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你——”顾阿婆扭头看看顾东文,深深叹了口气,这姑娘太喜欢东文了,这样还帮他说话?,将来吃亏的是她自己?,唉。顾东文你个王八蛋,哪个男人能喜欢一个女人喜欢一辈子,古代再?重情义守个三年?孝也得续弦了,你连个名分都不给人家卢护士,将来你脚一蹬去了,能留给她什么,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老娘的良心都会痛。
“算了,我老太婆一只脚都在棺材里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不管了!”顾阿婆红着眼圈丢下一句,自己?掀开帘子躺床上去了,胸闷,孙子孙女又没盼头了,老顾家后继无人,她真是对不住老头子。
晚上景生知道了,倒是等顾东文回来和他谈了谈,他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肯定是有一点?高?兴的,这点?儿高?兴不太光彩也不太厚道,但?他也不想?隐藏,私心里他希望顾东文心里永远只有姆妈一个人,谁也不配再?占有那个位子。但?因此他对卢护士也有点?抱歉,卢护士是个好女人,对顾东文也是真的好,这半年?顾东文的短裤袜子汗衫背心,都是卢护士替他买的,不当班的时候也会去东生食堂搭把手。他看得出来,顾东文也喜欢卢护士,听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笑,笑得还很温柔。
“真的不结?”景生被?理智和情感煎熬得有点?烦躁。
“嗯,这几年?先不结。”
“要是她以后改主意想?结了呢?”
“以后的事谁知道,说不定那时候我也想?结婚了,又或者她不想?和我结。她还年?轻呢,还会遇到很多男人。你爸已?经是老帮瓜喽。”
景生翻了个身?,又翻了回去,嘟囔了一句:“不结婚光恋爱,你这就是耍流氓。”
“我本来就是流氓。”顾东文一双长?腿翘在书?桌上,悠然吐出一串烟圈。
——
六月底期末考试结束,暑假在梅雨季节里来了,空气黏糊糊,地面潮唧唧,拖几遍都没用,毛巾毯摸上去总是湿哒哒的,衣裳挂在外头一天也去不掉一股酸味,常年?西晒的山墙下都生出了薄薄一层翠绿的青苔。
斯南不回来,斯江跟外婆阿娘一样胸闷气短。期末考试她发挥正常,排在班上第十六名,由于(1)班和(4)班强手如云,全年?级排在第七十五。电话?里顾西美提出了一个小目标:下学期要进年?级前五十名。斯江无语望苍天,姆妈是当然不会也不屑于了解在市重点?要提升一个名次有多难的。景生安慰她,看,至少已?经不要求你班级第一年?级第一了。斯江这么一想?立刻心平气和了。
景生缺了半学期的课,期末考试各科虽然都及格了,但?总分吊在了车尾,老师同学们比他还着急,王璐领头组织了一个加强班,各科课代表踊跃报名,七八个人排出了补课表,分为?三班,要主动上门为?景生补课。老师出了面,景生盛情难却,只好应了下来。
一个礼拜后,斯江不乐意了。
“阿哥,你们还是去图书?馆补课吧。”
“干嘛?”
斯江磨磨蹭蹭说了一堆,条条被?景生驳回后,才?嘟着嘴低声道:“那个王璐怪怪的,不是分了三个小组嘛,哪个小组都有她,明?明?不用她给你补课她来干嘛。”
景生拿眼觑她,斯江哼了一声:“我看她不应该叫王璐,应该叫王梅(沪语黄梅发音同王梅),黏糊糊潮唧唧,烦死了。”
“来的是客,你这个主人怎么这么小家巴气的呢。”景生其实已?经跟大家约好去图书?馆补课,却忍不住要逗斯江两句。
斯江眼一瞪,站起?来咚咚咚冲到门口,学着王璐的模样,东看看西看看,轻轻提口气走到吃饭台子边上,手指头悄悄地沿着玻璃边擦过去一条,瞄上一眼才?坐下。
“哦,谢谢侬,我不喝水,要是有咖啡的话?麻烦冲一杯给我,嗳,还有宁切(还有人喝)咖啡伐?”
景生憋着笑看戏。
斯江眉头一挑,一脸的无辜和为?难:“啊呀,对勿起?哦斯江,这种上海牌咖啡茶其实不算咖啡,要雀巢咖啡那种,要是没咖啡伴侣的话?,加点?牛奶也行,还要两颗方糖。”
景生胸口起?伏了好几下,憋不住笑出声来。斯江白了他一眼,又学着王璐说:“哦,没雀巢啊?没关系,明?天我带过来,正好教教你怎么冲咖啡。”说完含羞带怯地看了景生一眼,“我觉得顾景生肯定会喜欢咖啡,咖啡和他的气质很像。”
景生被?她这么一瞥,眼皮吊住了心脏直跳,他还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眼,当时貌似只顾着看物?理课代表的笔记了,不过得记得严禁斯江这么抛媚眼,除非天下人全瞎了。
已?经补过课的斯江课代表翻着白眼替王璐温柔地说完了潜台词:“雀巢咖啡,味道好极了!啧啧啧,阿哥,你的味道到底怎么好极了啊?为?啥就你们王班长?晓得呀?”说完还绕着景生转了一圈,弯下腰跟小狗似的皱着鼻子东闻闻西嗅嗅:“啥米道噶好呢?到底啥米道呀。(什么味道这么好呢,到底啥味道呀。)”
说完她自己?笑得肚子疼,使劲晃着景生的椅子:“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知道吗?”
景生垂眸拿起?手边的《上海电视》:“游泳池泡出来的消毒水味道,肯定不会像咖啡,你闻闻自己?就知道了。”
“不可能。”
“你闻闻,反正我们两个人肯定味道是一样的。”
斯江神使鬼差地抬起?胳膊闻了几下,衣服上肥皂的香味掺杂着些微汗味,心里一紧,忍不住又用力嗅了几下,狐疑地放下手恼羞成怒道:“呸,我才?不和你一样。”
景生若有所思地问:“你不会有狐臭吧?”
“阿哥!”斯江气得抢过他手里的杂志劈下去好几下,手伸得笔笔直,保持他什么味道也闻不到的距离。
景生看着她诡异的姿势笑得打跌,由着她打了七八下才?提醒她:“演戏演全套,那个蘑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没注意。”
斯江瞪了他一眼,才?重整旗鼓酝酿了一下情绪,走到大门边准备换鞋子,往门框下的墙边一看就尖叫起?来:“呀——!顾景生,你家、你家长?蘑菇了!真的蘑菇!”
景生笑得眼弯弯:“然后你说是你种的?”这句话?他听得很清楚,直接把王璐撅得说不出话?来,看上去还相信了。
斯江蹲下身?,拔起?颗新长?出来的蘑菇,仔细端详着,一本正经地学起?了可敬可亲的赵忠祥老师:“黄梅天到了,万物?发霉,又到了蘑菇繁殖的季节。”
景生抬起?杂志掩面大笑,再?放下杂志的时候,等候已?经的斯江放出了大招,歪着头一点?一点?地在他面前跳起?了舞:“我采的蘑菇最多,多得阿哥屋里摆勿牢,噻箩箩哩噻箩箩哩噻噻箩箩哩噻箩箩哩噻!”
三根细长?的小蘑菇定格在景生的鼻子下头。
——
夜里洗好澡,斯江刚坐下十分钟,浑身?就又黏得得,她不停地摇着蒲扇,给自己?扇三下给对面的景生扇三下。电灯泡下头又好几只蚊子飞来飞去,时不时嗡嗡嗡绕到她书?上。
景生拿了盘蚊香点?着了放到桌腿边,拍了拍斯江的腿:“当心覅烫着,眼睛看一看,蚊香在这里。”
“唉,这几天蚊子多得要死,烦死了。昨天帐子里有只蚊子一直叮我,起?来打了好几次也没打到,竟然吸饱了我的血睡在我枕头边上。”斯江啪啪两巴掌,打了个空气,抬起?腿来给景生看:“你看,太不公平了,你和南南被?蚊子咬了就是一个小红点?,我被?咬了就是一个大疙瘩还痒得要死。”
“因为?你臭烘烘?”
“你才?臭呢,蚊子是闻到我血香好伐?哼。”
“你哪里香了?”景生一边做物?理题目一边笑:“下午你不是盯着自己?咯吱窝闻来闻去的。”
斯江瞠目结舌,半晌靠到他身?边难为?情地低声问:“阿哥,你能帮我个小小的忙伐?”
“嗯?”景生纳闷地看着她脸上的红云迅速烧到了耳朵和脖子。
斯江犹豫了一下,声如蚊讷:“大家都说有狐臭的人闻不到自己?的臭味,你帮我看看,我会不会有那个臭味道呀。”她迅速抬起?胳膊在景生面前晃了一下,紧张地问:“有伐?”
景生:“???”
斯江飞速地又晃了一下,紧张得简直要哭出来了:“阿哥?!到底有伐?你说真话?啊——”
“肥皂香味,还有一点?点?汗味。”景生全身?毛孔倒立,不由自主地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转开了脸,感觉到自己?脸上也烧了起?来:“你瞎想?八想?啥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狐臭,没有。”
他的表情和动作让斯江眼圈都红了,这么嫌弃还说没有,阿哥肯定是怕说了真话?让她丢脸。越描越黑,斯江被?自己?吓得手脚冰冷,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和那么可怕的味道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注意过呢,难道是今年?才?有的?和发育有关系吗?
“好了伐?”景生看她快哭出来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抓起?桌上的蒲扇用力朝她扇了好几下:“好啦,你没狐臭,没有,真的没。”
“那你怎么一副嫌我臭的样子?”斯江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真的臭还是真的不臭?”
“不臭不臭不臭!”景生绝望地揪过她的细胳膊闻了好几下:“说了就是正常的一点???汗味,仙女也会出汗也要放屁也要拉屎的好不好?不出汗是种病。”
斯江自己?又闻了几下,弯腰在景生胸口也闻了闻,好像的确不臭。
景生一根手指顶住她的脑门往后推:“你干嘛。”
“阿哥你也好像也没狐臭。”斯江这才?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扶了抚胸口,“吓死我了。”
“小戆徒。”
两个人继续各看各的书?,景生却完全做不出题目了,总有一股味道在鼻尖飘来飘去,说不出的扰人,血在皮下不安分地奔腾。
“喂。”
“嗯。”斯江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陈斯江。”
“啊?”斯江终于抬起?头来,茫然看了看周围,才?聚焦在身?边的景生脸上:“阿哥你叫我?”
“你以后不许对着人抛媚眼知道吗?”
“什么眼?”斯江更茫然了,眨了眨眼,睫毛的阴影在她眼睑下轻快地跳了跳。
景生学着她的样子侧着脸挑了挑眉:“就是这样看人,不好。”
“——阿哥,你确定你这是在抛媚眼?”斯江打了个激灵。
“不然呢?”
“呵呵,好吧。知道了。”斯江低头看了两行字,觉得自己?亏了,赶紧补上对等条例:“那你也不许这么看人。”
“我是男的。”
“那也不好,男的抛媚眼更吓人,你想?抛给谁看?”
景生眉头扬了起?来。
“你看你看,你又抛媚眼了,阿哥,你这样很危险的哦,还好是我接着了,要是你们班长?看到了,肯定会以为?你喜欢她。虽然你长?得特别好看,但?也不能这么肆意挥霍你的美,美是个危险的东西,会杀人,会诛心,会倾城,会祸国。”斯江越说越溜,笑得眉飞色舞:“我们周老师说了,历史上误国的男色也很多,史书?上只记载褒姒西施,是男女不平等。男色懂吗阿哥?”
她得意地歪过头瞟景生:“就是你这样的。哎呦,你干嘛打我啊,恼羞成怒了是不是?”吃了一记毛栗子的斯江愤然起?立,对着刚进门的顾东文告状:“阿舅,阿哥打我!”
顾东文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发话?,斯江兴奋地拿起?水果刀咔嗒咔嗒在玻璃上戳了一圈:“阿舅你不是说,打女人的男人都得被?你这么搞一下?快点?啊。”
顾东文笑着抽出毛巾拿起?脚盆下楼冲澡:“景生,你自己?搞自己?吧。”
斯江立刻瘪掉,丢下水果刀叹气:“阿舅你变了。”
景生气得抄起?水果刀,左手往台子上一压,刀尖和玻璃密集地撞击个不停,转瞬在五根手指间来回插了七八圈。
水果刀咣啷被?丢进玻璃碗里,景生又给了斯江一连串毛栗子:“搞完了,数了还差几个毛栗子伐?”
顾阿婆打着哈欠从里间踱了出来:“你们两个小冤家又在闹什么闹?几点?钟了还不睡觉?一放假就乱套,睏高?去睏高?去。”
“阿哥欺负我,阿舅也不帮我。”斯江搂住外婆给她看自己?的额头:“看呀,痛得来,肯定红彤彤了,我说阿哥长?得好看他还打我。”
“男小伟(男孩子)怎么好说好看呢。”顾阿婆随手替斯江揉了揉,问景生:“你爸又回来了?没去你卢阿姨那里?”
斯江莫名其妙得很,小声问:“阿舅天天都回来的呀,干嘛要去卢护士家?”
顾阿婆叹了口气:“你小孩子不懂,别问了。”
老太太颠着小脚下楼去找顾东文说话?,斯江看向景生,景生扬眉道:“你小孩子不懂,别问了。”
斯江:真的好气哦。
——
一九九三年?的春节前夕,刚换了新工作没多久的陈斯江被?迫在公司尾牙聚会上喝了不少酒,上司高?小姐护着她让她在沙发上休息,聚会接近尾声,同事们开始比赛说故事,规定只能说两种故事,一种是鬼故事,一种是黄色笑话?,斯江干脆闭上眼假寐当做没听见。
突然一个男同事说道:“大家知道《采蘑菇的花姑娘》这首黄色歌曲吧?”
斯江震惊了,结果满座人哄堂大笑纷纷表示知道知道,很是知道。
“那我就不重复了,然后一个猎人听说了躺在草里居然还遇得到这样的好事,就也脱光了躺在草地上等着,等啊等啊,等啊等啊。”
有人憋不住笑了起?来,斯江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知道这肯定是个带颜色的笑话?,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等了好一会儿,太阳晒着,微风吹着,猎人太舒服就睡着了,这时候森林里走出来一只熊,哼着歌:采蘑菇的小熊熊,背着一个大竹筐……森林里从此少了一个猎人。”说笑话?的保持着一本正经,听笑话?的笑得东倒西歪。
斯江捂着脸也笑得不行,笑着笑着就哭了,她躲到厕所里呕了一会儿哭得不行,吓得高?小姐赶紧让公司司机先送她回家。回到万春街的斯江拨通了126寻呼台,说出了烂熟于心的那个号码。
“好的陈小姐,请问您需要留下回电号码吗?”
“不用。”
“那我重复一遍,您的留言是‘你到底在哪里’对吗?”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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