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晏灯
八月中旬, 热浪倾斜,连柏油马路都发着烫。
今天是舒窈的生日,正好赶上付氏旗下的餐厅试营业, 聚会的地点就定在那,舒窈作为生日宴的主角已经带着“壮丁们”去装扮包厢了,阮雾本来也要去的, 结果生理期悄无声息的提前早到,染脏了裙子, 无奈只能洗完澡之后独自赶去。
【窈窈, 包厢号发我一下, 我刚从家出发。】
舒窈隔了几分钟之后给阮雾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对面乱糟糟的, 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不绝, “二哥还没走呢, 你去他家喊他,你们一块来。”
她说完就挂了。
阮雾收起手机从包里拿出遮阳伞慢悠悠的往城北走, 马路两侧高一点的步行道种满了常青树, 枝繁叶茂的倒是遮住了大半阳光。
秦家门口的小花园应该是被沈菁仪精心打理过了,除了夏堇以外又多了几种她不太认识的花, 绿叶根茎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还有白色的果实。
她敲了一下门,开门的是秦知珩, 一身家居服, 好像有点不开心,耷拉着一张脸。
“阿珩哥哥,我找阿聿。”
“在房间, 满满自己去。”
阮雾抬腿迈向二楼,秦知聿的房间没关紧, 留了一条缝隙,她曲起指节敲了下门,无人应答,然后直接推开了门,低头往前走着。
迎面和围着浴袍的秦知聿一下撞了个满怀,刚冲完凉的皮肤牢牢地,不留一丝缝隙的贴紧她热的发烫的脸颊。意识到两个人撞上之后,阮雾下意识的推开他,然后再即将触碰到他腰间肌肉的时候又尴尬的僵在半空中。
她猛地转身,呼吸有点急促,“你快点穿好衣服啊!”
额角湿发的水珠顺着下颌缓慢的往下流,秦知聿随便拿起手里的毛巾擦了一下,刚才急着出来开门,只是随便擦了一下,结果迎面撞上阮雾,她浅绿色的裙子肩膀处好像被他胸口上的水珠洇湿了一些。刚才两个人是完全正面接触,比不上阮雾翻墙出来给她当人肉垫子的那次,他的心跳声比院子里树上的蝉鸣声还要聒噪。
衣柜被他打开,指尖无意识的定在和她身上裙子同色系的短袖上,然后被他坚定的从衣柜抽了出来。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好了。”
阮雾闻声半转过身子,双手捂住眼睛,指缝里微微露出眨着的眼睛,等看到他穿了和自己裙子一样颜色的短袖的时候,她慢慢放下手掌,顿了一下含糊问,“你,怎么穿这件衣服?”
他无比自然的接过她肩上的包,轻描淡写的开口,“其他衣服没干。”
骗鬼呢,先不说外面太阳都能热死人,除了上学的时候每天穿校服,其余时间他基本没穿过同样的衣服。
“哦。”她先一步出门,“那赶紧走吧。”
出门到打车的地方还有一小段路程,阮雾撑开遮阳伞偏头看了眼秦知聿,犹犹豫豫要不要给他撑伞,他手里还拿着她的包......没等她纠结完,秦知聿就从她手里抽走了伞,一米八多的身高撑起伞,伞面微微向她倾斜,几乎没怎么费力的,她就免收太阳的毒害。
热风带着蝉鸣声吹过,林荫小道上行人来去匆匆,马路上车水马龙,少年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臂上挂了一直女生包包,两个人穿了同色系的衣服,时不时男生轻轻弯腰和她说着什么,和谐的像一幅画。
等他们赶到包厢的时候,菜都上齐了,一群人看见他们身上的衣服脸上都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阮雾受不了他们明目张胆的眼神乱飞,红着腮苍白的解释,“他说他衣服没干。”
一连串的“啧啧啧”在包厢内响起。
阮雾从秦知聿手里夺回自己的包,明晃晃的捏了一下他手臂,抬眸着急的催他,“你快解释啊。”
声音是连她都没意识的娇。
他眼眸低垂,直直的盯着她看,红粉雪腮,因为着急连眼尾都染上了些许的红,他心实在是痒的难受,忍不住想亲她。
良久,他看着她,“嗯”了一声。
陈易东不愧是脚踏过三条船的人,一眼就看透了秦知聿骚的不行的样子,骂骂咧咧的开口,“谁他妈还没个童养媳了,等明天,哦不,今天回家我就让我爸把我未来老婆接过来住几天,眼红死你们。”
何明熙弱弱发声,“哥哥,东子哥会不会被清嘉姐打死啊。”
何明轩拍了拍妹妹的头,“到时候你记得让你清嘉姐姐给东子留个全尸就好。”
“好的!”何明熙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然后目光哀怨的看向陈易东,“东子哥,要不是你去年脚踏三条船,清嘉姐能被你气走吗?要是没走,指不定现在就是你们两穿情侣装了,还用得着你眼红二哥吗。”
陈易东一口老血差点没噎死,从桌上摸了根棒棒糖塞到何明熙手里,烦的不得了,“多吃东西少说话,别一天天给我添堵。”
————
吃过饭后,大家一起去了餐厅旁边的KTV,开了一个vip包房,舒窈也把自己的同学朋友喊来了不少,彼此也都是不怕生的,场子热的很快。
宋明远也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宋明远清秀的脸上绯红一片,罕见的连眼镜都没有带。
阮雾率先站起来打了个招呼,“班长!”
宋明远眼神乱飘,随便应了几声,把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穿校服的安静女生身上。
包厢里播放的重金属音乐鼓噪的耳朵发疼,阮雾凑近宋明远喊了几声,又向角落里指了指,唇角笑容扯的很大。等她整理好裙子准备坐下的时候,结果看到包厢的门开了,一袭白裙子,打扮温婉动人的楚涵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购物袋,径直往舒窈旁边走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舒窈回眸难为情的看了一眼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桌前摆弄手机的秦知聿。
阮雾心口一窒,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向她笑意盈盈的走向秦知聿,然后坐在他身边。她垂在桌边的手猛的蜷缩一瞬,一下把玻璃杯里的酒精饮料扫落在地,玻璃杯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应声而碎,粉色的饮料霎时迸裂到她裙摆上,连白色的鞋边都沾染着饮料痕迹。
一点小插曲根本影响不了包厢里越来越热络的气氛,碎片被阮雾用卫生纸堆叠到角落以免被人踩到受伤。
处理完包厢里的狼藉之后,她泄气的坐在沙发上偏头看向秦知聿的方向,在她的角度她只能看到楚涵笑的花枝乱颤的脸,秦知聿刚好被坐在旁边的张南挡的严严实实,丝毫窥见不了。
适时陈易东绕着包厢喝了一圈过来,见阮雾呆呆的坐在沙发上不说话,随意的从桌上开了瓶酒,灯光昏暗,看不清究竟开的是哪瓶饮料。
“妹妹,愣着干嘛,赶紧嗨起来!”
手心里的酒凉凉的,是刚从冰桶里拿出来的,水珠挂在瓶壁上成串往下流,她低下头,眉头紧颦,眼底泛起沉重的灼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每每看到秦知聿和别的女生并肩站在一起,她就难过的不得了。
裙摆的酒迹已经干涸,只留一小团洇湿的云朵痕迹挂在绿色的裙子上格外刺眼,和他好像都不搭了。
倏然,她起身走出包厢。
楚涵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一班的那些女生打成一片,进门之后就坐在秦知聿身边不停的和周围人搭话,哄笑一片。
她揪了揪身上的白裙子,尽力让自己保持外人眼中最优雅的仪态。那天秦知聿站在教室门口眉眼带笑的指给她看他喜欢的女孩,她认识那个女孩,叫阮雾,常年在布告栏和光荣榜上出现的三好学生,听一班的人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从小定了娃娃亲,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学神私底下其实也是会喜欢逗女孩子,陪她打游戏,参加各种各样幼稚活动的人。
楚涵自认为自己是才貌双全,可是在比她还要优秀在众人眼前都闪闪发光的阮雾面前她也会相形见绌。初二那年,她偶然间参加一个她原本想拒绝的数学竞赛的时候,她遇见在颁奖台上拿着冠军奖牌的秦知聿,稚嫩的少年脊背挺直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眉眼青涩但是已经可以窥见艳绝的容貌,她听见自己心跳的轰鸣声,原本枯燥乏味的数学竞赛居然也开始变得津津有味了起来。
从那之后,她拼命地开始学习,努力打探他是哪里的学生,以后会参加什么比赛,她拼尽全力的向他靠近。不知道是不是幸运使然,还是她的努力被上头窥见,她居然在接下来的每次竞赛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可是又不止是他的身影,他身边总会围绕着各种各样的朋友,而阮雾永远站在他旁边最近的那一个。
中考之后,她在志愿表上只填了京港一中,并且以侥幸的微弱优势考了进去,可是京港一中人才济济,她离他越来越远,像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平行线一样。再后来,父亲事业有成,她变得越来越自信,拼命地努力上各种课后辅导班,鼓起勇气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然后尝试去和他说话。
偶然一次父亲来给她开家长会的时候见到了秦知聿的爸爸,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的爸爸是那么厉害的人,她有些自卑,她想到了阮雾,那个和他有婚约的女生,是不是她也和他一样家世傲人。
而现在,她费尽心思来到他在的地方亲眼看到他在人群拥挤的包厢一次又一次的用眼角余光看向他喜欢的女孩。
暗恋本来就是独角戏,而这场属于她的独角戏,终于要落幕了,她所有的一厢情愿,到此为止,她不允许高傲的自己继续喜欢一个已经心有所属的人。
楚涵站起身,优雅的捋了一下裙摆,脊背挺直,步步落泪的往前走,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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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前摆了几个空杯,杯子里装的是红色的内格罗尼,入喉晦涩酸苦,等到喝到第十口的时候就会慢慢在舌尖上泛出橘子甜味。
不知道已经喝了几杯,秦知聿舌尖已经麻木,口腔里全是苦涩的味道,连那点细微末节的甜意都尝不到了。耳边全是扰人的重金属音乐,他闭了闭眼睛,重重的放下酒杯,脑海里不停的回荡着刚才的场面,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阮雾分明是和宋明远不停耳鬓厮磨着,两人有说有笑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都未曾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突然变得那么熟络了起来,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漏掉了什么。
他快被她折磨的要疯掉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回眸过后,秦知聿看到阮雾不小心扫落了酒杯,变换不停的灯光,他看的不真切,但是他想都不想的就知道她现在肯定是捏着弄脏的那一小块布料,轻咬着唇瓣,神色懊恼的不得了,裙摆上可能被沾染上了洗不掉的污渍,才会导致她一直低头。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他一次又一次的用眼角余光偷偷望向她,手边的空酒瓶也慢慢堆积。等到她出门的时候,他毫不留情的站起身跟上她的步伐。
包房外洗手间门口的盥洗台旁边,阮雾垂下眼帘用水龙头旁边的洗手液轻轻揉搓着被酒液晕染过后的裙摆,水声清冽,整条走廊上针落可闻,把嘈杂乱耳的音乐声通通隔断。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三停一顿,熟悉的薄荷香味渐渐萦绕在阮雾鼻畔,她头都不抬,语气轻讽,“你来干什么?”
秦知聿并未答话,低眉顺眼的从她手里拿过被她揉搓的已经发皱了的裙摆,把上面的泡沫冲洗干净,拉过旁边的抽纸盒抽了几张面巾纸压在上面吸干水分。
等到裙摆不那么湿润滴水的时候,他把裙摆放了下来,半蹲下身子给她把裙摆理顺。随后抬眸看向她发红的手心,深深地叹了一声。
“怎么衣服脏了不喊我。”染着酒意的嗓音绵长低沉。
阮雾条件反射的背过手藏住发红的手心,“喊你干什么?平白耽误你跟那位楚同学聊天,用不着你假惺惺的跑出来给我洗衣服。”
秦知聿闻言,扯唇轻笑一声,笑容极淡,从小到大她在外面衣服弄脏了不都是他给处理的吗,现在倒是分出个亲疏远近来了。
他站起身来,腰背微微躬着,熟练的和她平齐视线,回应她刚才模棱两可的话语,“你在乎啊?”
“你不是也和那四眼走的那么近?还有说有笑的。”
阮雾盯着他的脸,两个人此刻离得很近,连对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的无比清晰,鼻息互相交缠,薄荷酒意和蜜桃清香揉成一团。
她听到他又阴阳怪气的又喊宋明远“四眼”,话不经脑子就从嘴边说了出去。
“你管我干什么,难不成你喜欢我?”
“对啊,我喜欢你,你才发现。”
似乎是没想到他这么直白的承认,一时间连空气都暗潮涌动,而当事人已经全然宕机。
“啊......”她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的反问,“你,喜欢我?”
不等到她放下手,秦知聿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蛮横的插入她白嫩发红的掌心,跟她十指相扣,“有问题吗?喜欢你又不是多难以启齿的事。”
她目光简短的落在两个人交缠的手上一瞬,心跳不止,脸颊红红的,随即干巴巴的开口,“可是,你不是和楚涵......我还看见她在篮球场上给你送水,还有,演唱会,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听到楚涵说约到你一起去看演唱会,然后我问你要票,你也不给......”阮雾一向不是什么藏的住事的人,有了机会正好一股脑的问清楚。
“你看事看不全?送水我拒绝了,因为你喜欢喝那个牌子的水我才喜欢。演唱会——”说到演唱会他气急反笑,眸色深谙,“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两张票是我拿半年的零花钱托陈易东找人抢到的内场前区,然后你过来问我要票去和别人看?我看起来有那么大度到给情敌花钱?”
她不自然的轻咳一声,想把手从他温热的掌心里抽走,结果她的意图仿佛被猜到了一样,被始作俑者牢牢握紧,不给她留一丝逃离的缝隙。
“我知道,演唱会门票是你用零花钱买的——”
他开口打断,脱离了嘈杂的包厢,面对喜欢的女孩酒意也不断翻涌起来了,“你知道你还和我要?”
“我那不是以为你要给你和楚涵留着,我哪知道你是要和我去看,你又没告诉我。”阮雾鼓了鼓腮,有理有据的替自己分辨。
秦知聿漫不经心的继续问:“那我的事都交代完了,我也是清白的,那你是不是该说说你和那四眼的事?”
“是宋明远!秦知聿你要不要这么幼稚,人家有名字的好吗?!!”她炸毛,不是维护宋明远,而是给人起外号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行。”他拉着她往走廊尽头的窗边,难得的乖,“那你说说你和宋明远的事,怎么突然关系那么好了?”
“就是,之前班长在学校后街那条小巷子被人找麻烦,好像是抢他零花钱,然后那天我和窈窈路过——”她顿了下,似是有点难以启齿,“我们俩好歹也是练过那么几年柔道的,同学一场就帮了他。”
“女侠?”
“知不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不知道给我打电话?万一对方有刀呢?手机在你手里当摆设?还是我挡了你行侠仗义的路?”秦知聿噼里啪啦一顿说,连气都不换。
阮雾晃了晃两个人还牵着的手,下意识的通过这种方式安抚他,“哎呀,我那不是忘了吗。之后宋明远为了表达谢意,就请我们两个吃饭,在之后他说他喜欢别的女孩子,让我和窈窈出出主意,演唱会也是有原因的,班长想和那个女生一起去看来着,但是他没抢到票,我以为你会买,我就没抢,结果等要去的时候,发现没票,问你要你又不给。”说着说着她语气哀怨委屈的不得了,“哎,最后还是付清允让宋姨弄了两张票,要不然我肯定是要生气的。”
秦知聿才不听,什么有喜欢的女生,根本就是借口,当他眼瞎呢,怎么舒窈也救他了,他怎么不和舒窈聊天说话呢,这点小伎俩还想撬他的墙角?虽然心里千曲百折的,但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哦,原来是这样,你早问我不就得了,至于磨磨唧唧不想说。”
“我那不是以为你和楚涵早恋了吗?你俩的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人家天天来找你,又是看球又是送水,哪还有我说话的份。”
秦知聿扇了扇风,煞有其事的凑近她闻了好几下。
阮雾向后退了一大步,手臂被拉直,眼神戒备,“人不做你当狗?”
他尾音拉长,洋洋得意,“好大一股醋味。”下一刻,他轻轻一拉,把她搂进怀里,“要不要和我谈个恋爱?”
“凭什么要和你谈恋爱?”她侧脸刚好抵在他的胸口处,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在心腔里不停的跳动,整个人都被他身上的气息包围笼罩着,她好害羞,但是又偷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深吸了好几次鼻子,安全感炸了,她也要喜欢炸了。原来这些日子她所有自认为心里的别扭和不正常原来只是因为喜欢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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