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六棠
“周艳怀上了。”周艳是林北的定亲对象,和周峰结婚3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她今儿卖完菜到卫生所给余胜男送鸡蛋,碰巧碰到养母赵大花,赵大花告诉她周艳怀上了,掰着手指头叮嘱她给周艳肚子里的小孩准备几套小衣服、小被子,家里有荤菜端过去给周艳补身子,还说他们一家指望她给周艳坐月子,周艳有缝纫机,是赵大花买的,周艳在镇上接活给人扎蚊帐、做被套,没有时间带小孩,以后周艳的小孩交给她带了。
她明确说自己没钱没时间,赵大花还把她当作她家签了卖身契的丫鬟,不允许她说不。
她敢笃定她过去吃饭,赵大花立刻端盆跑过去,厚着脸皮夹走属于她的那份肉。
“我过去吃饭,赵婶拿养恩说事,又说周艳肚子里缺油水,你们还能吃一顿好饭?”余胜男说她没良心,后悔当年刘姐要把她丢进粪桶里闷死,她哭着喊着求刘姐不要淹死妹妹。余胜男要她感激她,余好好却觉得当初还不如把她闷死算了。
余好好心里苦,面上不显,她笑着推两下林北。
林北绕过余好好,拿筷子挑出一大碗猪肝,把余好好给自己留的辣椒倒进瓷盆了,拿竹筐盖住瓷盆离开。
在他心里,林东、林南只配吃辣椒,他媳妇才配吃补血的猪肝。
到了林东家,林北看了一圈:“爹呢?”
“他去咱舅家喝酒,喝醉了,在家里躺着呢。”娘说爹准备喊上他和大哥一起去老舅家,爹找了几圈没找到人,最后爹自己去了,林南有点后悔和林北出去赚钱,媳妇把他藏在鞋里的钱搜刮走了,夸他是全村最有本事的男人,他又有点儿得意和林北出去赚钱。
他被两种心情折磨,说不喜欢吧,也喜欢,说喜欢吧,又不喜欢,难搞。
林南从不为难自己,他把两种心情踹到角落里,蹲到树墩上:“我把爹藏的酒偷出来了,今晚咱哥仨喝个够。”
林北朝林南笑了笑,把瓷盆放到案板上,林聪和林东、林南家的孩子围在灶台旁,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流,林北牵着林聪到院子里,突然开口:“苦了什么也不能苦了孩子的教育。”
林东从灶房里钻出来,拍掉身上的草灰:“小北,你这句话说的有水平。”
林东的两个儿子取名叫怒学、耀学,指望着儿子们和他们的名字一样,只要不吐血,就给我往死里学,以后儿子们吃公家饭,他和媳妇活的体面。
林南的一儿一女取名叫超学、爱学,和林东的想法一致,盼望着儿女带着他和媳妇到城市生活。
林南也赞同林北说的话。林东、林南围绕教育手舞足蹈幻想孩子们一路名列前茅,小小年纪就被上面注意到,并且上面暗中培养孩子们。
林北:“……”
这哥俩真敢想。
不知道林北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他笑着坐下,把林聪圈在怀里:“我给人拉货,听船工说他老家有一个表亲,表亲的儿子赶上了好时候。”
“怎么说?”林东、林南一块儿开口,他俩最喜欢听八卦。
“那孩子脑瓜子灵,却不事生产,如果没取消工农大学生,他铁定上不了大学,但是靠分数上大学,他指定能上大学。那孩子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76年高考考的不错,市理科状元,上了最好的物理专业大学,在学校表现非常棒,到了大四,他心仪的单位却不要他。”林北说。
林东、林南震惊:“啊!!!”
“他爹偷偷赌钱,结果被公安抓住了,如果他爹老老实实配合公安,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但是他爹那天去赌博,喝了一点小酒,借酒耍酒疯,拿刀砍公安,误砍死拉架的人,他爹去坐牢了,他的国|防|军|工梦破裂,他觉得他的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躲进废弃的宿舍把自己勒死了。”林北心里不是滋味。除了高考年份他撒了谎,其他的都是真的。
林东吞咽吐沫:“小北,你瞎编的吧。”
“小北,你编故事也得编的靠谱些。”林南觉得不是太大的事,小年轻不至于自|杀。
“你们就当我编的,听听就行了,别往心里去。”林北不再说这件事。
林东、林南互看一眼,如果林北摁头他们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他们嘻嘻哈哈把它当做故事,听听就算了,现在林北很随意,他们反而往心里记了,毕竟又是不事生产,又是物理专业,又是国|防|军|工,林北五年级没有念完,他编不出这么高大的词语。
这时,林东媳妇秋霞摆饭,注意到林北带来的菜,一盆辣椒,她嘴角抽了抽,到灶房跟二弟妹魏明玉说:“好好没来,不过小叔子端来了一盆辣椒,辣椒里面埋了一点肉。”
“她生母指望她,她生母生的弟弟以后结婚也指望她,她姐也指望她,她养母也指望她……”魏明玉吞下后面的话,她叹了一口气,往灶膛里添火。
“她日子挺难的。”秋霞端一盆猪肉炖白菜出去,见哥仨跟哑巴似的,她喊,“东子,把板凳搬出来,吃饭了。”
林东应了一声。
秋霞回到灶房,林东偷偷使唤儿子搬板凳,孩子们呼啦啦跑进屋搬板凳,把板凳放到饭桌前,扭扭屁股坐上去。
结果他们还没有焐热板凳,就被大人拎起来,大人坐着吃饭,他们站着吃饭。
孩子们:“……”
他们化悲愤为食欲,铆足劲吃肉。
大人们吃点肉垫垫肚子,林北打开白酒,林东、林南的眼珠子黏在白酒上,林北给哥俩倒一碗白酒:“大哥、二哥,你们白天拉货辛苦了,晚上喝一点酒,那是应该的。”
兄弟俩馋的咽口水,他俩端起碗,林北劝酒:“你们这么辛苦,值得一口闷。”
“聪聪,你看你大伯、二伯,把酒当做白开水喝,爸爸一滴酒也不沾。”林北不遗余力抹黑哥俩,以此来衬托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他为了孩子以后分配工作,提前十几年戒酒,再有哥俩做对比,他可不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林东、林南:“!!!”
狗日的小弟。
林北见他俩碗里的酒没动,不解道:“大哥、二哥,酒不香吗?”
林东、林南:“……”
香你大爷。
这个小弟不要也罢。
嘴里的酒不香也就罢了,那么好吃的肉居然也不香了,哥俩这顿饭吃的别提多难受了。
林北见此乐了,他喂饱儿子,哄着儿子说他是好爸爸,林聪龇着小奶牙学话。
林北大大方方朝哥俩递去感激的眼神,欢欢喜喜抱着儿子离开。
林东、林南:“……!!!”
第008章 08
赵大花扶着儿媳妇在林东家门口转悠,林北抱着林聪从林东家走出来,她撇嘴收回脑袋,和儿媳妇小声说,声音确实“小”,离她十米远,都能听到她的咋呼声:“小艳,要不怎么说你命好,在最后关头逃离火坑,嫁给我儿子。”儿媳妇一直怀不上,她始终低林北娘一头,如今儿媳妇怀上了,赵大花立刻支棱起来,对周艳的肚子又说,“我的小孙孙跟小艳一样聪明,选择了咱家。”她心肝宝贝叫唤一通,“奶奶的乖孙孙,你在你妈肚子里别淘气,等你出来,你当小学老师的爸疼你,以后你们父子俩一起上下学。”
“恭喜你呀,赵婶。”林北笑眯眯说。
赵大花被噎住了。这小子不应该没有脸见人嘛,不应该愤怒咆哮嘛,不应该翻旧账指责她儿子拐跑了周艳嘛,她好借此羞辱林北是屎壳郎,只配娶她家童养媳,炫耀她儿子优秀,周艳看到她儿子优秀,聪明地抛弃了林北,选择她儿子,顺便警告林北不许再惦记周艳,并且拿她未出世的孙子和林聪比,把林聪比到臭水沟里。这小子笑的这么灿烂,她一肚子羞辱他的话说不出来,就好比你要放屁,硬是放不出来,能把人憋死。
“聪聪,和你赵奶奶挥手,说再见。”林北拿起林聪的胳膊摇了摇。
林聪:“再见~”
赵大花:“……”
娘的,好生气。
父子俩从赵大花婆媳身侧走过去,赵大花转身喊:“周艳怀上了!”
林北转身盯着赵大花,思索片刻,他恍然大悟:“赵婶,这些年委屈你了,还好,你终于熬出头,可以向我娘证明你比我娘强,你最会伺候儿媳妇,最会带孙子。”
赵大花怒目。
菜刀呢,她的菜刀呢,她要剁了这个狗日的。
林北笑了笑,果断转身离开。
到了家,林北扒掉林聪的衣服,把林聪丢进木盆里。林聪扑棱两下,抓住盆沿坐起来。
林北到灶房找余好好,没找着人,他又到屋里找,也没找着人,他出来,林聪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他一眼,奶声奶气说了一句林北听不懂的话,林北听不懂没法回应他,他倒是不在意林北理不理他,嘎嘎笑了两声,低头抠肚脐眼。
木盆里的水在太阳地里晒了一天,是热的。现在正值酷暑,盆里的水没有那么快凉,林北很放心小家伙坐在盆里玩水。
他拉架车到路上,拿桶到沟里打水泼到架车上,他又捡起扫帚扫架车。
余好好背着一个粪筐走进院子里,林北又打了两桶水冲刷架车,把桶和扫帚放到架车上,把架车推到院子里,他还没开口,余好好满脸笑容说:“老叔家要动土盖房子,他家清明刚栽的李子树碍事,老叔要把树砍了,老婶记得咱家院子里没有果树,没让老叔砍,喊我把李子树弄回来栽。”
她把果树放进坑里,拿胳膊擦脸上的汗皱眉:“要是老叔家提前两个月盖房子就好了。”
那时还算春天,不管什么东西种到地里都能活。
她白得了李子树,还想赶上好时间,真是太不知足了。
余好好嘀咕:“人要知足。”
她笑着拎水浇果树,林聪拍打水,都没有引起余好好注意,可见余好好真的非常稀罕果树。
夜里。
林聪撅着屁股在床上翻跟头,林北和余好好害怕林聪翻下床,所以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留意林聪。林聪额头抵着床,手掌撑着床,脚丫子稳稳地踩着床,膝盖往后一弹,惊慌闭上眼睛,他缓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眼里闪过困惑,继续翻。
他累得手腿打颤,扑通趴到床上。
林北、余好好:“……”
孩子翻不过去,余好好便没注意孩子,把所有心思放在赚钱上面。余好好想养猪,除了养猪,她想不出其他赚钱的门路。
猪得病率高,死亡率也高,林北不怎么赞成余好好养猪。
生产大队还没有解散,队里养了几头猪,可惜养猪拿的工分少,她无缘养猪,而是跟着一帮汉子一块儿干活,后来,生产大队解散,她和林北结婚当天被公婆分出去单过,手里没钱没粮食,自己都饿着,哪有多余的粮食养猪。
她没养过猪,也怕自己什么也不懂把猪养死了,林北又不赞成她养猪,所以她暂时歇了养猪的念头。
“我给你留意,看看干什么既能赚钱,又不会亏钱。”林北思忖道。
余好好笑说:“哪有稳赚的行当。”
林北好声好气和她说话,把她的事放在心上,都在提醒她是一个“人”。余好好的唇崩成一条线,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眼睛忽闪忽闪,眼里藏着林北没见过的忏悔,忏悔她曾经做过一件丧良心的事。
“睡了?”林北。
余好好害怕自己出声,被林北听出她声音颤抖,便默认了她睡了。
林北把林聪捞过来睡觉。
林北睡的早,醒的自然也早。他刚下床,余好好也醒了。
林北想着最近两天水闸放水灌溉水稻秧苗,他可能赶不上放水,交代余好好:“万一放水我不在,你管家门口的地,别管远的地,我爹去守水,路过咱家的地,看没有人管,他肯定会管。”
“……行。”余好好迟疑一下。
林北确认余好好听进去了,他拉架车离开,在村口停了几分钟,林东、林南哈欠连连过来。
“我睡了一觉,浑身不得劲,我跟我家明玉说我休息一天,明天干活,明玉不同意。”林南委屈死了。他腿酸,肩膀火辣辣的疼,眼皮重,根本起不来,媳妇非把他弄醒,非叫他出去赚钱。
“老二,你不行呀。”林东咽下一肚子委屈,嘿嘿笑话林南。
“老子行。”林南从林东手里夺下架车,呼呼跑到最前面。
林东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林南,嘲笑林南不男人。
天亮了,林东脸上的抓痕无处躲藏,林南指着林东的脸跺脚嘲讽:“啧,你又又又被大嫂揍了。”
林东翻着大白眼不理他。
“大哥,你怎么惹大嫂了?”林北快两步追过来,摸着下巴打量林东脸上手指长的抓痕。
既然两个混蛋已经知道他被媳妇揍了,林东懒得狡辩,特别光棍说:“你嫂子的妹夫狗眼看人低,我看不惯他这样的,怼了他,还拍胸脯保证年底也给你嫂子买一台缝纫机,我昨晚也没喝醉,不知道咋滴,竟然把这件事说出来,你嫂子气死了,操起搪瓷洗脸盆往我脑门上砸,嘿,我躲开了,完了,你嫂子火气更大了,薅我头发抓我脸。”
“唉,原来我打算干一天歇息三天,现在不行了,我得天天干活,否则你嫂子把我变成娘养的小公鸡。”林东打了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