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耳
每个人都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最先抹泪的是叶玲,她躲到洗手间去洗脸,她害怕是最后一次。
……
周其均家中也在吃年夜饭。
余新荷发了压岁钱,喝了点红酒,开始每年一次的悲伤:“不结婚,无女友,要伊妈发压岁钱到几时?”
周其廷收起压岁钱,而周其均把装压岁钱的红包推了回去。
餐桌上的几人都安静了,抬眼看向了他。
第32章 快乐
余新荷先反应过来,她双手十指交握在下巴,目如星光:“恋爱了啊,是谁呢?”
周其均还没开口,周其廷就抢答:“伊妈,我知道。”
余新荷给他机会:“请讲。”
周其廷往后靠了靠椅背,卖起了关子:“伊妈,您请猜。”
余新荷也很配合:“看来是伊妈认识的人。”她闭眼思考,再睁眼时,微抬下巴,笑着笃定道,“佳茜!”
因为她就只认识这个人,她一脸“被我猜中了吧”的得意表情。
“佳茜好呀,经常来陪我,懂得感恩……”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其廷否认了。
“是不是那个船厂的?”开口说这话的人是周品权,“我看到你们两人做的投资计划了,浪费时间研究。”
他严肃地皱眉,板着一张脸。
余新荷还得思考,才知道是谁,她恍然:“林律师介绍的那个吗?哎呀,这个也好,好好好。”
周其廷有意为难:“伊妈,好在哪呢?”
余新荷都不太记得林颂什么样子了,就听说是个孝顺乖乖仔,她说:“好……好就在她伊公好,你伊爸也说好,他们家风肯定正,孝顺,懂事,讨喜。”
别的她也不了解啊。
余新荷看向了周其均:“我怎么记得,有人之前还拒绝,说不喜欢呢。”
周其均是一时冲动下推回了红包。
事实上,他也没想清楚,他想做什么。
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现在也是。”
老周总听了很满意:“不喜欢好,她伊公没话说,她伊爸不行。”
他在得到余新荷的白眼后,又勉强改口:“那有时间请她上门,我看看几分孝顺?”
“周其均不会说话是学你的?”
年夜饭之后,一家人没看春晚。
余新荷打开电视,播放了一小段录像,是好几年前的某次董事会议录像,被剪辑过了,就那么一段视频,重复地播放。
安静的客厅里循环着周品权的吼声:“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视频里挨骂的人就是周其均,坐在周其均身边的人是周其廷,他被冗长的会议搞得昏昏欲睡,倏地听到伊爸的怒吼,如同被电击一般,抖了下,坐直身体,会议室的其他董事尴尬得低头面面相觑。
时过境迁,周其均和周其廷都看着这个魔怔的视频忍不住发笑。
余新荷说:“真威风呢。”
周品权回:“周其均犯错了,我还不能骂呢?我对谁都一个态度,是我仔,更该骂!”
余新荷:“行,你是一家之主,你是国王,你统治地位高高在上,你就是真正的华人大亨。”
周品权没再回。
他早跟余新荷说过了,对周其均越小心,他就越记得他不是亲生的。
但周品权也不是很想掺和这事,又不是他想领养的,他不欠周其均的,他只管周其廷有没有能力,有没有本事。
所以,周其均离开东环,他并不在意。
不过,周品权现在有点想上楼去书房了,他觉得他老婆刚刚说的几个词还不错,要记录下来——我妻子总怪我放权太晚,我两个儿子对我的统治地位心有余悸,他们不知道慈父的心。
他谁都没告诉,他正打算出一本亲笔自传,回首他的辉煌往事。
……
林家的客厅里播放的是猴年春晚,林清耀正在看林颂写的工作总结,这是他之前提出的要求。
他讥讽:“拉投资,你拉来了吗?”
林颂回:“拉来了,我把房子抵押了,不是拉来了钱吗?”
“那是我的房子。”
“是你霸占的我的房子,伊公去世的时候,他名下那么多财产,怎么到你名下的?”
林清耀拽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是替你保管的。”
“替我保管,就该登记在我名下。”
他充耳不闻,继续看那份总结:“精简人员结构,就你做的那些裁员?”
林颂回:“我也可以不给任何赔偿,直接赶他们走,反正劳动仲裁打个几年,船厂拖得起,也不怕,那船工呢?”
“你等着,他们会有新的招等着你。”林清耀讲风凉话,但也是实话。
林颂说:“来呗。”
林清耀脸上露出了丁点笑意,接着点评:“参观工厂,管理制度章程,这两个打个八十分吧,调整船厂结构,改变定位——转型修船,策略可以,具体等年后实施了我再评价,学习管理课程,轮岗涂装、切割、质量检验、管理、舾装等技术部门……重组核心管理层,你指的是你招来的那几人?”
“嗯哼。这半年,主要是福兴遗留问题太多,消除历史包袱,才能轻装上阵。”
林清耀听出她的内涵,也嫌弃她:“你还写你卖了两艘被弃旧船,这是我出山解决的。”
林颂学他邀功:“最后几次交船谈判是我负责的,年前的最后一艘船,也是在我手上交付的,都怪你监造不严,让我们浪费了几十万油漆重新涂装,最后还倒贴船东好多新漆。”
林清耀无语,缓了缓又问:“你年后还有新的船工培训计划,现在实行的管理制度,是引进日韩船企的?”
“嗯,不过,有些福兴用不上的部门被我砍掉了。”
林清耀一一扫过,架构严密清晰又简洁,设计部,负责图纸,生产管理分为舾装和船体部门,再细分,船体有加工、钢材入库、组装、搭载,舾装有机装、电装、船装、涂装等等;还有独立的质量管理部门负责内外检,财务部门,市场管理,而战略经营、合同管理暂时都没安排人,写着由林颂和林清耀负责。
林清耀知道,林颂轮岗时,还记录了一整本的访谈,结构调整后的每个细分部门、小组的负责人都是她亲自选出来的。
她是第一次接触管理,却进步迅速,敢做敢试,他不知道该说她学习能力强,还是说她擅模仿?她看见了别人怎么管理,很快就能学以致用,举一反三。
磕磕绊绊了半年,总归是有模有样的。
他终于夸奖了句:“行,基础打上了,提船了,尾款记得跟进一下。”
林颂写总结的时候,脑海里缓缓回放着过去琐碎的画面。
在她伊爸知道自己生病前,没想过放权,也没想培养她成为继承人。
等他突然想通了,又把她拉回了船厂,一个即将破产的小船厂,无研发,无管理,但又曾赶上过好时代,比拼谁胆子更大的时代,留下了一群将在船舶沮丧期被淘汰的老船人。
林颂给自己和福兴的2015年归纳是——
“破旧。”她说,“回笼资金,稳定员工,增强信心,恢复有序生产。”
她这半年的励志名人传记没白看,文采斐然,她想吟诗了:“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才须待七年期,厂长这个岗位,需要的辩才期要再长那么一点。”
她伸出食指跟拇指,比划了那么几下。
林清耀都觉得他家诸娘仔天真可爱。
现在谁都比不上林颂这满脑子的管理理论储备了,他听到林颂又开始絮叨:“我们管理教授说啊,低迷行业中的优秀幸存者,就是沙漠之花,那就是我们福兴,美国质量管理专家休哈特博士还提出PDCA循环,PLAN,DO,CHECK……”
林清耀头疼,赶紧喊停:“够了,我知道你认真学习了。”
林颂笑了起来,她是在独立交接最后一艘船的时候,才有了那么一点,她真的成了福兴这艘船的“船长”的真实感。
交船那天的庆功宴,船东跟林颂聊了许久,因为两人的场面话都不少。
冯船东说:“我们也难啊,提船了也没生意,还要花钱养,市场船价早跌了,我是看在你伊公的面上才提走的。”
林颂回:“冯伊伯,我们互相体谅,你看,我再没钱,都想着多送你油漆,这回的喷漆完美吧。”
船东想了想,点头:“这回质量过得去,福兴还是有变化的,工人规范、环境整洁,我最怕有些厂子只搞突击,咱们内行人就看船工的行为举止、人员管理、安全管理、物料管理,看车间里的堆放,看船厂吊机运行,门道多的很。”
林颂莞尔:“我伊公以前讲,要和船东做朋友,共渡难关,要价格厚道,要造好船,冯伊伯,以后其他船要维修,来福兴,福兴正在置换一批全新的设备,小船最快七天就可以维修出坞。”
不管冯船东有没有相信,但林颂已经展现了她足够的诚意和她克制贪婪的决心。
那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是庆功宴,也是她接手福兴厂后的第一个尾牙。
郑静瑜、关青松、梁真、王丽……明年,还会有更多的人。
林颂离开酒楼时,明明筋疲力尽,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她一路小跑到了江边。
她想到小时候跟伊公从飞机上往下看马六甲海峡,一列列船队运往全球的各个角落。
她想到她同伊公出国考察,他们一起登高看着人工开凿的圣劳伦斯航道,无数的闸门开开关关,伊公说,都是两万吨载重的自卸船,卸货都不需要码头的管理人员。
她想了好多好多事,因为兴奋和渴望。
2016年的开始,船舶市场依旧持续低迷,但她相信,福兴会好起来的,尾款到账还有三千多万……
林颂说:“会好起来的!”
只可惜,那天晚上不知道谁报了警,因为她喝醉了,又一人在江边飘荡太久,一会大喊大叫,一会又哭又笑,警察怕她想不开,跳下去。
林清耀听了,气她不争气:“那以后你从埋龙骨开始造船,那你还不得跳江庆祝?”
林颂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林清耀嘴上又挑剔:“你刚刚说破旧,我是那个旧?”
“你真敏感。”林颂拿话怼他,“我只是说,我们代表两代造船人,你把船工当兄弟,我也学了呀。”
“行行行,你是新船人,还要采购新的涂装设备,钱多烧得慌?”
林颂只幽幽提醒:“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