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 第93章

作者:北倾 标签: 现代言情

第一百零一章

  与主动来寺里静修的香客们不同,了了深知自己这一个月的表现至关重要,睡前还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设立了最低的完成标准线不准迟到。

  凌晨三点,与值日僧打更的钟声一并响起的还有她调至到最大声的闹钟铃声。

  她陡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抱起睡前就放置在床头的统一大袍,匆匆套穿上,前去洗漱。

  睡到一半强行开机的感觉很不好,她连房间里电灯的开关都没找到,半摸着黑,一路撞了几个桌脚门框的才算收拾完自己,开门出去。

  裴河宴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他正解了袍带重新穿系,衣领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山上哪个精魅下了山。

  她一边非礼勿视一边趁机多看了两眼:“需要帮忙吗?”她义正言辞。

  裴河宴抬眸瞥了她一眼,提醒:“布包呢?”

  了了一拍脑门,赶紧转身回去,将挂在玄关衣架上的布袋子挎到肩上。

  她身上的道袍是裴河宴提前几l日拿到山下裁缝店里改过尺寸的,收了腰线,裁了裤脚,还改了腰围。

  虽瞧着还是有些宽大,但好歹穿上后不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那般格格不入。

  他系好衣带,将悬在廊下的灯笼取了一盏下来,和她一起下山去往主殿。

  更声响过两次,客院和僧房的房屋俱都亮起了灯,有动作麻利些的僧人已经赶着早往主殿走去。原本入夜后沉寂安静的寺庙,顷刻间,灯火通明,犹如鱼游池中,那团团光点一点点汇聚着走入了最中心的大雄宝殿。

  了了边走边打哈欠,显然是还没从强制开机中恢复意识:“早课是不是要一起诵经,我不会怎么办?”

  “听着就行。”裴河宴换了只手提灯笼,临进殿之前,他招手唤来早就等在殿门口的了拙:“你跟好了拙,他会照看你。”

  了了点点头,跟着了拙一步三回头地进了主殿。

  裴河宴没立刻进去,他站在殿外,看着了了被了拙带到她的位置上以后,才转身去了偏殿,等稍后再同觉悟一行人一起进入主殿。

  三遍钟声过,裴河宴和觉悟以及一干大和尚也由偏殿进入了主殿内,在佛祖座下安立。

  了拙趁课诵还未开始,给了了讲解道:“小师叔和师父都是领诵,他们修行深,最有资格靠近佛祖,以达颂赞。等维那敲钟后,早课就开始了。小师叔没见过,正好可以体验一二。”

  了了点点头,顺着僧众站立的空隙寻到了裴河宴的位置。

  他的站位并不靠前,落在觉悟身后,侧立着正凝视着莲花座上的佛祖。

  他没表情时,整个人显得格外出尘冷肃。

  了了看着这样的他,一时竟觉出几l分陌生来。他私下与她相处时,总是温柔和煦的,即便不笑,那眼角眉梢也微微轻扬极为舒展。

  她见过他压着眉目光危险时,也见过他眉宇之间愁云笼雾, 甚至连克制情欲染得满眼绯红也曾见过。可唯独在佛像面前, 一身冷意,生人勿近的模样已远隔十年再未见过。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在优昙法界。他领她穿过长长的还未修装的走道,去千佛地宫。

  那晚的梦里,她重新走了一遍那条黑暗的没有一丝光源的走廊,推开了千佛地宫的大门。地宫深处的鎏金王座上,坐卧着一个脚缚链枷的僧人。

  那时的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觉得他无比熟悉。可今日,她看着站在佛祖座下的裴河宴,他的侧脸似乎与那梦境中的人逐渐重合。

  她微微皱眉,正想敲敲脑袋,让自己神志清醒一些。

  主殿内,维那出位敲响了大磬。另一侧的当值悦众率其余手持引磬、鱼槌和铛子的数位僧人敲起声鸣,唱诵梵音。

  领诵声一起,众僧齐声,以万咒之王《楞严咒》为始,继《大悲咒》、《心经》等十小咒为一周始。整座大雄宝殿内,年轻僧众们的诵经声与梵乐交织,洪亮地盘旋于殿内,回响不绝。

  了了的瞌睡瞬间烟消云散。

  她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东张西望的欲望,肃穆的聆听着这庄严又优雅的一天序幕。

  

  早课闭,了拙领着了了落后僧众几l步,走在最后去斋堂喝早粥。

  梵音寺的僧人喝完早粥后便要去僧值那领一天的功课,回禅室跑香。

  了拙虽不用去跑香,但早饭结束也得去自己当值的地藏殿掸尘清扫。吃过早饭,他先领了了去僧值那领了禅修香客们的功课。

  体验禅修的香客与寺里正经修行的僧人还是不同的,相对而言,重在体验修行的氛围,并不要求真如僧众那般严苛守律。

  禅修香客今日的安排还算轻松,早粥后去经室抄经两小时,静修冥想。待中午十一点,回斋堂吃完素斋,去禅堂坐禅跪香。其余时间,可自由活动,鼓励参加义工活动,也支持回房休息,待晚上六点法堂集合,继续晚诵。

  经室离藏经阁不远,了了依稀还记得点方向。

  反正没做时间要求,她便让了拙先去忙自己的,她出了斋堂随走随逛,实在辨不清方向就问路过的僧人。等她到经室时,经室里还没来多少修士,正在书架上挑选经书,准备抄经。

  既来之则安之。

  了了问清经室的当值僧人这里有无座位讲究后,便选了一份看上去还算简单的经书,开始抄录。

  一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

  了了到斋堂时没找见了拙,便也不再干等,领了自己的饭,慢条斯理地吃了又去禅堂坐禅跪香。

  跪香这事她还算熟悉,不过跟她本人无关,而是因为裴河宴。

  她年少时见过他做早课,和她按时间表一样一行不同,他是每日都有固定的功课内容,不管他如何安排顺序,只要每日做完功课即可。

  了了踩着他的影子,无论做什么都觉得很新鲜,即便是枯燥的冥想和跪香。

  要不是跪香的姿势太难受,实在很难睡着,就以她困入膏肓的境况,闭上眼就能睡着了。

  晚课结束后,了了终于可以回到小院。

  她从法堂出来时,裴河宴已经等在了门口。他拎着今日凌晨从她屋檐廊下取走的灯笼,就站在回廊里接她下课。

  他虽克制自己与了了保持距离,但也不会因此顾忌什么而疏离了了。他等着了了走到跟前,十分自然地接过她塞满了经书的布袋,挎在肩上,和她一起回山腰上的小院。

  了了一天都没怎么说话,早快憋死了。

  身周还有人时,她左右旁顾,还得先忍着。一到偏僻处,她立刻叽叽喳喳跟倒豆子似的把一天攒的话全给倒了个干净。

  “大家都不爱说话,个个跟卷心菜似的,闷头抄书。我寻思着这也不是备战高考啊,怎么这么拼命?” 她也是纳闷了:“不是说来静修,找回平静的内心和失落的净土么,这一刻不得闲的哪有空去找?”

  裴河宴刚想回答,她早已说完了事,换到了下一个话题:“原来跪香是这种感觉啊,一炷香半个小时,当值的僧人还教了我怎么去冥想,可我一细想就犯困。要不是这么睡着太难受,我差点就真睡着了。”

  她说着说着,不仅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还瞥了两眼他的,那打量的小眼神,看得裴河宴忍俊不禁:“要我教你怎么跪着睡吗?”

  “不用不用。”了了立刻拒绝:“我还是更喜欢在床上睡。”

  她话落,掩着唇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起得太早,又超长待机了一天,她身体的疲倦程度甚至超出了平时画壁画的体力消耗。

  裴河宴见她困极,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拿着。”

  了了顺从地接过,刚要提着往上走,裴河宴握住她的手腕,往下走了一级,将她的手搭在了肩上:“上来,我背你。”

  了了愣住,她下意识看了眼周围。

  满山寂静,只有虫鸣。

  这里相对荒僻,并不常有人来。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裴河宴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没关系,我背你。”

  真的可以吗……

  她犹犹豫豫的,被他背到背上。

  裴河宴的双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稳稳背起,往山阶上走去。

  她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慢慢的,放松下来后,整个人都依偎在了他的背上。绷了一日的筋骨缓缓松了乏,她把下巴搁在裴河宴肩上,轻轻蹭了蹭。

  裴河宴的脚步顿了顿,一时也分不清她是在表达感谢还是在和他撒娇,但无论哪一种都足够将他的心化入春水中,再也捞不起来。

  夜晚的山风很凉快,清风伴着山阶两侧的虫鸣此起彼伏,这是属于夏天才独有的热闹。

  了了手中的灯笼随着裴河宴的走动一晃一晃的,她凝神看着里头的灯火,好奇它是如何保持稳定的。看着看着,眼前虚焦,她望了眼不远处的小院,低声嘟囔:“第一天。”

  裴河宴听出她语气中的煎熬,轻声道:“如果你不喜欢, 不想继续, 是可以停下来的。”

  画壁画的机会可以另外争取,师父是否赞同他们在一起,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今天听一位师兄说,‘朝暮不轨,犹良马无缰’,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了了煎熬归煎熬,却并没有想放弃:“我之前还担心是师祖厌恶我坏了你的修行,才故意让我禅修给我吃苦头。可昨天见面后,我就笃定他没有这样的想法。反而是我,太小人之心了。”

  “尤其今天。”了了说道:“我和来禅修的香客们领的是同样的功课,大家修什么我就修什么,师祖没拿寺里的规矩来要求我。”

  她跪香冥想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件事,闲着无聊她还分析了一下过云师祖这么做的意图:“我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啊。”

  裴河宴把她往上托了托,让她更靠近自己的耳边:“那你说来听听。”

  了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他肯定是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一见面,觉得还挺好的。我能不能坚持下去肯定会影响他对我的印象分,但我觉得,他可能只是想让我来寺里修行一下,多了解了解你,也了解你过往的生活。可能还想让我学会珍惜……”

  毕竟禅修光是朝暮诵课就足以磨练一个人的意志。

  她垂眸,看向他的侧脸:“虽然有点累,但是我好满足。”

  “满足什么?”裴河宴已经背着她走到了院前,他腾出一只手打开木门,将她背到门口。正要将她放下时,她低了头,耳鬓厮磨着和他撒娇道:“现在不在佛祖眼下了,你就不想听我说说今天有什么心得吗?”

第一百零二章

  她低头时,长发散落而下, 擦着他的耳廓, 摩挲着他的颈侧,既有细密的痒也有纤微的刺。可她的头发又是柔软的,抚触皮肤时像极了上好的缎面,一滑到底。

  裴河宴没回答她的问题,只将脚步一转,背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开门时,了了趴在他的肩头,闷声地笑。

  她一笑,裴河宴也跟着笑,连骤疾的山风也在这夜色中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开门进屋,把了了放在了玄关入口的鞋柜上。俯身时,他顺手脱下了她的鞋子,从鞋柜里取了双拖鞋替她穿上。

  拖鞋的尺码只比她平时的鞋码富余了一些,了了翘起脚尖,借着廊檐下的烛光打量了一眼鞋子。和她房间里的拖鞋款式一样,都是刚买的。

  裴河宴去开灯,了了滑下鞋柜,在屋子里转了转。

  上回来这,两人之间尚没发展到可以不打招呼就随意逛彼此房间的程度,所以这还是了了第一次参观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

  他的风格一向都很固定,简约又奢侈。房间内的家具摆设不多,全是他随手就要用到的。除茶桌外,还有一个宽大的工作台,桌面上除了雕塑用的各类画稿和书籍,还放了几盆绿油油的盆栽。

  她伸手,摸了摸绿植的叶子。刚想回头找他,他端了碗冰糖水,递给她。

  这么晚了,茶是不能喝了,但喝碗糖水还是可以的。

  “天气再热些,我带你去?冰西瓜。这边下山,有一个小溪谷,山水在溪谷里汇成了潭,浅岸处正好可以纳凉。”裴河宴抬手一指,示意她坐到躺椅上。

  了了端着冰糖水刚坐过去,他不知从哪拿了瓶药油,在她身旁半蹲下:“不是要跟我说心得?可以说来听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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