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 第54章

作者:北倾 标签: 现代言情

  死别和生离不同, 你没法在告别时得到任何回应。死去多年的人,也许早就成了路边的花草, 林中的鸟兽或是掠过你身边的风。

  还活着的人,日复一日的思念,年复一年的惦记,有时候更像是在安抚自己孤执的灵魂。

  起码,了了就是这样。

  下山时,她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 闷声不吭的。

  车快驶离墓园山脚时,她才出声让司机在路边等她一会。她下了车, 去便利店买了三杯即溶的奶茶, 让老板用热水冲泡后, 帮忙送上车。

  她的是香芋,司机的是巧克力,而裴河宴的是原味。

  他刚想问, 为什么只有他是原味时,了了拿出一颗用彩色糖衣包裹的水果糖递给他:“你的。”

  裴河宴从她手心捡起那颗水果糖。

  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吃这种花里胡哨的糖果, 没想到长大了依然喜欢。

  了了被他用目光笼住, 也跟着想起了在浮屠王塔第一次见面时, 她曾掏了几颗化得黏糊糊的奶糖让他给自己卜卦……

  小时候干的蠢事多了, 长大后难免社死。

  她轻咬住吸管,喝了口奶茶, 最后看了眼山顶的墓园。

  下山不过片刻,天色已经转暗。厚厚的云层互相牵扯,不过须臾,便将日头遮盖了大半。

  “下午可能会有雨。”裴河宴收起那颗水果糖,握着奶茶喝了一口。早上的咖啡是苦的,而这杯奶茶又太甜了。

  了了从车窗外收回视线时,刚好看见他蹙着眉,一副无法理解奶茶口味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这是我爸请你喝的。”

  裴河宴险些呛到。

  “真的啊。”了了极尽真诚地回视他:“他给我转了一笔钱,让我看完他回去的路上随便找家店买些吃的,反正不能空手回。”

  他怕他不争气的女儿,孤零零的回家会哭鼻子。

  不过了致生显然是低估了了了的能耐,除去第一年,她是回回哭着下山的,第二年她便能憋住眼泪了。

  不用她说,裴河宴也能猜到了致生这么做的用意。

  “他替你想了很多。”

  “嗯。”了了点头,“要不是我年纪还小,他可能都要替我规划如何养老了。”

  裴河宴看了眼她,附和道:“那确实早了一点。”

  了了忽然想起什么,轻拍了拍扶手,引裴河宴看过来:“我有一个朋友,她有些特别,逢清明、中元和寒衣节,特容易招灵。去年祭祖,她没能回家,过了没几日就头疼低烧,身体不适。家中长辈一瞧,说是老先生想念孙女,眼巴巴地跨越了千里去看望她。后来放了河灯,把人送走,她就跟着好了。”

  说着说着,她满眼向往:“要是我也有这样的特殊能力就好了,否则老了想我了我都不知道。”

  “他无念无挂才是最好。”裴河宴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但也许,她需要的也不是宽慰,而是一个与她与了致生都有联系的人,可以同她聊聊了致生。

  了了想了想,嘀咕道:“也是。”

  万一老了哪天托梦给她,说家里发大水了,或哪里四面漏风,她还得找山神去瞧瞧墓地。麻烦还是其次,老了不安宁她才心疼。

  想到山神……

  了了狐疑地打量了裴河宴两眼:“山神老先生性格孤僻,不仅话少还古板。平时就算是主动找他搭话他都不一定搭理你,我算是往墓园跑得勤的,就这样也没和他说过话。你们认识吗?”

  “认识。”瞒不住的事他向来承认得很干脆:“觉悟收的关门弟子叫了尽,山神老先生是了尽的父亲。”

  原来如此。

  可他对墓园的熟悉程度看着不像是只与了尽有交情的样子,难不成他们这些佛门弟子,闲着没事就坐一起闲聊家常?

  这事虽然听着有些不合理,可要是小师父知道了致生就在这个墓园里,特意提前找了尽询问了一些事宜,好像也正常……

  她疑惑重重,想追问,可又觉得这样很冒犯。更怕被他三言两语的搪塞过去,以后不好再提。正纠结的眉心都快打结时,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裴河宴,轻哂了一声,说:“算了,你就问吧。”

  这句“算了”,听上去更像是他的无奈妥协。

  了了向来是得寸进尺的,他既然松了口,她就也没再客气,一股脑抛出了一堆问题。

  裴河宴等她问完,才不疾不徐地从头说起:“了先生在这落葬又不是什么秘密,我那年来京栖参加丧礼时就知道了。公事紧张,我就没去送了先生出殡,问了墓园,后来亲自去了一趟送些奠仪,才知道守墓的人是山神老先生。”

  “你去过?”这个回答显然不在了了的任何一种猜测里,她惊讶到只会愣愣的看着他,没法想象他是何时又是何种心情去看的这位老朋友。

  “只去过那一次,这是第二次。”他坦荡告知。

  他对了致生虽有相惜之情,但到底算不上有多深厚。说他凉薄也好,自我也罢,他敬佩了致生在学术钻研上的执着与热情,也尊敬他为人师表的赤诚与品行,而他对了了的无私与温情,更是令他感念颇深。

  可这些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了了一个人的分量。

  毕竟,裴河宴与了致生来往的因果和动机,全关于她。

  裴河宴不藏着掖着,了了一时反而不知要说些什么。她嘴唇懦了懦:“那……奠仪会集中处理,你又怎么知道的?”

  除了清明或者祭祖这类大型且人员集中的祭祀活动,平日里人少时,山神是允许进香点蜡烛的。就算要烧千岁或者纸钱元宝,他也会给一个小炉子和风罩,在不远处守着。

  了了也是第二年清明时才知道后山有一片空地,特意浇筑了个焚烧炉消化奠仪。

  裴河宴只去过一次,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委托山神逢节祭祖时,都帮我捎一份心意给了先生。”他转了转手中的奶茶,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大事。

  可仅作为朋友,他做的这些已经很多很多了。

  了了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对他的那些揣测简直有些该死,她哪来的立场去责问他,为什么避而不见,为什么不如从前?

  他明明,一直都是那个小师父啊。

  这一刻,她不知是替他觉得委屈,还是为自己的无知无觉感到不安和后悔,她心口有些酸,有一种类似难过可又比难过更复杂的情绪,堵在心口。

  而他在眼前,她又不想将这份心绪外放得太明显,极力控制着让自己看上去很正常。

  “我想……替爸爸谢谢你。”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想再接下去说时,他似乎刚回过神,接话道:“会有机会的。”

  

  裴河宴是想起了第一年,山神给他打电话。他特意委托山神的这件事,被老先生看的很重。

  了尽是觉悟在南烟江里救回来的,这孩子之前走错了路,也算是死过一回。山神老来得子,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几乎束手无策。

  他不知道了尽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孩子被逼到绝路跳了江。

  直到觉悟把孩子拉了回来,他才知道了尽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他感激觉悟给了尽再生的机缘,也感谢梵音寺愿意给了尽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所以难得遇到他有事相求,老先生尽心尽力,生怕做得不够。

  他时常关照了致生的墓茔,自然对经常去墓园的了了也有印象。

  知道她是他故人的女儿,所以格外看顾。只是这些,了了不知道而已。

  有一次,她待得太晚,山中大雨,他忧心忡忡给裴河宴打了电话。彼时,他已经在优昙,这里的天空也在下雨。

  钢筋龙骨的框架外,是暗沉到犹如黑夜的傍晚。

  天际隐隐有雷声响动,原本细绸的雨势变大,真如一张细密的网,网罗住了此间的天地。

  他既无能为力,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只让山神给她拿了把伞,如果天色太晚,就麻烦老先生送她下山。

  挂了电话的半小时后,山神特意给他报了个平安:“那姑娘被她的朋友接走了,我准备的伞啊雨衣啊都没用上。不过我瞧她淋了不少雨,不及时驱寒,估计要大病一场。”

  裴河宴很久没见过了了,对她的近况也是一无所知。只是山神提到朋友,他就想起了楼峋。

  这和他当初预想的一样。

  她在绚烂多彩的世界里充满生机的生活着,身边会有二三好友,虽失去了至亲,可不受桎梏的日子,自由自在。

  按正常轨迹,她会顺利的毕业,按部就班的工作。然后恋爱,结婚,生子,安安稳稳的品尝着这人生的喜乐百味。

  而楼峋出现的时机,刚好在她预设的人生轨道之中。

  裴河宴几乎,已经看见了她的未来。

  他握着手机,看着法界外的雨,沉默着,不知该怎么结束这通电话。

  从天际斩落的那道惊雷如坠入尘世的游龙,撕裂结界般,叱咤而下,将他倒映在落地窗上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

  他惊惧于自己的脸上竟会出现类似于不舍和摧毁的欲念,指腹用力之下,他腕间紫檀念珠的线绳崩裂,念珠珠珠落地,砸落在地面上,似一场雨一般,纷乱溅出,散落各处。

  山神还不知他那端发生了什么,仍絮絮说道:“……她每回来每回哭,一年多了。”

  “她会不哭的。”总有一天。

  挂断电话后,他蹲下身,将崩落的念珠,一颗颗捡回手心。

  就如同在整理自己一般。

第五十八章

  车快下南烟江高速时, 天空下起了雨。

  车辆如同一头扎进了雨雾中,激得雨花四溅,噼啪作响。

  车窗上布满了疾行的雨痕, 整个世界像是一个潮湿的水晶球, 到处弥漫着水汽。

  前方的高速出口已经堵满了车, 闸道内侧至三公里外,停着各色打着双闪排队出站的车辆。

  缓慢通行的等待中, 了无发来信息,询问了了到哪了。

  了了打字回他:南烟江的高速收费站。

  了无:那很快了!路上还顺利吗?

  了了看了眼前方一片鲜红的刹车灯:有点堵车。

  了无:正常,尤其今天还下雨了。

  他打完这句话,还拍了一张寺庙里的实时客流图发给了了:现在香客很多,上山也堵,你和小师叔在山下素斋吃过饭再上来吧。食斋的炒菜师叔锅铲都抡冒烟了, 外头还有一堆施主没吃上饭呢。

  这么多人?

  了了纳罕的点开图,仔细地看了一遍。

  梵音寺能位列佛教著名道场, 寺中香火自然鼎盛。

  从入口的门神殿到后进的两阁偏殿, 香客络绎不绝, 不是在跪拜叩礼,就是在添烛点香。拥拥攘攘的,一眼看不到尽头。

  可能是嫌打字沟通的效率太低, 了无片刻没收到了了的消息,便直接打了电话:“小师兄, 你和小师叔还在高速出口堵着吗?”

  “嗯。”了了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裴河宴, 接话道:“估计还要十来分钟才能下高速。”

  “哦, 那不急。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山门外也堵,你让小师叔带你们走后门, 直接去客院吧。我今天特意在客院当值,你们到了我和了拙去接你。”他兴高采烈,跟朋友要来家中做客似的,无不体贴道:“你的房间我一早就跟了拙收拾好了,和小师叔一个院子,就隔一道篱笆墙。”

  “这合适吗?”了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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