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婳
朱艳芳将她视为恍若清纯的无知?女孩,又像是?随口一提:“我有个香港那边来的财大气粗老顾客,平时也涉及一些娱乐圈产业,最近腻了妩媚性感?的,想换换口味,愿意?出二十万,跟你做那事……”
空气诡异地静下来,朱艳芳继续搅拌着碗里?的麻辣烫,将不爱吃的荷包蛋甩到透明塑料盖上,也溅了一滴红油在路汐白皙手背。
路汐抬起脸,白白净净衬得表情很诚恳认真:“我有男朋友的。”不做这种事。
朱艳芳没想她会回应,惊讶几秒,语气嘲笑道:“你男朋友不来找你?不要你了啊。”
路汐抿紧了双唇,没有在这上面争论?个输赢。等窗外夕阳西下,朱艳芳顶着一脸的烟熏妆去上夜班后?,她将矮桌上的餐后?垃圾收拾干净,把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都放进书包,又拿出一张十元纸币的房钱放在枕头旁,然后?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里?。
“泗城这么大的地方,她踏遍了也寻不到你,却意?外遇到了我。”沈容昔忆起当年与路汐朝夕相处的时光,神情许是?被橙黄的光照得不那么冷淡,“在这住下后?,她没把自己当个小客人小主人,一直都痴念着哪天你就出现把她接回家了。我笑她天真,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恐怕连容家大门都进不去,还想把那当家?”
路汐难堪地站在客厅,生生白了脸,而沈容昔非得打破她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为止,又说:“你要真这么渴望他关注到你,去寻死觅活吧,往天桥上一跳,上社会新闻了就自然知?道你路汐这么一个小角色了。”
未曾想,路汐还真听进去,去学电视上那部叫什么情深深雨濛濛的女主角依萍,意?图爬天桥去。
等在家中?午睡的沈容昔接到交警电话,急匆匆地赶过去后?,直接当众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路汐,你给?我争气点,站天桥之上算什么,要站就站跟他一样高?的位置上。记住老师的话,任何处境都不要让自己倒下去,倒在地上,倒在比地上更低的地方,你有大好未来!”
路汐在她呵斥的话里?艰难站起身,有点晃,却很快稳住了单薄的身体。
沈容昔冷漠地问:“今天还跳天桥吗?”
路汐摇头,唇角被扇出血丝,说话很疼:“摔碎了,老师不好捡走我。”
……
“从那以?后?,她就把你当成像信仰一样藏在了心里?,开始努力考上戏剧学院,又实在是?懂事,怕给?我添负担,除了第一年的生活费是?需要我给?外,之后?的学费和?日常支出都是?她自己勤工俭学和?靠参加舞蹈比赛的奖金赚的。”
沈容昔说完旧事,两菜一汤也烹煮好出了锅,端在了庭院中?央的桌上。
不知?不觉天际的夕阳已经?被浓墨夜色覆盖,灯光和?人影都被压得沉了几分?,她对站在面前始终身形如直线的容伽礼最后?撂下一句:“楼梯口有箱旧物,都是?路汐那几年的,你要就拿走吧。”
容伽礼依照她的指引,沉默地转身进屋,找到了置放纹理?精致的墨绿色瓷砖上箱子。
灯亮着,他冷白的指骨将箱子封条拆开,垂目看到里?面的东西都归整得很好,除了路汐用过的粉色卡通杯子毛巾和?猫咪发夹外,还有她的各种荣誉奖项书,再往下翻便是?她未带走的一部分?旧报纸,日期是?七年之前——靠卖血也要到路边报刊亭买一份的那些。
十分?钟后?。
容伽礼的身影才重新出现,没有将箱子交付给?秘书,而是?亲自拿着。
而沈容昔视若无睹,端起陶瓷碗开始吃,握着银筷夹了片鱼肉放在米饭上,左手旁位置,花瓶里?的那支粉红色康乃馨已经?趋于枯萎,要等明日护理?工上班,才能听从路汐先前叮嘱的话,换成新枝。
像那时,路汐经?常往她花瓶里?插一支康乃馨,完全?不顾会破坏其他花的美感?。
沈容昔戴着老花镜,端庄坐在椅子上,旧式的半袖旗袍的身影被衬得安安静静。
容伽礼不再叨扰,走时,隔着不远距离朝她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出红砖楼的大门。
*
繁华的热闹街区内车子速度加到最快,几乎是?狂飙回到了私人高?级医院。
容伽礼答应路汐黑天前回来,如今显然已经?迟了一个多小时,他披着月色乘坐电梯一出来,便迈出长腿往病房大步跑去,一改往日气定?神闲的风度,刚握着门把推进去,恰好跟给?昙花换完清水的路汐撞上。
她被容伽礼惊了下,额头冷不了的磕到近在咫尺结实胸膛前,玻璃花瓶的水也摇晃着给?溅了出来,透着幽香从他面容划过,继而沿着下颚冰冰凉凉的坠落……
“你怎么。”路汐唇微张,刚想说的话却在看到容伽礼时,自动消音了。
那昙花的水,在他脸上莫名像极了眼?泪。
路汐盯着入神,手指一轻,任由花瓶响声清脆地砸在地上,忍不住想去抹去。
下秒,却被容伽礼双臂很用力地抱紧在怀里?,连带低首而来的面孔温度都极高?,似有一滴什么东西,烫着她白皙颈窝,伴着他嗓子嘶哑的一声声话:“我当年怎么敢把你弄丢了,怎么敢,让你这七年独自日日夜夜去承受这一切苦难,对不起。”
路汐有些僵硬站着,一笑起来微弯的眼?尾浮现出了泪光。
不会动了,满脑子都是?容伽礼全?部知?晓了她的不体面过去,而半响后?,他抬起头时,被压抑一路情绪激出血丝的眼?眸凝望着她不肯在移开分?毫,尽是?怜意?:“相遇之后?,我不该几番出言怪你不真诚,满口谎言欺骗我,用强势手段逼你去回忆过去,是?我一直没保护好你,路汐,你恨恨我。”
容伽礼在向她道歉。
路汐的泪,一颗颗霎时跟着他沙哑的道歉往下砸得凶,摇头再摇头:“不要对不起,不要说。”
“别哭。”容伽礼动作很轻柔地替她擦拭,被刀刃割得几乎见骨的手指也沾到了泪珠,无声地融入他的血肉里?,他感?觉到痛切心扉,今晚从那份加密视频到听沈容昔亲口叙述路汐被收养前后?的整个流浪经?历。
皆是?凝成了锋利无比的刀刃,正在对容伽礼处于凌迟之刑,远远超出了他精神状态能承受的范围。
路汐一直不要他的道歉,性子执拗地,将每句话说得很轻:“容伽礼,你还要我,愿意?要我,在我无望的命运里?,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容伽礼冰凉手掌捧着她哭惨了的脸蛋,指骨都在细微发抖,像是?怕弄伤得之不易的珍贵之物。
路汐喉咙哽咽着说下去:“爸爸留给?我的遗物……那本日记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我想,爸爸自尽之前,是?不是?犹豫不决过?他一直因我被拿捏住命脉深受要挟,也知?将来,他和?我会有角色互换的一天,是?为了我才没有将江树明的犯下罪证交给?杨警官,又心存了一丝正义,偷偷留下了原本要销毁的东西。”
所以?当年路汐无意?中?发现那份罪证之后?,共情了父亲日记里?字字含恨的不甘,才决然的选择公?布于众。
“爸爸用自己的命换我往后?人生的自由,他在遗言里?提过你。”路汐从未跟人透露给?日记的内容,她颤颤巍巍的藏在心口,唯恐泄露一言半语,就会牵连到无辜的人。
她仰着脸蛋,望进了容伽礼那幽深却透着不正常的湿意?眼?眸,说:“提过你私下找过他,想帮他还掉外面的债。”
但是?路潇拒绝了……他是?爱护宜林岛的守塔人,是?爱妻如命的好丈夫,也是?路汐此生最敬重又深爱的一位好父亲。
他会拒绝,是?因为心如明镜和?江树明之间已经?不是?普通债务的问题。
收下了容伽礼的钱,路汐将来在容家就低人一头,倘若有人想故意?耻笑她,尽可提起她那债台高?筑的父亲。
而始终路潇眼?里?,自己的女儿值得被世界所有人爱着,配得上贵为天之骄子的容伽礼。
路汐一字一字的将路潇遗言说给?七年后?的容伽礼听:“爸爸说祝福我们的爱情,你是?个很好的人。”
她不愿意?去恨这么好的容伽礼,不愿去责怪他为何弄丢自己七年。
连着哭腔带颤的话音落地。
外面浮华的世界逐渐没了动静,哪怕是?风声,人声都无了,而宽敞又寂静的病房内,倏地,在容伽礼低头覆下来的同时,路汐心主动去亲他,求他进入自己的身体:“给?我一点吧,容伽礼……给?我一点。”
给?一点爱。
她要的不多,一点点爱就足够了。
第54章
容伽礼侧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了,搭在雪白被子上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锋利,又不乏力量感,方才就是这手,压她身上,一次比一次压得紧。
路汐趴在床沿看了很久,继而轻手轻脚地去拿医药箱,她先?前就注意到了容伽礼指骨上的伤口,瞧着有点触目惊心的,像是被什么利刃划得极深,也无人?给他紧急包扎下。
她光是看着就心里不那么好受,用棉签润了碘伏给他消毒。
怎料刚触碰到,容伽礼睁眼了,在清清亮亮的室内光线下,看到路汐微垂着头,半边脸被描得轮廓柔和?,与记忆中十八岁的她比起来,如今彻底褪去那股稚气的她长大后美?得愈发惊艳了。
然?而,这副能很好隐藏住狼狈与脆弱的天?生好皮囊,即便经?得起世人?的仔细端量,在他眼中,却仍然?犹如一只初生破茧的小蝴蝶,需要构筑出最舒适的阳光环境和?很多爱才能存活。
今晚压抑已久的情?感彻底涌上了高峰,容伽礼几度失态,唯有此刻才一点点的将自己不可控的情?绪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
陷入安静的气氛里。
路汐捏着棉签透着小心,生怕继续给这道?伤口制造出痛意。
等涂抹上药粉,拿医用棉片覆在上面包扎好后,容伽礼稍一动,她便抬头,那双眼湿蒙蒙,有点儿红,却透着向他流露出的柔软:“醒了?”
容伽礼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眼前的她重新拉入病床上,被子沿着他动作从胸膛滑落,几块腹肌的沟壑被灯光衬得更加紧实分明,就这般,手掌一下子把她按到他身上。
路汐刹那间有种?附魂过去的感觉,呼吸很轻,心跳声却愈发重:“都不跟我说话。”
她的抱怨听入耳更像撒娇,容伽礼眼神没有一刻移开,去吻她那只上药的手,先?是亲指尖,又沿着白皙皮肤透出的淡淡血管吻到腕间,低头往上,在那片曾经?留有针眼的地方无比虔诚地来回亲吻。
路汐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他温度里,鼻尖酸涩。
这刻起,有容伽礼的温柔安抚,她那段独自为生存和?迷茫又无助的青春不再感到委屈,也有了一丝丝真实感。唇抿了会儿才微张,很小声地说:“好疼。”
容伽礼亲吻她腕臂的力道?,更柔了。
路汐身体就跟着发软,努力依偎到他怀里不动:“没有被老师带回家前,我以为把这身血抽干了都再也等不到你了,容伽礼,抽血好疼啊,食品过期的话梅糖一点都不好吃,太甜了,黏腻在嗓子里又吐不出来。”
她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委屈的事?。
容伽礼感到一些刺痛,不是指骨处,是来自心脏。
“但是我没有去学?坏。”路汐仰起头,眼眸去临摹着他过分优越的五官和?深邃眉眼,笑了,笑过后的语气真诚说:“我要做一个很好的人?。”
容伽礼低头在她弯起的唇很轻摩挲了下,继而,他想了想,说:“你是最好的,全世界独一无二,最好的路汐。”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却透着缱绻多情?,再这样下去路汐觉得自己又该掉眼泪,深深浅浅地呼吸几秒,怀着胸口充满甜蜜的安全感,再次开口时,便轻柔换个话题:“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许是领悟到她,容伽礼手掌停在她的腰间:“说你学?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去跳桥。”
路汐微微讶异,有心理建设他和?沈容昔肯定聊了不少往事?,却亲耳得知连这个差点儿就荣登社会新闻的黑历史都聊到了,很尴尬的热意漫上了脸颊,随着时间一秒秒的增加。
“幸好没跳成。”容伽礼说着,继而沿着腰,缓慢地抚上她的纤瘦脊背:“不然?我该怎么把你捡回。”
没继续展开说下去,设想到的最坏结局让他承受不起。
路汐这副曾经?有一丝丝可能就摔得支离破碎的身子被他手臂抱得很紧,万幸着,得之不易着,怕抱疼她,松了下力度,很快又更加抱紧在怀里。
她觉得这样很好,主动地在容伽礼胸膛前找了个最让自己安心的地方,慢慢睡去。
*
住院观察到了下周五,路汐的体检报告单每一项都合格到不能再健康了,她才被容伽礼允许出院。也是时候该回返宜林岛把剩下的剧本内容拍摄完。
如今路汐去哪,容伽礼接下来的行程自然?是跟随着她来走。
没有启用私人?飞机,甚至连随行保镖和?秘书都没有带,他低调陪着路汐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重新坐了一趟前往白城路线的火车。
找准了购票的位置坐下后,路汐抬指,才悄然?地摘下了口罩,露出脸。
继而,看向了身旁一身休闲浅灰色西?装的容伽礼,在她视线落过去刹那的半秒,他眼神也笼着她,低声问:“哪里不舒服吗?”
这话从离了医院就没少问,路汐感觉被他什么珍稀动物?,是要好好呵护着生命力的那种?,手指轻轻地去勾那触感冰凉的袖扣:“我感觉特别好。”
有他陪同,以后去往白城这条路线的火车不再是她梦境里渡不过去的回忆。
而容伽礼估算着时间给她喂点水,两?指轻轻拧开矿泉水瓶盖,先?递过去,连喝水都要叮嘱一句:“小口的咽,别呛到自己喉咙。”
路汐微微垂头,就着他修长分明的手动作,唇含着瓶口喝了点儿。
也就浅浅一层便摇头不喝了,抬起漆黑的眼眸看到容伽礼自然?不过顺着有她唇痕的瓶口,将剩余的水,喝了一大半,随即扣好,漫不经?心似的在手掌把玩着。
路汐很心动,哪怕是朝夕相处了段时间,也无法对他免疫,还?是会因为一些亲密举动脸红。
她歪着脑袋往容伽礼的肩膀靠,唇边是笑的,笑着笑着又很快怔了瞬。
周遭的旅客都在结伴谈天?说地着,唯独斜对面坐着一位气质妖孽的男人?,正侧过首,不加掩饰地关注她和?容伽礼,见被发现,也不避嫌似的懒洋洋挑起眉梢。
是商酌。
他不知是怎么搞到容伽礼严格保密的行踪,提前选好了最佳位置,离得不远,也不算近,能听到一些两?人?说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