在波特曼门口想糍毛团?嘁!”
“两位同学,可以采访你们一下吗?”
咔嚓咔嚓,摄影记者立马给斯南和陈瞻平拍了好几张照片。
二陈回过头?,都往后缩了一步。
“我是晚报的记者,想问问你们参加这个扫马路的社?会活动,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斯南举起手?套:“觉得冷、辛苦,阿拉上海环卫工人哈辛苦,看呀,我都没扫到什么垃圾,她们扫得太干净了,市里应该给她们涨工资。??她们现在多少钱工资一个月呢?您知道吗?”
话筒转向陈瞻平。
斯南又凑过去一脸认真地补充:“还有,路口的警察亭里是不是可以提供一点小阿凳给环卫工人休息休息?有没有热水瓶?我小时候姆妈总是说?不好好读书将来?要扫马路捡垃圾,其实?扫马路真的不轻松,对社?会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啊,为什么要看不起扫马路的人?你们报纸应该要好好纠正一下家长们这种势利的眼光,对吧?哎——记者同志!我还没说?完呢,对面?是我同学,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你还是采访我啊,有采访补贴吗?五块也好的,我们想去吃几个糍毛团——”
已经替她扫出去二十米远的陈瞻平默默摇头?。
第二天夜里,斯南指着《新民晚报》上一个挺显眼的地方,很是不服气:“本来?应该放我的照片的,我说?得比老曹说?得好多了!”
斯好过来?看了半天,突然指着中缝里的寻人启事疑惑地问:“顾西美——有人在找姆妈?姆妈不见了?”
寻人启事的广告是景生出钱登的,二百五十块一条,已经连续登了五天。
第370章
景生一周前在学校接到了北武的电话?,立刻请假跑了一天医院,从?华山医院到瑞金医院新华医院儿童医院,都没有叫孙平的孩子要去做唇腭裂修复术。夜里回到万春街他和斯江商量过,先和陈东来去通了个气,决定瞒着家里?其?他人,先在晚报上登寻人启事试试,也没指望能找到人,就希望万一西美?看到了,至少明白家里已经知道她的事了。
二月底天气突暖,顾阿婆脱了两天绒线帽,不想吹了点风发起了寒热,咳嗽绵延了一个礼拜都不见好,反把陈阿娘和斯好也传染了。还好陈东来的探亲假要到三月底才结束,他让景生斯江安心上课,自?己带着两老一小就近去静中?心医院看病,两个老太太都没医保,絮絮叨叨地让他这里少花钱那里?别花冤枉钱,话?比医生还多,最?后医生喊了一嗓子:“现在不好好治,等?转成肺炎要住院的晓得伐?”老太太们不响了,该验血验血该挂水挂水该开药开药。
顾阿婆想着斯好生病,陈东来这个爷老头子出人出钱出力是应当的,但是她生毛病还麻烦前女婿不大?好,于是把北武从首都带回来的茅台酒和特供烟扒拉出一半,让景生送去陈家。现任女婿还上前任女婿的人情,老太太心里?踏实了许多。
陈东来也赞成不把西美的事告诉顾阿婆,他倒不意外西美?做出这种事,夫妻二十?多年,虽然已经散伙了,但他很了解西美?。当年他在沙漠里?第一次收到西美的信时就被她震惊了,这个邻家小阿妹就这么跑来新疆找自?己了?他甚至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在“希望和你一起为建设祖国边疆做贡献”这话?背后,除了她决然的决心,还隐藏着对他的期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顾东文知道了怎么办,但他还是没忍住立刻给西美?回了信,谁能抵抗得了万春街最漂亮的小姑娘这般的如火热情呢?还镀了一层“革命”的金色,充满了伟大而隐秘的快乐。
内心深处,此刻的陈东来又有点释怀,在厂里?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提起西美?再嫁高官的事,他对那些怜悯的可惜的讽刺的目光已经麻木了。但孙平这个事,陈东来觉得换作他,绝不会抛弃孩子,肯定是要和西美?一起同甘共苦照顾孩子的,他回想起当年给斯南斯好换尿片喂奶洗衣服的情形,眼眶竟有点发酸。至于这样的“好爸爸”做过几次做过几天几个月,对男人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确做过,且毫无怨言。
陈东来给乌鲁木齐的同事和阿克苏西美?的老同事们都去了电话?,隐晦地提了提,不出所料,西美?没去乌市也没去阿克苏。夜里?和景生斯江碰头,斯江突然问:“姆妈会不会去香港找大?姨娘了?香港的医院更先进——”
“不可能,”陈东来连连摇头,“你妈连你舅舅们都没找,绝对不会找你姨娘的。”
斯江低下头没作声,把纸上密密麻麻列出来的医院名称又过了一遍。
孙骁夜里?又打?了电话?来,问有没有西美?的消息。
“没有,”斯江虽然已经确认过好几回,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妈真的把宝宝带走了吗?”
孙骁揉了揉眉心:“嗯,带走了。”
“保姆阿姨真的也跟着她走了?”
“嗯。今天公安局这边已经查到了,保姆的儿子前些时收到一笔两万块的汇款。”
“汇款单从?哪里?汇出去的?”斯江眼睛一亮,抬头看向景生,指了指话?筒。
景生和陈东来都凑了过来。
“北京,”孙骁太阳穴别别地跳,伸手压了压,耐心地解释,“她出发前就汇了这笔钱,应该是考虑到有个汇款单能让平平的保姆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走。”
斯江一怔,这个孙骁口中?的“姆妈”和她的姆妈简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那保姆这几天有没有和她的儿子联系过呢?”景生接过话?筒问道。
“没有。”
“问问他查不查得到你妈有没有出国?”陈东来提醒斯江再补上一句。
斯江问了。
“没有,去年我给你妈办了护照,本来今年想要带她和平平去趟美?国的——”孙骁叹了口气,“她护照还在家里?呢。”
斯江看着陈东来口型点点头:“乌市和阿克苏我爸都问过了,我妈都没去过。”
孙骁顿了顿,声音有点哑:“我知道。谢谢他。”
陈东来听了就有点讪讪,忍不住自?嘲了一句:“也对,他原来就是那边的领导干部——”
这话?孙骁也听到了,两个男人隔着两个小辈和一根电话?线,在两头都沉默不语了片刻。
刚挂了电话?,斯南从?阁楼上咚咚地跑了下来,吃饭椅子拖得咯吱响,狠狠地白了沙发上的三个人一眼,咣地拉开五斗橱抽屉,取了针线盒子,又咣啷把抽屉撞上,上阁楼前对着斯江吼道:“随便她去,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就你们钱多,有空哦,找什么找,找个死人头!”
陈东来站起来,刚板下脸喊了声“南南——”就被斯南打?断了。
“跟你搭界伐?她名字叫顾西美?,姓顾,嫁的老公姓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好伐?她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叫孙平,陈斯江陈斯南陈斯好跟她老早就没关?系了!你们烦死了,登广告登只屁啊,钞票是刮风刮来的?她看到了会得睬你们伐?”
斯江不禁吼了一声:“陈斯南,伊是阿拉妈!”
“妈又哪能了?”斯南冷笑道,“她为了做官太太,我们三个都不要了,现在为了一个兔嘴巴,连官太太都不做了,拎得清伐侬?阿拉算撒?丢在垃圾桶里?都没人要!”
斯江涨红了脸,两步冲到斯南面前,吸了口气还是想好好跟她讲道理:“你不要把气撒在孙平身上,小孩是无辜的。我知道你是气我们没跟你说这个事,你马上要高考了——”
“省省吧,我才没空生你们的气!”斯南冷笑了两声,“你和顾景生从?来都是一伙的,你们高尚你们善良,我是坏人,陈斯好没用,对吧?”
斯江气得眼眶发红:“你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我不跟你吵——”
斯南嗤了一声,“我那句话?说错了?你说呀,她要过你了吗?你就会做好人,你要认兔嘴巴做弟弟随便你,不要带上我!”
景生把斯江拉开:“覅睬伊,伊被刺激到了,发神经。”
“屁!你们才是神经病!”斯南一把推开景生,咚咚咚上了阁楼。
斯江深深吸了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三个人眼睁睁看着斯南从?阁楼上把西美?买给她的新大?衣新书包新鞋子通通丢了下来,散了一地。
顾阿婆听着外头乒铃乓啷地闹腾,套了件绒线开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赤佬!你跟你妈怄气,有本事你找她,当着她面骂她,你朝你老子你姐发什么脾气?”顾阿婆咳了两声,把阁楼的梯子拍得嗙嗙响:“你从?你妈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妈为了生你差点死在火车上,这辈子你都欠她的,什么没关?系?放屁!”
“又不是我要她生我下来的!”斯南的声音震得楼板嗡嗡响,“而?且是她先不要我们的,陈斯江要贴她的冷屁股,随便她,别带上我!”
顾阿婆气笑了:“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最?没良心的狗东西!我告诉你!你姐你弟都能不认她这个妈,就你陈斯南不能不认她!谁让你们三姐弟只有你是她亲手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你生下来那个冬瓜头,丑得要死,丢垃圾桶里?也没人捡,她嫌弃你了没?你再问问你爸,你发疹子发成什么样子?狗看见了都吓得跑,是你妈把你服侍好了,你从?小到大?闯多少祸?换了你大?舅舅小舅舅,老早被你外公吊在梁上打?断腿,你妈怎么你了?耳刮子都没舍得打?你一下,你姐看个书还被打?了一脸的血——”
斯南的声音小了不少,犟劲半分不少:“那又怎么样?她不还是一声不吭地不要我了?她不要我,我就不认她,要认你们认,别管我!”
“你有本事就跟哪吒三太子学,骨头剔出来肉也削出来,还给你老子老娘去,凶凶凶,我看你随你妈,就会在屋里?对着自?家人凶。”
虽然顾阿婆喊两句要咳三声,中?气也不足,但这句话?骂完,陈斯南难得没回嘴也没再掼东掼西。
顾阿婆又咳了两声,转头看看站在房间?门帘口作孽兮兮的陈斯好,叹了口气,又看向陈东来。
“东来啊,你是她老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子不教父之过——唉。”大?概是想到了顾阿爹和西美?,顾阿婆摸出手帕按了按微湿的眼角,“好了,把东西给她收拾收拾好,那个大?衣挂到大?衣柜里?去,上千块钱的好东西,就这么给她糟践了,真是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斯南的面孔突然又从?阁楼洞里?露了出来,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灯光下头油光光的,嘴里?却发狠道,“我明天就去找,找不到她我不回来了。”
“神经病,你不要读书了?”顾阿婆弯腰拾起一只鞋就朝她丢了上去。
“不读了,不考大?学了。”斯南接住鞋,朝陈东来喊,“爸,你给我五百块钱,我去找你老婆。”
陈东来气得头疼。
景生把另一只鞋也丢了上去:“你够了啊陈斯南,理好东西早点睡觉去,侬再烦,请侬吃桑活。(你再烦,揍你。)”
陈斯好只穿了棉毛衫裤,抖抖索索地走过来,仰起头问斯南:“二姐姐,侬带吾去寻姆妈好伐?吾想伊了。(你带我去找妈妈好吗?我想她了。)”
陈东来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大?头,心酸。
“你妈不要你了!小戆徒!”斯南没好气地返身缩进阁楼里?。
陈斯好抽噎了两下,可怜巴巴地转身看向斯江。
斯江叹了口气,把斯好带回房间?按回被窝里?,开导了他好一会儿,好在斯好脾气温顺,被阿姐安慰了几句,药劲上来,很快就睡着了。
第371章
橄榄坝也不?太平。
东文接到孙骁电话后,摔了手上的茶杯,喘着气把西美骂得狗血淋头?,转头又把北武也骂了一顿。卢佳劝了几句,他把卢佳也给骂了。一屋人便都没了声音。
北武给景生打完电话,出去蹲在田边抽烟。
几只云雀叽叽喳喳地在菜地里觅食,一只蜗牛慢吞吞地爬着,红色的蚯蚓不?知怎么断了半截身子,扭动着缓缓游过一个隆起的泥堆。孩子们做的迷你稻草人帽子被风吹歪了,两根空袖子荡啊荡,一根木棍做的腿伶仃插在土里,一群红蚂蚁忙忙碌碌地上上下下。江对面的青山在三月的晨光里拢了一条烟霭腰带,薄薄的云纱缓缓游动,看久了有种云没动山没动人在动的错觉。一只大番鹊从篱笆外的灌木丛中腾地飞走了,黑长的尾巴在云间?拉出一道残影。
顾念贴心地拖了两张小板凳来:“爸爸,你坐。”
北武笑着接过板凳:“谢谢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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