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人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周子遇高大的身影, 公共区域的感应灯亮着, 将他的模样照得格外清晰。
他张口想叫她?的名字, 却看见她手里拿着手机贴在?左耳边。
“刚才有点不舒服, ”宣宁往旁边侧身, 将大门让出大半的空隙, “所以点了热食——刚才出门跑步了。”
周子遇一听便知, 和她?通话的定是白?熠。
他眼神有点沉, 低头不去看她?,从她?身旁让出的区域走进去——提着东西上门, 倒没直接拒之门外。
这是个品质不错的小区,不论户型大小, 入户门都很宽敞, 尽管宣宁仍站在?门边,周子遇进去的时候, 也没感到局促。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离她?近了一些。
她?才洗过澡,身上穿着夏季的睡衣, 缎面质感的衬衣短袖式样, 松松盖住底下纤瘦姣好的身材,明明是以舒适为首要条件设计的产品,偏底下配的是才及大腿根部的短裤, 露出两?条明晃晃的腿, 修长笔直,侧面是常年运动才有的肌肉线条。
他只看了一眼, 便迅速移开视线,一面摸着喉结处,缓解忽然冲上来的痒意,一面自觉换上她?家里的备用拖鞋,提着保温杯放到餐桌上。
全程轻手轻脚,只等?着她?挂断电话。
偏偏白?熠似乎同他一样,也担心她?是否情?绪不佳,并不急着结束通话。
“怎么不舒服还去跑步?”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关切,“小心又像过年那回?一样,一个人晕在?家里也没人知道。”
“不会的,”门已关了,宣宁顿了顿,看一眼屋里的周子遇,“那次是感冒发烧了,烧得头晕才会昏睡,今天只是肠胃不适而?已,没什么事。”
她?记得,那回?发烧昏睡,也是周子遇陪在?身边。只不过,那次是白?熠请他过来的,而?这次,是不请自来。
“真的没事?”白?熠有点怀疑,她?很注重?生?活习惯,没有特殊情?况,过了晚上八点从不进食,“那把视频开一下,我要看看你的脸色。”
“视频?”她?愣了下,忽然觉得近来同白?熠通话时,视频变多了,他过去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似乎是因为过去习惯了夜晚常在?外潇洒,而?女伴视频像查岗似的,让人不太舒服。
近来,他倒会主动打?视频,让她?看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多半是家里,偶尔一两?次在?饭桌上,也都规矩得很。
男人大概多少都有这样的毛病,被在?乎的时候厌烦,不在?乎的时候,反倒上赶着想证明点什么。
只是今日的时机不太好,她?抬头看一眼周子遇,也没拒绝,说了声“好”。
电话一挂,视频便拨过来了。
周子遇面色僵硬,像个多余的人,不请自来。
他站在?原地,躲也不是,只好自觉去了与客厅相连的阳台,关门开窗。
屋里开着空调,凉丝丝的不觉热,待窗一开,热气涌进来,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夏天。
阳台没开灯,隐在?夜色里,一半透着客厅找过来的光,一半承着城市里千家万户的灯辉,他看了会儿窗外星星点点的车流,还是没忍住,回?过身去看着屋里的情?形。
屋里 ,宣宁坐在?餐桌边,恰好面对?阳台的方?向。
她?一手拿着手机面对?自己,一手打?开保温杯的杯盖,将汤倒进桌备好的碗里,尝了一口。
隔着玻璃门,他其实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只是看她?不时笑一下,同视频那边的人说着话,有种热恋情?侣的浓情?蜜意在?。
他也不知怎的,就想到白?天在?A大会议中心的那个楼梯间里她?说过的话。
她?说,他不行,只有白?熠可以。
真的只有白?熠才可以吗?
看着她?状似轻松愉快,实则笑不达眼底的样子,他忽然有点冲动。
“……吹过啦,花了很长时间,头发多,太麻烦了。”
大概是说到她?多又密的头发看起来还没干透,她?一边不太在?意地抱怨着,一边伸手撩了一下,把从耳边落下来的一绺重?新别回?去。
一抬头,却看见将玻璃门推开,重?新回?到屋里的周子遇。
“下回?我帮你吹,好不好?”屏幕中的白?熠仔细看她?的长发。
周子遇面无表情?,一步步慢悠悠往这个方?向走,看得宣宁直发愣。
“宁宁?”
白?熠的声音把她?拉回?神。
“好啊,只要你别把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就好啊。”
她?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回?答他刚才的话,余光却时刻注意着逐渐靠近的周子遇。
“怎么会?我有经验,小时候过母亲节,学校的作业是帮妈妈做一件事,我就帮我妈吹了头发,为这,还专门找我妈的发型老师学了学。”
白?熠语气得意,全然是情?侣间打?趣的态度,却让宣宁有点出神。
母亲节作业、父亲节作业,这都是她?小时候最讨厌的东西。
不过,现在?的她?根本?没时间再多想,因为周子遇已经走到近前,与她?隔着张餐桌,慢慢倾身过来。
户型小,配的餐桌自然也小,只是一张有些拥挤的六人长桌,其中短的一边靠着墙,她?坐在?长边的座上,中间的距离不足一米。
前置摄像头还开着,她?拿着手机的手已经被他触碰到。
手指变得僵硬,捏在?手机上,微微用力?,指尖泛着白?。
他看到了,却没退开,又倾过来几寸,原本?只是触着她?手背的那只手轻轻一转,握住她?的手腕,只要再用力?,就能。
“当啷”一声,汤匙掉落,与瓷碗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白?熠就在?那边看着,周子遇再靠过来一点,就瞒不过去了。
“那我等?着。”她?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上看,镇定地找借口,“文希姐好像打?过来了,应该有事要商量,阿熠,我先不说了,晚安!”
说完,来不及等?他的反应,便匆忙按下挂断键。
几乎同一时刻,周子遇攥着她?的手腕开始用力?,将她?拖着不得不往前倾些,自己则直接俯身下来,想要稳她?。
手机拿不稳,掉在?桌上,谁也不去理会。
宣宁不耐烦地别开脸,让他的吻落了空。
“周子遇,你要干什么!”
她?显然没什么心情?,语气冷淡,和刚才视频通话时候的温柔轻松截然相反。
周子遇顿了下,看着她?因别开脸的动作,而?恰好展露在?他眼前的右耳,到底没再动她?。
她?的耳朵小巧,耳垂微厚,上面覆着一层白?色的细小绒毛,底下又透着粉,在?客厅的灯光下像有一圈光晕似的,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他忍住已到嗓子眼的痒意,慢慢放开紧握的手,重?新直起身子,隔着一张餐桌,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这也是我做不到,而?他做得到的事?”他冷冷地说,“在?这种时候和你说几句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话?”
这话未免夹杂了醋意,连宣宁都感觉到了。
“是啊,那又怎样?”
宣宁冷笑着,垂眼看到桌上那碗老鸭汤,刚刚视频的时候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此?刻莫名觉得腹中有隐隐的酸意。
“你这时候过来,难道就是要做什么紧要的事吗?”
周子遇被她?激得无法辩解,顿了顿,道:“我只是觉得刚才遇见你的时候,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而?已。”
的确是好意,宣宁忍下了更多要出口的恶言,沉默以对?。
“宣宁,你明明不想笑,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笑?”周子遇刚才被戳中心事的尖锐感已经过去,他一向情?绪控制得极好,此?刻恢复冷静,便将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没看错,她?刚才根本?不想笑的,也不想说那么多毫无意义的话,却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和平常一样,迎合着白?熠的一举一动。
就连白?熠能看出来的那一点点低落,也像是她?刻意流露出来的。
如?果今天的白?熠是不耐烦的,不想分心安慰任何人的状态,那她?一定不会让他察觉到半分脆弱。
宣宁原本?松松搁在?大腿上的那只手忽然抖了一下,在?桌子底下悄悄攥紧。
好像被说中了。
她?今天的不对?劲,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在?这一刻被他戳破了。
胃里的那阵酸意开始翻腾着迅速放大,直到再也顶不住,她?猛地起身,从周子遇身边绕开,直接进了洗手间,将门关上,对?着马桶吐了出来。
积压了许久的郁气,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她?自吃过午饭后,除了喝水,还有刚才的两?口汤外,再没吃过东西,其实吐不出什么来,只是情?绪使然,压抑太过,难免爆发。
半晌,直到腹中完全空了,她?再没力?气,才有了卸下重?压的感觉。
漱口的时候,她?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只觉得有点陌生?。
装了太久清纯无辜的小白?兔,都快忘了自己原来是个冷漠无情?的自私鬼。
“宣宁,”门上传来敲门声,“你还好吗?”
她?没立刻回?答,又捧了一抔水泼到脸上,等?那股清凉之意透过皮肤传至面部肌肉,才关了水龙头,也不把脸擦干,就这么走了出去。
“我没事。”她?面无表情?地说完,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两?口,望着桌上的汤,“抱歉,浪费了你的汤。”
“没关系。”
周子遇看了一眼没怎么动的汤,又看一眼神情?冷漠的宣宁,直觉她?已经恢复了真面目——是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流露的那一面。
“是阿姨煲的冬瓜薏米老鸭汤,我家老宅的农庄自己养的,平日难得,留到明早喝吧。”
他说着,自己进了厨房,替她?找了保鲜盒,将汤装好,放进冰箱,动作熟练得让宣宁惊讶。
“周子遇,原来你还会做这些家事。”
冰箱门关上,周子遇回?头看她?,有点无语:“当然,这是家庭日的必学内容。”
宣宁没怎么听过这个词:“家庭日?”
周子遇记得她?是孤儿,解释之前,先确定她?没有异样,才说:“是专门用来进行家庭活动,增进家庭成员感情?的日子。我母亲是个爱热闹的人,她?很重?视家人关系,定了每两?周一次家庭日的规矩,一直执行到我上大学,这个日子就变成了他们两?个的约会日。”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他的父母。
“这样啊。”宣宁对?这样的家庭活动没什么概念,一时想不出在?这样的日子都都能做些什么,竟可以持续这么多年,“你们都会做些什么呢?”
周子遇单手支在?冰箱上,略想了想,答:“有时候是外出,电影院、游乐园、餐馆、公园这些地方?都会去,有时候是留在?家里,请阿姨教我们做菜,中西餐、烘焙,都做过,其余的,户外运动、园艺等?等?,谁有想做的事都可以在?那天做。”
其实,他父亲很忙,常年满世界地跑,有时候实在?没法参加,他母亲觉得无趣,便会把白?熠也带上。
只不过,这些他都有意省略了。
宣宁很难想象和父母独处整整一天是什么感觉。
她?没再多问,显然对?所谓的家庭生?活没有太大兴趣。
桌上还留着保温杯,她?干脆拿进厨房清洗干净。
潺潺的水声中,她?站在?厨房水槽边,背对?着客厅和餐厅的方?向,两?条笔直的腿毫无遮挡,显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