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六棠
林北最后?打饭,一群人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跑到林北身后?,往嘴里扒一口饭说:“北哥想知道第一小队发生了啥好事?。”
林北……继续打饭。
“北哥让我、二?棍、第一小队遇事?不要慌,先唱三遍国歌,我们唱了,唱完之后?我们发现刚刚发生的事?不值得?生气,我们想开了,心情特别?好,第一小队高高兴兴建房,我和二?棍高高兴兴做饭,就是这么回事?。”林玉章收拾东西,和赵二?棍把东西搬到车斗里,他坐在车栏上,赵二?棍蹬三轮车回建设一路。
这回大家信了林玉章的话,一个个满眼幽怨瞅林北:“北哥,你?咋只告诉第一小队唱国歌可以让自己变得?高兴,不告诉我们呢?”
“他们因为心情不好才?需要唱国歌,你?们心情不好吗?”林北问。
“我们总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林玉顺小声嘀咕。
赵小曲带头压低声音唱国歌,其他人小声跟着唱,唱了两句,每个人身上的血液听到召唤,在身体里沸腾奔涌,顷刻间?,那带着血的百年?记忆浮现在眼前,歌声收尾,拿大刀在枪林弹雨中推进的画面从眼前散去,号角声被风吹散,眼前的路灯真美,生活在这个年?代真好,他们想。
大家准备再唱一遍,吕方萍趴在巷子口,耳朵捕捉到声音,她?走出来,大声喊:“你?们怎么回事?,我都跟你?们说了我在车间?工作?了二?十年?,听了二?十年?机床声音,耳朵出了毛病,在早晨、中午、晚上,我耳朵特别?灵,一丁点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就跟有人拿锣在我耳朵边敲一样,”她?数人头,咦,咋二?十个人呀,她?中午数了好几遍,都十九个人,吕方萍凑近又数了一遍,“你?们二?十个人发声,等于二?十个锣在我耳边敲,还?要不要我活了呀。”
眼前的妇女四十岁左右,不可能?是王娜,那只能?是王晓冬口中的另一个人,吕方萍。
吕方萍的出现,让林北瞬间?明白林玉顺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大家为什么压低声音唱国歌,他不在期间?,吕方萍过来找麻烦了。
赵小曲嘴巴绷紧笑,坐到路灯下,他把搪瓷盆放到一旁,掏出存折。
林舟挨着赵小曲坐下,他也放下搪瓷盆,掏出存折,他们今天中午乘坐公交车到信用社存钱,回来坐在树荫下捧着存折傻乐呢,吕方萍背着行李出现,指着鼻子就骂他们心眼坏,逼她?早死,他们的心情糟糕透了,瞬间?没了看存折的心思,现在想想,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生气,他们实在是傻透了。林舟伸头看赵小曲的存折,赵小曲比他少了两毛一分钱,林舟把存折怼到赵小曲眼前,赵小曲看他,林舟冲赵小曲龇牙笑。
赵小曲推开他的手?,他花了七分钱给林玉顺买了一本练习本,又花了一毛四分钱给林玉顺买了一支铅笔,他自己又买了一份纸笔,肯定比林舟多花一份纸笔的钱。
剩下的四个老成员掏出存折,凑到赵小曲身边,跟赵小曲比谁存折上的数字大。
赵小曲怒瞪他们,他掏钱给林玉顺买一份纸笔,叫林玉顺教他认字,结果这群家伙啥也没付出,过来蹭课,现在还?有脸过来跟他比存折,太气人了。
五人揽着赵小曲肩膀,嘿嘿无声笑。
赵小曲翻白眼看路灯。
十三名新成员狗狗眼望着师父们,他们在心里发誓他们拿到工钱也办存折,也把钱存进存折里,到时候他们也比存折上的数字。
吕方萍:“……”
咋回事?,这群小伙子中午气的不行,现在咋一点儿也不生气,还?那么高兴!
吕方萍到儿子家住两天,儿媳妇天天冲她?翻白眼,她?受不了这个窝囊气,收拾行李回来,见?工程队成员欢天喜地捧着存折笑,她?觉得?分外刺眼,就过来找茬,看到他们不开心,她?心里就舒坦了,晚上儿子下班绕过来看她?,她?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结果儿子求她?不要到职工宿舍折磨他,她?气的心口窝疼,又不能?拿儿子撒气,就又想到了工程队成员,连忙跑过来找茬,结果人家不生气了,吕方萍却比之前更生气了。
“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吕方萍捂着胸口说。
工程队成员没给她?一个眼神?,倒是林北理她?了。
林北掏出纸和笔,先写:您识字吧?
吕方萍凑近看,她?瘪鼓嘴。
林北紧接着写:您说您听不得?声音,我们也没有制造声音,怎么会气着您呢?
吕方萍见?她?在这里讨不到便宜,她?果断离开。
王晓冬说吕方萍是事?妈,倘若吕方萍识字,看到他写的第一句话,一定会抓字眼,说自己侮辱她?,吕方萍却没啥反应,说明吕方萍不识字,林北紧接着写了第二?句话,就赌吕方萍不愿意暴露自己不识字,立即熄火撤离。
他赌对了。
林北端起被他放在拖拉机上的搪瓷盆,靠在拖拉机上,往嘴里扒两口饭,说:“下次她?再来找茬,你?们谁会写字,就写字和她?沟通,别?跟她?说话。”
一群人扭头:“哦。”
第069章 69
哦完之后, 许多人没了食欲。
以赵小曲为首的老成员已经察觉到了干建筑也要识字,他们不识字,做不了笔记, 画不了设计图, 连写字跟人沟通他们都做不了, 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再晋升,以何湾为首的新成员也已经察觉到了, 如果他们不尽快识字, 他们和林玉顺的差距会越拉越大。
林玉顺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 他拍胸脯庆幸笑。
当年林东、林南哥俩跟四伯据理力争不去上学,最?后四伯跟斗败的公鸡一模一样, 垂头丧气钻进屋里喝闷酒, 哥俩跑到河里?扎猛子?,推走六叔的自行车, 骑车满田野溜达,他羡慕死?了, 流着哈喇子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闹着不去上学,他爹拿出黄荆条对他一顿猛抽,他一瘸一拐背着单肩包去上学, 此后的很长?时间,他爹拿着黄荆条在后面追,他一只手捂着屁股,一只手拎着单肩包在?乡间小路上狂奔……林玉顺没少嘀咕他爹是他奶从粪坑里?捡回来的。你看啊, 大伯、二伯只会?生闷气, 三伯、四伯只会?跳脚,六叔只会?讲党好, 只有他爹一言不合就祭出黄荆条,他爹百分百不是他奶亲生的。
林玉顺眼眶红了,感?谢他爹两年如一日挥舞黄荆条撵他上学,让他拿到了小学毕业证,他再也不背地里?嘀咕他爹不是他奶亲生的了。
他胸脯挺直,在?新老成员眼前走动,新老成员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打开胸脯,微昂下巴走路。嘿嘿,第二小队除了他堂哥林舟,就只有他识字,林舟是老成员,他是新成员,他比林舟更吸引人目光。
一群人盯着林玉顺:“嘿嘿。”
林玉顺:“……”
说实话,他有亿点点怕。
林玉顺转身拔腿就跑,被一群人勾着肩膀拽回来。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抛向?赵小曲:“赵小曲,接着。”
赵小曲跳起来接住报纸,笑眯眯把报纸递给林玉顺:“顺子?,你不是羡慕我身上的平角裤嘛,你教咱们认完报纸上的字,咱们凑钱给你买两条平角裤。”
“嗯嗯。”十六人点头。
林玉顺:“……”
怕是有点儿困难,因为他可能认不全报纸上的字。
十七人把林玉顺围住,笑眯眯喊顺子?,林玉顺艰难吞咽吐沫,摊开报纸,怂哒哒蹲在?路灯下拿石灰在?地上写?字,先教他们认字,再教他们笔画。
大部分人看到字心就慌,还?烦躁,一分钟走五六回神,他们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听林玉顺讲课。
灯火一盏盏熄灭,最?后只留下路灯。
林北靠近,瞅见大部分人眼睛已经转成了蚊香眼,他说:“你们今天就学到这?里?,我跟你们说一下轮流守夜的事。”
已经糊成浆糊、转不动的大脑瞬间嗖嗖转动,赵小曲眼睛闪着光说:“北哥,你说。”
其他人眼里?有了神,眼巴巴望着林北。
“……这?是我安排的轮流守夜表,”林北把守夜表递给赵小曲,又从包里?掏出手电筒,“两个人一组拿手电筒守夜。”
赵小曲盯着守夜表挠头,看来这?字非识不可。
其他人苦大仇深盯着守夜表,挠了挠脸。
“守上半夜的人守夜,其他人睡觉。”林北把手电筒交到周虎手里?,他拿一张竹席,把竹席铺到路边,他躺下来睡觉。
工程队用水管浇墙面拆房子?,把工地搞的湿漉漉的,根本无法铺竹席睡觉,他们只能暂时把竹席铺到路边睡觉。好在?夜里?这?条路上没有人,几乎没有几辆车经过,他们睡在?路边不碍事。
没过多久,其他人身上带着湿气抱着竹席到路边睡觉。
林北偏头看沾上竹席就睡着的人,又看赵小曲、周虎拿手电筒在?材料堆间来回走动,他枕着手臂看上方?的路灯。夏日的太阳毒辣,即使有树遮挡,路面的温度还?是很高,虽然已是夜里?了,但路面依旧滚烫,林北隔着竹席都能感?受到灼热,他想起来弄点水洒在?路上,给路面降降温,眼皮却黏在?了一起。
到了下半夜,林北感?受到了凉快,下意识躺平伸直身躯。
东边的天是灰蓝色,林北起来,从拖拉机驾驶座底下的铁皮箱里?拿出横幅,他把其中一幅横幅绑在?砖垛上,便骑车到和平北路,林东正在?刷牙,林北把另一幅横幅挂到青梅树上:“县里?的领导让乡镇府给咱们工程队做的横幅,等会?你安排人把横幅拉上。”
林东来不及吐嘴里?的泡沫,他跑到青梅树下,手蹭衣服,激动取下横幅。
林北骑车离开。
在?和平西路和庆祝路的交叉口?,林北遇到了拎着行李的王晓冬。
王晓冬扯出笑容说:“老林,我出一趟远门,我的酒吧就交给你了。”
“你要去火车站?现在?没有公交车,我送你去吧。”林北掉车头说。
王晓冬抱着行李坐到后车座上。
一路上,林北没和王晓冬交流,他把王晓冬送到火车站,目送王晓冬进了车站,他骑车回和平西路。
一群人勾肩搭背站在?砖垛前咬耳朵,瞥见林北回来,惊喜问:“北哥,你找人做的横幅?”
“县里?的领导让乡镇府给咱们做的。”林北笑着说。
大家眼睛睁大,把视线投到横幅上,嘴角慢慢咧开。
大家拿安全帽跑到横幅面前戴上安全帽,对着横幅整理衣服,跑到工地上挖地基。
林东跑到这?边工地,看到这?边的工地也有横幅,他脸上的笑容加深几分,转身的时候,他注意到马路上有东西,他折回来,走近看,看到一堆缺胳膊断腿的汉字,好像不是一个人的字迹。
林东抬眼,一堆人在?工地上嘿呦嘿呦挖地基,他眼睛闪了闪,闷头往回跑。
林东消失在?和平西路路口?,林北收回视线,他走到路边蹲下来研究汉字。他早晨离开的时候地面上还?没有字呢,也就是说他走后,他们起床在?地面上写?大字。
师徒二人送饭,林玉章注意到林北蹲在?路边研究什么东西,他让赵二棍把三轮车骑到工地,自己走到林北身边,就看到一大片手腿分离的大字。
林北起身,吆喝大家吃饭。
大家放下工具,急吼吼打饭。
大家靠在?砖垛上埋头吃饭,赵二棍把盛饭菜的盆放入车斗里?,蹬三轮车到路上:“师父,我们该到菜市场买菜了。”
“哦。”林玉章回头看一眼大字,若有所思扫笑嘻嘻吃饭的人群一眼,他坐到车栏上。
赵二棍哼哧哼哧蹬三轮车,师徒俩很快消失在?这?条路上。
林北把一切收归眼底,他没发表任何意见。
接下来几天,林北就在?和平西路和和平北路上来回奔波,看着他们挖地基,手把手教他们放钢筋、扎箍筋、浇地下梁柱。
五天后地基才能拆壳,这?段时间二三小队的成员是闲着的,林北上午跟第二小队讲解酒吧怎么盖,下午跟第三小队讲解舞厅、溜冰场、电影院怎么盖,晚上他们坐在?一起讨论林北讲过的内容。
明?天就要拆壳了,林北跟两个小队着重强调三十多处特殊的地方?,拆分跟他们讲解怎么处理这?些特殊的地方?。
林北让他们有空反复看他讲过的内容,他们有的地方?看不明?白不要紧,他会?跟进程。
林北一连五天往大家脑袋里?塞东西。
记笔记的人感?觉到晕,但是他们手握笔记,心里?踏实。
没记笔记的人感?觉到晕和心慌。
林北把他们的反映看在?眼里?,找一个地方?攥着玻璃瓶读报纸。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恨不得?现在?就到国?棉二厂大院找黄益民,但是他不看着两队打地基,不教会?大家怎么建这?类房子?,房子?建成会?出大问题的。
林北压下急躁,沉下心读报纸。
次日上午十点,二队、三队给地基拆壳,下午两点,两队开工盖房子?。
林北又两头跑。
两队听了五天的理论知识,磕磕绊绊处理林北说的特殊的地方?,就算林北现场指导,他们建房子?建的也不顺利。
建房进展不顺利,两队队员的心开始浮躁。
林北心情清楚如果他们不沉下心建房子?,乱了手脚,在?建房过程中可能会?发生意外事故,也有可能房子?建到半截拉腰,他们心态崩了,建不下去了,两处房子?可能烂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