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马大伟和电影电视上出现过?的毒枭全然不同,他长着一张极其?普通的大众脸,没有棱角,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鲜有表情。马家以前是他父亲当家,他弟弟马明天生是个悍匪,在整个金三?角都很有名气?,他一直在平远负责造房子偷车子销赃收钱这些琐碎的活计,看不出功劳,要不是最后部队从马家“碉堡”的地基下挖出七十多公斤毒品和上百的枪支上千发的子弹,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些都出自马大伟的手笔。
但景生很清楚马大伟有多危险。根据内部资料记录,平远之战是九二年八月底打响的,马大伟九月四日就带着林富贵等人走山路突破重?重?包围离开?了?平远,他父亲和弟弟以及不少家族成员因?为负隅顽抗最终被击毙在马家“碉堡”内。要知道进入九十年代后,平远镇的暴力反抗执法次数每年都多达一百多次,平均三?天一次,枪战是家常便饭,马大伟是怎么?快速判断出平远镇会在那次行动中被彻底摧毁而决定逃离的,他从未提过?也无从考证。那年十月底版纳出现过他们的身?影。景生后来推断出他是去?接货的,顺便接到了?偷渡回国的马小野。
这四年里,景生无数次梦到那一天的早上,也不能称之为梦,他怕自己说梦话穿帮,每夜都是半睡半醒,不由自主地把那每分每秒重复倒带,设想有没有产生不同结果的可能,当答案确定无疑后,他会允许自己想一想斯江。
一九九三?年一月十七日,是M百货对外试营业的第一天。早上六点景生打电话回上海,斯江凌晨三?点才回家睡了?会儿,接电话时还有点迷糊。斯江问顾西?美?有没有为难他,景生笑着说没有,真的没有。景生问斯江早饭吃什么?,斯江说外婆要去?做礼拜,家里没人早起,她顺路到绿杨邨买两只菜馒头就好。景生让她记得买袋巧克力牛奶。斯江说好,又告诉他试营业第一天,夜里要清账和盘点,估计会忙一个通宵,让他有事呼她,她吃饭的时候可以抽空回个电话。两人絮叨了一刻钟,景生跟平常一样让斯江喊伊一声。
“侬烦伐啦?天天喊!”斯江笑得不行,“老?公,老?公,老?公公,好了?伐?”
“好听?,再听?一万遍也不烦,”景生哈哈笑,“上班当心点,要适当偷懒晓得伐?老?婆。”
“难听?色了?,肉麻色了?(真难听?,真肉麻)。”斯江抗议。
“囡囡——囡囡。”
“阿哥,侬也要好好交。阿舅今朝好伐?”
“精神还可以,等歇背伊出去?散散步。”
“嗯嗯,问阿舅舅妈好。”
“好,挂了?。”
大概他们都明白两人再见面?的时候这个大家庭里会永远少了?一个人,于是心照不宣地不提“再会”两个字。
打完电话,景生和前些天一样背着顾东文出门?散步。
两人转到熟悉的米线店,景生把东文放进竹藤椅里坐稳,点好两碗米线,先去?斜对面?的水果摊买水果,又去?隔壁小卖部买烟。凌队昨夜打电话来说临时得空,要来橄榄坝看一看景生的结婚录像带,顾东文让他备点喜烟回礼。小卖部的老?板翻了?半天,只找到一条中华,要去?后头找,让景生等一等。
景生等了?会儿,等到了?马小野。十三?四岁的假小子一脸稚气?,头发、面?孔和衣服上有不少隔夜干涸了?的泥迹,踢趿着一双脏兮兮的人字拖,吸溜着鼻涕,不知道手里的十块钱是不是偷来的,她东看西?看了?两眼,见到景生正在打量自己,立刻朝他凶狠地瞪了?一眼,挥了?挥拳头,脚底下却滑开?两步,离他远了?些。
景生不由?得失笑,不知怎么?想起了?斯南,一转头却看到不远处快步穿过?马路的一个男人抬起手,手里的枪对准的正是旁边这个假小子。电光火石间,景生想到凌队说过?的禁毒队员家属遭到毒贩残忍报复的案例,不及多想,扑过?去?就把马小野压在了?地上。
子弹呼啸而来,穿透了?景生的左肩后击碎了?玻璃柜台,杂货和碎玻璃砸了?他们一身?。
马路两边同时奔出不少人来,枪声大作,景生依稀听?见了?凌队和顾东文的声音,还有马小野的喝骂呼喊声。
他忍痛站起身?,什么?也不管,拔腿往对面?跑。
刚才开?枪的男人退了?回去?,和凌队正躲在米线店木板门?的后头,旁边藤椅上的顾东正朝他挥手示意他趴下别?动。
景生一怔,回头望去?,自己救的假小子和另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男人躲在小卖部的橱子内侧也在朝他招手示意,他们手上都有枪。
瞬间,景生明白自己救错了?人,进退生死一线。
马大伟就是那时候从米线店里一群蹲着的人之中站了?起来,拔出了?枪,上膛,对准了?凌队的后脑。
“砰”的一声,没有消音器,距离不足五米。
子弹击穿了?顾东文的咽喉,再击中了?凌队的头部。两人双双倒地。
没有人知道顾东文哪里来的力量。
“砰”地又一声,凌队身?边的缉毒队员右胸中弹。
凌队是从版纳特意赶来看景生和斯江的结婚录像的,他怀里还揣着两百块钱礼金。马大伟一伙跟了?他半个月。双方年前在版纳交过?一次手,凌队带队缴获了?两公斤毒品和一辆越野吉普车,但一位缉毒队员一时不忍,没能对看上去?还是个孩子的马小野扣下扳机,被她背摔摔断了?脊椎骨。这天早上他的搭档毫不犹豫地对马小野扣下扳机,却被景生挡了?一枪。
景生是被马大伟的枪指着逼上面?包车的,车窗全部贴了?黑膜,他只看见米线店门?口的一滩血蜿蜒渗入了?泥土里。
那是顾东文的血,凌队长的血,缉毒队员的血。
景生伸手按上玻璃窗,一手的血,他自己的血。
马小野凑近了?看着他肩膀上的血洞,:“谢谢你了?大哥,那缉毒警可真够阴的,一声不吭背后来了?一枪,站住都不喊的,”她一想才后怕起来,打了?个激灵,“直接打穿了?——待会儿找个地方,我大哥给你收拾一下。”
景生竭力稳住自己不停颤抖的手掌:“那是缉毒警?你们——”
“他们是兵,我们当然是贼了?。”马小野撇了?撇嘴,倾身?向前拍了?拍副驾驶座位,“大哥,你到底打死那个领头的没?”
马大伟扭过?身?来,手上黑洞洞的枪口却对准了?景生。
“你往米线店跑什么??认识那两个警察?”马大伟的声音并不凶恶,甚至堪称柔和。
景生默默和马大伟对视了?几?秒,突然失控地笑了?起来,笑出一脸汗水和泪水,笑得浑身?颤抖,笑得咬牙切齿。
马大伟的眼睛眯了?眯,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却松了?松。
景生捂住伤口:“操,老?子有袋蓝精灵藏在米线店里等着出货,本来能挣两万多块。你们TM要是晚点来,老?子就能——”他咬着牙吸了?口气?看向窗外,很是懊恼。
一车人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算了?,那东西?不值钱,”马小野义薄云天地说,“你跑过?去?也拿不到啊,警察肯定把你逮起来,蓝精灵没意思,既然你替我挡了?一枪,就你这身?手,以后跟着我大哥混,有的是小白和钻石,那才叫来钱。”
她话音未落,额头就挨了?马大伟一枪托。
马大伟手一翻,枪口垂了?下去?,语气?更柔和:“敲晕他,丢下车。”
——
无论伟人的去?世让多少国家降下半旗哀悼,老?百姓的元宵节总归还是要过?的。卢佳三?点多就拎着年节礼盒到了?万春街,给顾阿爹和顾东文的遗像上了?香敬了?酒,摆了?两盘水果,刚和顾阿婆说了?两句体己话,斯好从外头回来了?。
“大舅妈好。”
“阿宝回来哉,”卢佳笑着递给他一个桔子,“去?五原路了??”
五原路的两套房子,去?年丽江“2.3”七级地震,北武做主把六楼那套大的卖了?五十万,带去?云南支援灾后重?建。李宜芳搬去?了?古北,一楼的小房子空了?两个月,西?美?和斯南吵了?一架后便搬了?进去?,一个月汇给顾阿婆五百块房租,气?得顾阿婆骂了?她大半年,但到底没辙,只能听?之任之。西?美?跟孙骁提离婚提了?三?年一直没离成,娘家是她最后能落脚的地方。
“嗯,姆妈买了?点美?新额肉汤团,叫我带回来,”斯好搁下汤团接过?桔子,“咦,没核,甜。”
“你妈最近怎么?样?年三?十没碰上,长远没看到伊了?。”
“嗯,蛮好,还是老?样子,外婆,妈说她晚上不过?来了?,要陪康复学校的小孩去?马兰花剧场演出。有好几?家公司要捐钱给她们学校,还会捐助听?器。”
顾阿婆淡淡地应了?一声,一转头不免和卢佳念叨:“自己家里儿子姑娘们她不陪,成天去?陪人家的儿子姑娘,什么?事啊真是的——”
卢佳笑了?:“西?美?是在做好事嘛,挺好的,出人出钱出力,真不容易。”
“就她能!”顾阿婆叹了?口气?,“她不管国家总归会管的,国家不管,还有人家老?子娘管呢,轮得到她?”
斯好挠挠自己毛茸茸的小胡茬:“乡下那种听?不见的小孩没人管的,福利院不收,爸妈也不懂,没人教就一辈子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了?。现在康复学校的老?师真的挺好的,表演队的小孩都会朗诵诗了?。”
顾阿婆想想当着外孙的面?编排他亲娘,总归不大好,也就不响了?。
卢佳洗了?手,进灶披间帮忙烧晚饭,照例问了?一句:“有景生消息伐?”
“唉——”顾阿婆又叹了?口气?,抬手压了?压眼角的酸意,“要有消息怎么?会不给你打电话。”
“北武和善让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早上才给斯江打了?电话,说至少要四月份才好,丽江啥香啥拉那边还在造学校呢,还有失踪的小孩没找到,你说啊小卢,这大地震,死了?找不到了?是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以前打仗比这个凶险多了?,谁去?找谁啊?还有唐山——嗐,那次也是,老?婆本都不留了?,他全拿得去?,后来呢?谁记得他的好?连个锦旗奖状都没,唉,就他们夫妻俩什么?都要管,比总书记还忙,”顾阿婆把洋山芋切得案板咚咚响,“一个一个都是好人,就只顾着人家,自家不管的。虎头都一年多没见过?爷娘了?,像话吗?谁成年累月地住在舅舅家——”
卢佳笑了?,这斯江斯南斯好三?姐弟都在舅舅家住了?十几?二十年了?呢。
顾阿婆老?脸一僵,自己也绷不住笑了?。
第432章
虽然有了西?美买的美新汤团,顾阿婆还是要自己做汤团。糯米粉跟往年一样是去陈阿娘家磨的,现?在两家只有陈斯好一个男丁,石磨都扛不出来,隔壁李奶奶的孙子和康阿姨的女婿一起搭了把手,两个老太太吭哧吭哧一下午磨了斤把糯米粉,少不了淌淌的眼?泪水洒在石磨上头。
卢佳往手上扑了点粉,把汤团搓圆:“北京姓孙的怎么说?”
提起这个,顾阿婆的脸又板了下来:“仍旧是那个死样子,上个月又派了秘书来接西?美,说年节里不一起露面影响不好。我呸!还影响不好,他外头姨娘养的儿子都四岁半了,有过什?么影响!这个杀头还有脸拖着西?美不离,我家西?美就是个天仙,长在他心坎里了?他的XX倒不长在他身上,满地乱爬,还当领导呢,呸!”
卢佳叹了口气:“真想不到孙骁居然是这种人,西?美也?是苦透苦透。”
“她活该,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她以?为自己真?是个仙女让人惦记了几十?年呢。”顾阿婆没?好气地骂,手下却没?失了分寸,汤团滚滚圆。
她们想不通孙骁为什?么外头有了姘头和儿子还不放西?美过生,北武和善让是知道为什?么但不屑也?没?必要?说穿,斯江不关?心也?不在意这件事,斯南倒是把孙家从上到下骂了一通,但骂西?美骂得更凶,骂她活该骂她报应,骂得西?美肝肠寸断,只有斯好心软,陪着她哭了一场又一场。
——
马兰花剧场在华山路,靠近镇宁路路口?,离戏剧学院几步路,旁边还有宋庆龄幼儿园。元宵节演出的票38元一张,年前就卖完了,买票的都是小演员的家长或演出单位的关?系户。演出是个大杂烩拼盘,XX合唱队的合唱、XX舞蹈艺术团的舞蹈表演、XX幼儿园的儿童剧片段,XX少年武术班的武术表演等等,康复学校的诗朗诵是最后一个大轴。西?美先前很满意这个安排,在后台越看?越不对劲,一个演出结束,看?台就呼啦一群观众不见了。节目主持人礼貌地请观众等节目全?部结束再接小演员离场,可观众还是越来越少,等到压轴的中国舞开始,看?台上只剩下稀稀落落四五十?个人了,不少是康复学校孩子的家长和承诺要?捐款的赞助单位负责人。
孩子们倒是喜气洋洋嘻嘻哈哈地在候场,因为不许大声?说话,他们大多?数人还是用手语和唇语表达意思,有年龄小的孩子因为没?人关?注他急得直挥手跺脚,眼?泪直往外冒。西?美蹲下身温柔地抱了抱他,用手语配合唇语告诉他:“快上台了,别急,排好队。”孩子们便都挤到她身边来,不停地用手势告诉西?美他们看?见妈妈了,怕等下背错诗句。
“不要?紧,背错了就继续往下读,别停下,别笑。”西?美一边说,一边打手语。
前面的两个老师也?笑着转过头来跟孩子们打手语。
“顾妈妈,我想嘘嘘。”四岁的男孩毛毛拉了拉西?美的衣服。
西?美抱起他快速跑向厕所,毛毛趴在她肩膀上咯咯地笑,笑得西?美心都化了。
穿过阴暗的通道,西?美示意毛毛自己进男厕所。
“顾、妈、妈——你、等、我!”毛毛用力地大声?说。
听力障碍的孩子发音有点特殊,平时会被人侧目,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
西?美笑着点头,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非常清晰:“我、等、你。”
厕所里很快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西?美转过身,舒出一口?气。
毛毛很快走了出来:“我、好、了!”
“你洗手了吗?”
“洗好了。”毛毛伸出湿漉漉的小手。
西?美掏出手帕弯腰给他擦了擦,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从给他们身边挤了过去。
西?美一怔,猛地抬起头:“景生?”
那背影却迅速穿过通道往观众席方向去了。
西?美打了个寒颤,紧紧捏住了毛毛的手。
“顾老师,顾老师——到我们了!”年轻的小王老师跑了出来。
“来了。”西?美惊魂稳定地拉着毛毛往后台跑,深一脚浅一脚。
柔和清亮的钢琴伴奏声?响起,台上穿着定做的大红表演服的孩子们排成了三排,在小王老师的手语带领下,大声?朗诵起阿尔瓦罗??荣凯的《我长大以?后》:
“妈妈,
当我长大了,
我要?搭一个长长的梯子,
一直通到云端,
我要?爬到天上去摘星星……”
西?美的眼?眶里满是热泪,仿佛台上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她的平平。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向观众席,刚才那个背影,似乎是那个观众,又有点像那个,当然不可能是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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