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 第18章

作者:北倾 标签: 现代言情

  他坐在四面毗卢观音的莲幡下,目视着佛脸,不知不觉走了神。

  了了今天上午没来,也没提前知会他。他有些介意自己被放了鸽子。

  他昨晚刚刚熬夜给她做了字帖,还想着今早能看见她胜喜惊叹的样子,可惜也落了空。

  论起来,虽然她没正式拜他为师,可他教导她多日,也算有点师徒之情吧。她这行为,可算不上尊师重教,是要挨戒尺的。

  他心中烦扰,下意识去摸手腕上的念珠。手指搭在了空荡荡的腕上,他才反应过来,念珠在昨日就已经取下,赠给了了了。

  哦……她还不要。

  他抬眸看向千叶莲台上身披天衣结跏趺坐的毗卢观音。观音双眸微瞌,唇角轻扬,笑容慈悲又包容。

  他很喜欢这尊佛像,佛雕最重要的,就是佛像的开脸。

  数百位神佛,每一位神佛都各有自己的形态和面容。这尊四面毗卢观音,就无端得让他感觉到亲切与熟悉,仿佛远隔千年,仍有净化与疗愈的力量。

  他心神微松,刚放任自己游离惫懒,却在潜意识触及到“了了”二字时,猛的心口一颤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了了有期望的?

  

  《圆觉经》的篇幅有些长,了了一天内是抄不完的。

  裴河宴的字帖似乎也是参考过了了这几天的抄书量,为她量身定制的。她刚觉得疲惫时,字帖也戛然而止。

  这种感受很奇妙,有点像是被特殊关照了,还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那一种。

  她有点想等小师父回来,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抄完的这几张字帖。

  不用猜她也知道,裴河宴肯定会故作老成,先肯定一下她的自觉和认真,再皱着眉用戒尺虚虚圈画几下,让她自己去发现问题在哪。

  等她支支吾吾编出两个后,他若赞同,便一脸欣慰地告知她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若不赞同,戒尺就会在书桌上轻拍一下,无可奈何地说她是孺子不可教。

  要是赶上他心情不好,他连一个字都不吝惜说,直接打回经书让她再重抄一遍。

  也不知道今天,小师父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日头还早,她根据沙漏的流速判断了一下时间,打算先睡个午觉。

  以防和上次一样,把墨水印在脸上。她仔细地把几张字帖交叠好,整整齐齐地摆在裴河宴那侧的书桌上。

  然后才趴下去,闭目休息。

  刚才专注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忘了了致生的事。

  等闭上眼,脑子里有了大把的空闲时,这件事又不自觉地盘亘到了她的心头,堵得她心口发慌。

  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每次眉头一皱起,她就跟剪断灯芯似的,强行把那段火苗掐灭。

  这个方法好像有点用,反复几次后,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裴河宴回来时,刚走到楼梯口便知道了了来了。

  上午出门后,他在房门外挂了个锁,锁头没有扣上,只是用来防止风太大时将房门吹开。现在,房间门敞开着,只有一把锁孤零零地挂在墙壁上。

  他脚步一顿,再上楼时刻意发出踩踏声,以作提醒。

  然而,他意想之中的慌张脚步声或者收拾桌面的窸窣声全都没有出现。塔内,安静到只有他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如滴漏般,由近到远,再由远及近,声声回响。

  进屋后,他先寻找了了的踪影。没费什么力气的,在悬窗附近的书桌上发现了她。

  裴河宴没想到她会趴在桌上睡着,等走到她跟前,他才放轻了脚步。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睡了多久,露出来的半张脸睡得红扑扑的,显然是好梦正酣。

  他的目光在她的额头和鼻尖上停留了几秒,很快划过,看向了书桌对面。

  应该是想让他第一时间能够看到字帖,字帖摆放的位置和方向都是他的顺位。并且,怕被风吹跑,那叠写得满满当当的字帖上,还分别被了了用镇纸、笔架、砚台和玉章压住了四角固定。

  他微哂。

  比起刚开始,借支笔蹭点墨都要多此一举地询问他的意见到现在,她是一点都没跟他客气了。

  他没立刻坐下去翻阅字帖,而是先从壁龛里挑了管线香。

  沉香助眠,能让她睡得更安稳一些。

  他划了火柴,将线香点燃。在明火的烧灼下,线香飘出一缕很淡的烟火味,他耐心地等着火头烧灭, 凝成火星, 吮吸般汲取着养料, 将线香燃成灰烬。这才寻了个香插, 把沉香放置在了书桌上。

  随后,他走到窗边,支起窗,让空气流动起来。

  沉香的香味丝丝缕缕,被风扩散着,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

  裴河宴这才去洗了手,坐到了书桌前。

  他把压在字帖上的障碍物一一挪掉,仔细地看了看她的字。

  了了进步很快,自从改善了坐姿,纠正了握笔习惯后,她东歪西倒的小狗字立马端正顺眼了不少。

  可她像是天生不会握笔写字一样,即使他描了字影,设定了框架,她的字仍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跃跃欲试着想脱离他的框限。

  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可能她的极限就在这了,没有天赋和热情,有些事注定很难看到结果。

  他放下字帖,准备整理整理167号洞窟的修复日志。

  最近的佛像复原工作停滞了很久,一是难度大,二是各方争执不停,始终拿不出一个最终定论。

  他不像自己的师父,在佛雕上有一锤定音的权威,只能慢慢地等,慢慢地磨,在无数次试错和反复研究中选择最正确也最专业的答案。

  笔刷轻触纸面的簌簌声,像雪花似的涌入了了耳中。

  她睡不安稳,又沉于空白的梦境里醒不过来。身体的疲惫和精神上的压迫,令她在睡梦中都在反复呓语。

  起初还只是一两个短促的音节,渐渐的,她慌张起来,发出类似求救般的梦呓。

  裴河宴笔尖一顿,抬眼看去。

  她鼻尖出了汗,嘴唇翳合着,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她眉头紧皱,一副被困在梦魇中的挣扎模样,推测她应当是做了噩梦。

  他犹豫了一会,还在放任她和干预她中做着选择时,她呼吸声逐渐粗重,似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梦境,眼皮轻颤,浑身打战。

  他终于倾身,用笔杆子敲了敲她的额头。

  但外力干扰的力量太小,了了并没有被叫醒。她重新坠入梦魇中,像落入密集的织网里,不停地下坠。

  裴河宴皱了皱眉,叫她的名字:“了了?”

  后者毫无回应。

  他放下笔,用手掌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了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招有用,她安静了下来,下一秒,她睁开眼,直直地看向了他。

  裴河宴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她的目光太有攻击性,令他在那一瞬间几乎忘了反应。

  他没避开与了了的对视,掌心重新落下,停留在她的发顶和额头上,十分生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安抚:“醒了就好。”

  以前他总觉得,她毛茸茸的额发是柔软的干燥的,可手掌抚摸的触感下,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更像春天里湿漉漉的草丛,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孕育着万物生长的活力。

  他闭上眼,轻声诵念:“向吾佛请愿,愿佛祖保佑了了,身心安康,善缘无尽;祥和安宁,平安喜乐;清净自在,智慧如海;离苦得乐,莫逢凶险;福德圆满,功德无量。”

  话落,他睁开眼,看着她,说完了最后一句:“噩梦退散,好梦降临。”

第十七章

  噩梦退散,好梦降临。

  了了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特别的祝福。

  不过眼下,她更需要的可能是泻立停……

  喝变质绿豆汤的后果就是,她在厕所蹲着出不去了。

  以至于了致生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拉虚脱了的了了扛去医务室挂针。

  营养液的药水从输液瓶里一滴滴流入她的身体里,了了抱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一脸菜色地蜷缩在椅子上,吭都吭不出一声。

  了致生自责得不行,一步都不敢离开,把烧水煮粥的事全拜托给了庆嫂。

  庆嫂不知道缘故,煮了粥送来时,看着了了没精打采的模样,心疼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这是谁家小可怜呐。”

  了了没力气说话,只能往了致生那递了个埋怨的眼神。

  自知理亏的老了无奈地苦笑了声,拿起调羹,喂了了喝粥。

  这针一挂,就是两天。

  第二天了了恢复了些,催着了致生去浮屠王塔帮她跟小师父请假。了致生拿她没辙,亲自跑了一趟,回来时给了了带了句话“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了了听完,怀疑人生:“就这八个字,没别的了?”

  了致生帮她调慢了营养液的流速,反问她:“那你还想要什么字?”

  了了没接话。

  她想起那天下午,小师父摸着她的额头,祝福她“身心安康,莫逢凶险”时那温柔的语气,仍觉得凭他两现在的关系,怎么也不该就这八个字啊。

  她撅着嘴,发脾气:“反正就不能是这么简单的八个字。”

  了致生觉得她无理取闹:“那我给你找本新华字典,你想要什么字你自己翻。”

  了了:“……”她爸真窒息。

  就这么和平相处了三天,了了没问他那晚消失是干什么去了,了致生也没主动提起。两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谁也没有试图戳穿这层窗户纸。

  但了了知道,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

  

  了了恢复健康后,立刻去了浮屠王塔。

  落了三天的字没练,连她这么懒散的人都有些不习惯。

  裴河宴正在等她,看见她来,先仔细地打量了两眼:“恢复完全了?”

  了了刚想点头,又留了个心眼,怕他得到答案后会差使她干些重活,模棱两可道:“一半一半吧。”

  她那点子心眼在裴河宴眼里是完全不够看的,不过他也懒得拆穿,只是问她:“那你今天想做什么?”

  他举例:“看书、练字,或者别的,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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