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橄榄坝的变化不大也不小,马路没有拓宽,沿街的店依然纷杂紊乱,名为“三峡格格”的小饭店门外的十几张矮桌上坐满了人,一眼望去,区分?不?出谁是游客谁是本地人。泔水沿着马路流淌,反射着榕树上一闪一闪的灯泡。半人高的煤气罐就?架在马路边上,铁锅在烈火中上下?翻腾,掌勺的是一个五官秀美的年轻女人。
“鱼头来啦,78号在哪里?79、80、81、82、83号,你们?的鱼头好了——”另一个年轻川妹子端着一个极大的不?锈钢托盘从店里走了出来,放声高喊。托盘里叠罗汉似地叠着一盘盘巨大的剁椒鱼头。
“78这边!”“81这里。”应声四起。
斯江站在店门口朝里张望,里面也坐满了人,剁椒的鲜香辣味混合着烟味酒味扑面而来。她推开几步看了看门牌号码。斯南说的地址不?会错,就?是那家米线店,舅舅在这里中了一枪,当时景生应该就?在马路对面,他当时看见了吗?斯江仓皇回望,差点撞到?拎着空托盘的妹子。
“对不?起。”
“吃饭么??没位子了,要?等?好久——”川妹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斯江,“橄榄坝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妹子,要?不?要?给你在我姐炉子边上加个小桌子?”
“谢谢,不?用,我不?饿,就?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开的这个店?以前这里好像是吃米线的,”斯江勉强笑了笑,掏出钱包来,“买两瓶冰啤酒。”
拎着酒往江边走上十分?钟不?到?,转个弯,不?远处连绵的青山豁然开朗,无?边无?际,连着灰蓝的天,空中的浮云是半透明的磨砂白。斯江再走了几分?钟,熟悉的篱笆墙跃入眼帘,她不?由自主越走越慢,血液却越流越快,心跳声鼓噪着耳膜,太阳穴都跟着一抽一抽。
篱笆外的野草仿佛刚被人清理过,留下?一整片青黄相间的草皮,篱笆上蔓草爬藤杂密,间中垂下?的花苞兴许会在明天的朝阳下?盛放,略一抬头,斯江就?看见了旧楼那片艳丽的玫红火云,夜色中的三角梅仍旧绚丽轰烈。她的脑中瞬间空白了几秒,一路鼓着的劲和设想的无?数画面都消失了,甚至她自己都消失了。
木栅栏的门上挂着一把很粗的环形锁,不?知道是斯南和佑宁留下?的还是好心人添上的。斯江推了推,木栅栏嘎吱嘎吱响了几声,掌心一阵刺痛,大概是被木刺刮着了。她左右看看,把装着啤酒的塑料袋挂在了栅栏上,踩着横栏爬了上去。木栅栏摇摇晃晃,居然没断。啤酒瓶“砰砰”撞了好几下?,斯江探身拎过来看,玻璃瓶完好无?损。
院子里两块小菜地竟然都没荒芜,整整齐齐地划成一条条长方形,靠着石板路这边插着牌子。斯江蹲下?身仔细看,牌子上写着两行字“空心菜格格”,旁边的牌子上写着“韭菜小虫”,搭着竹架的那一块地,牌子上写着“番茄虎头。”斯江看了两遍,的确写的是虎头。番茄已经挂果了,青色的,等?它们?变红,虎头的小伙伴们?肯定会来采。再旁边,斯江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辣椒斯江姐姐”,还有“香菜斯南姐姐”,斯江一边胡乱擦着眼泪鼻涕一边傻傻第笑,孩子们?肯定想不?到?斯南最?讨厌吃香菜,再看到?“黄瓜景生大哥”时,斯江蹲下?身捂住了脸。月光静静洒在她不?断抽动?的单薄背脊上。
路边传来年轻人的说笑声,斯江抬起头,篱笆外两栋楼都没有锁门,屋里没有人住过的痕迹,但?地上桌上空空的竹匾上,都干干净净地没有落灰。斯江企图寻找出一丝景生的印记,转了半天发现是徒劳,如果有什么?,斯南和佑宁当年赶来的时候就?应该发现了吧。屋檐下?的灯亮了,水井边干干净净,墙角一溜彩色小板凳早就?褪了色,种菜的工具整整齐齐收在一个竹筐里,窗下?靠着以前孩子们?上课用的黑板,上面粉笔画着工作表,左边写着人名,右边写着日期,两三天就?有签名,认真地备注着灭虫、除草、浇水等?明细。在虎头、斯江斯南和景生佑宁斯好的栏目里,签着不?同孩子的名字。
黑板的左上角,贴着一张明信片,上面画着菜田,红的番茄,绿的黄瓜,紫的茄子,很写意的线条。“上海的番茄不?好吃,黄瓜也不?好吃,等?我回橄榄坝我自己种,我们?一起种。我上小学了,小学很好玩。你们?呢?……”落款是一只小老虎,1994年1月1日。
斯江举起酒瓶,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酒瓶:“欸,看看呀,小朋友们?帮阿拉种了交关?菜,有得侬好烧了哦,吾是辣椒,侬是黄瓜,好烧啥么?子?拍黄瓜?辣椒炒黄瓜勿大好切哦。”
“侬洗到?啥地方去了啊?电话啊没一只,Call侬啊勿回信息,良心呢?被狗切忒了?再勿回来寻吾,侬要?变老帮瓜了哦。吾要?嫌便侬了,晓得伐?(你死?到?哪里去了啊?电话都没有一个,呼你也不?信息,良心呢?被狗吃了?再不?回来找我,你要?变成老黄瓜了。我要?嫌弃你了,知道吗?)”
斯江从包里摸出景生的中文寻呼机,一条条信息翻过去,亮蓝色的窄窄屏幕上滚动?着重复的信息,顾景生三个字出现多了,看上去像错别字,又像从来没见过的生字。
两瓶啤酒渐空,斯江托着下?巴撑着膝盖,慢悠悠地跟景生叙述这四年来的一切,是回忆,也是道别,同他,也同自己。
月上中天,斯江爬出栅栏时,微醺得人有点迟钝,头重脚轻差点摔了个倒栽葱。转过街角的时候,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原来这个角度就?看得见三角梅。
——
马大伟在船上杀了林富贵后,按计划沿着澜沧江至勐腊县打算出境入湄公?河,走老挝回金三角驻地。临近界河听说前头不?但?有版纳的警方在严密盘查,还有武警的巡逻船在巡逻。船上包括景生在内有七八个人身负枪伤,加上一箱货,风险很大。为了避风头,他们?在勐腊县的河滩弃船登岸,找了个山坳把马小野就?地埋了,打算走山路进老挝。不?料水路查得严,陆路更?严,一群人在深山里昼伏夜出了一个月,试了几条路都没走通,好几次都差点碰上巡山的公?安。又躲了一阵子,风声渐渐过去,景生提出他去橄榄坝想办法找条货船下?湄公?河,马大伟考虑了一夜,决定只带两个贴身的手下?亲自跟景生去找船。
四个人傍晚下?山,就?着夜色在勐腊偷了一辆破旧的昌河面包车,往景洪开。
“想回家看看吗?”马大伟坐在副驾点了根烟。
“不?了,没爸没妈,有什么?好看的。”
“小野说你后娘待你不?好,想不?想去找她算账?”
景生笑了笑:“好歹没把我饿死?,算了。”
“你吧,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
“嗯。”景生拧开收音机,一片嘈杂响声,调半天才收到?一个不?稳定的频道,传出悱恻的歌声:“只怪夜太黑没人担心明天会不?会后悔,HEY夜太黑酒精把一切都烧成灰……”
“还真是辆破车,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马大伟叹了口气,把半根烟揉碎在掌心里。
老刀头的木雕摊前挤满了人,一群明显是大城市来的年轻人正捧着木雕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景生站在阴影里抽烟。
“看看,小野会喜欢这些吧?”马大伟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大把银饰给景生看。
景生仔细地看了看,挑出一个花样繁琐复杂的银胸牌:“她应该喜欢这个。”
“银子够重?”马大伟切了一声,“这丫头就?这德行——怎么?了?”他警惕地侧过身子,掩在景生身后,看向老刀头的摊位。
景生恍惚了一秒:“没事,我看他们?付钱了,马上就?好了。”
刚才那个北京口音的女孩应该是凑巧也有个朋友叫斯江,也许是思念的思,景生的目光跟了那群年轻人的背影片刻,收了回来,往四周探视了一圈,大步走向老刀头。
“刀叔,是我。”
第467章
老刀头呆了一呆,转过眼见景生旁边的男人正笑得一团和气,便垂下头去嘟哝了一句:“你回来做什么。”
景生勾过一张小板凳示意马大伟坐,自己蹲下?身?,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橡皮筋捆好的一叠钱塞进一个树根雕的深笔筒里:“刀叔帮个忙,我要条船过界河。”
老刀头往四处看了看,半晌没作声。
马大伟掏出烟来点上:“老头是你家亲戚?”
景生摇头:“老邻居,看着我长?大的。”
“远亲不如近邻啊,邻居好,”马大伟把最前?面几个小木雕个个摩挲过来,笑了,“怪不得江东说?您有法子,您这缅甸花梨、泰国柚木,砍下?来就直接走水路来的吧?放这里卖太?浪费了,有人识货么?”
老刀头抬起眼冷哼了一声,对景生说?:“你,马上?三十岁的人了,还在外头鬼混,赶紧回来!你不想要老婆了?别人家小孩都?上?学了,你看看你,真是。”
景生笑着把旁边的旱烟杆递给他:“您放心,马哥对我好着呢,过几年等?我发达了,办成大事了,就回来盖楼房,要不然我爸在地下?也没面子。”
四周的摊主开始收拾家什准备散市,老刀头闷头抽了几口烟,旱烟杆在板凳上?敲了两下?:“后天下?午三点半,在傣族园对着的坝子边上?,有条卸木材的船,我在滩边等?你。”
“好。”
景生带着马大伟起身?走人。老刀头盯着景生的背影,眼圈发红,手里的旱烟杆抖个不停,见他们?走远不见了才立刻开始收拾货物,一不小心,木雕的小物件滚了一地。
——
马大伟让两个手下?去找地方买点吃的喝的,自己和景生靠在电线杆边抽烟。对面的“三峡格格”生意红火人声喧闹,铁锅下?的火腾地窜高,衬得掌勺的女人秀丽的眉眼间多?了一股子狠劲。
“阿东,那炒菜的女人怎么样?喜欢么?”马大伟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景生皱起眉:“我有喜欢的女人。”
马大伟嗤笑了一声:“那个缅甸女人?长?得漂亮没用?的,她做鸡的,还有个不知道谁是爹的种,你情愿给人做便宜爸爸?傻了吗你?”
景生没接话?,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盯着马路对面,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十二个人,挤挤能坐得下?吗?”斯江笑着问川妹子。
“美女你来啦?坐得下?啊,我给你们?另外拼个长?桌,稍等?几分钟就行。”川妹子兴高采烈地招呼斯江。
“哇,这家生意这么好,肯定好吃!”
“斯江你怎么发现这里的?你太?厉害了。”
“斯江,这个送你,看见没?上?面这小狐狸可爱吧?”盛丽揽住斯江,把礼物直接塞斯江手里。
斯江笑着举起来端详:“太?可爱了,谢谢!”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落了座,开始点菜点酒。
“你们?看对面,哎,别太?明显,悄悄地瞄一眼——,”许涵憋着笑把斯江转了一半的身?子扳回来,“对面好几家是鸡店,门?口的男人肯定是等?着嫖妓的。”
盛丽动作迅猛,已经转过头看过又转了回来:“切,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斯江恍惚觉得心突然毫无缘由?地漏跳了一拍,桌上?的男同?事们?纷纷举起手表态:“我是好东西。”
“我也是,我们?都?是。”
“别,你们?都?是东西,我是人。”
“对,就你不是个东西。”
笑声中,斯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面那些亮着荧光粉荧光紫的小店里会不会有一家是当年南南打抱不平的那家?那些男人,家中是不是有明知他们?出来做什么却装作不知道的妻子……
——
“几位大哥,按摩不?180一次,按哪儿都?行。”刚上?工不久的女人穿着荧光黄的低领紧身?汗衫和牛仔短裤从店里走过来搭讪。
马大伟看了看手上?的劳力士金表,转向景生几个:“你们?去玩玩吧,我到对面吃点热菜热汤。一个钟头够吗?”
两个手下?哈哈地笑。
景生摇头:“我陪你。”
“那你俩去,”马大伟笑得很慈祥,“别抠门?,给个整数。”
马路不过四五米宽,走到一半,马大伟突然开了口:“知道我为什么特地要去那店里吃东西么?”
景生浑身?汗毛倒立,腰后已经变成他身?体?一部分的枪突然变得冰冷陌生。
“因为我在这里一枪干掉了两个,”马大伟的笑声难掩得意,“有个死残废有点厉害,我刚站起来,他和我对了个眼就察觉出了,居然还挡了一枪——”
马大伟站在马路牙子边眯起眼看了看,笑着扬声道:“妹子,里头两个人的空桌有么?”
“刚腾出来一桌,稍等?一下?,我擦一下?桌子,好咧,进来吧。”
菜单上?菜式不多?,马大伟点了个鱼头,又要了宫保鸡丁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两瓶啤酒。
“够了吧?”
“差不多?。”景生低下?头,枪管戳在绷紧了的肌肉上?,每一秒都?在呼唤他拔枪。
马大伟就在他面前?,卸下?了防备,没带手下?。一秒拔枪,一秒射击,他必死无疑。他应该死在这里,血债血偿,以命偿命。
景生抬起头,马大伟正在一边倒啤酒一边看他买给马小野的银项圈,金黄色的啤酒里一连串透明的气泡,拱着雪白的酒沫冲出玻璃杯。
门?外,有斯江。
他刚才从她那一桌人身?边走过,和她只隔了两个人。这绝对是命运的安排。命运把她送来这里,能亲眼看见他报仇雪恨杀死毒枭,她一直在找他,或许一直在这里等?他。
热血涌上?头,景生的双眼火辣辣地胀痛。
“好你个老马,吃宵夜也不喊我,猪头肉来一点。”一个打扮艳丽的中年女人带着两个男人走近了来,笑着和马大伟打招呼。
景生骤然冷静下?来,“吃宵夜”,“猪头肉”都?是毒贩间的黑话?,对应的是“要毒品”、“□□”。但马大伟在山里的两个月几乎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和外面联络上?的,为什么不用?他联络到的关系搞船?
马大伟似乎早有准备,扭头看了看来人,冷笑道:“你架子太?大,请不动你。”
女人笑着挤在了马大伟身?边:“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东哥吧?”
两个人的小桌子挤了五个人,胳膊碰胳膊腿碰着腿。景生索性靠在了墙上?,冷眼扫视着对方。
马大伟和那女人一口黑话?,很快敲定了明天上?船前?把山里的一箱货交易掉。
——
一行人走出小饭店,外头的桌子已经空空落落。
景生的视线落在斯江坐过的地方,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空无一人,好像刚才只是他的幻觉和错觉,斯江从未出现过,她的笑声、说?话?声,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这四年里景生常觉得自己疯了,但从未有任何时候像这一刻这么确认。他肯定是疯了。
“你干什么呢?”马大伟停下?脚。
景生直起腰:“捡了个我叔的好东西。”
马大伟看着他手里的狐狸笔筒,笑了:“是你叔叔摊子上?的,不便宜,一百二一个,能挣八十。”
上一篇:被渣后,前任他高攀不起
下一篇:闪婚后,千亿总裁单手开拖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