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听橘
她回握住易思岚的手,直截了当问:“钱医生?,这样的话,我?的眼睛是不是好不了了?”
钱牧宁回答得也直接:“概率很小,微乎其微。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配合我?,我?们先把血肿治好,才能去?考虑其他的,你明白吗?”
续念缓缓点头:“嗯,我?一定配合。”
钱牧宁舒了口气,双手放回键盘上,“从摔伤后,你是不是会?头疼?”
续念答:“会?,大概是从摔伤一个多月后开始的,具体第一次发生?的时间,我?真的想不起来。”
键盘“咔哒咔哒”被?敲响,钱牧宁抛出后面的问题:“那疼一次会?持续多久,期间没?来医院的话,后来是如何缓解的?”
续念抿唇思考一阵,“一开始的两三?次,几分?钟就好了,并且痛感?不算强烈。后来会?感?觉整个后脑勺的位置好像都在疼,让人分?不清具体哪里才是根源。那种时候,我?会?吃止疼药。”
钱牧宁:“多久会?出现一次疼痛?有伴随其他类似呕吐、晕倒这样的症状吗?”
续念:“好像没?什?么规律,最短的时候两三?天就疼一次,最近从年前疼过就没?再疼了。除了头疼,也没?有其他症状。”
一系列问题钱牧宁问得细致,续念也答得细致。
最后一个问题敲下键盘全部记录完,钱牧宁重新抬眼,勉强松一口气,“没?有伴随症状,目前看来是个很好的状况,这段时间我?们先药物保守治疗和高压氧结合治疗,需要你们定期跑医院。”
打印机弹出诊疗单,他伸手拿过来,“别嫌麻烦,一定要每次都准时过来。”
易思岚接过诊疗单,“谢谢钱医生?,我?们一定准时过来。”
续念也说:“谢谢医生?。”
他牵着她起身,两人从诊疗室出来,折回停车场。
这一路易思岚都沉默着。
他反复想到刚刚钱牧宁说,病情?已经严重到危及生?命,是续念运气好,现在才能这么安稳在这儿。
他觉得后怕,甚至根本不敢深想,如果运气不好……
思绪不受控,忽地又?闪回六岁那年,他站在浴室门前,目睹的血淋淋的一幕。
他忍不住发抖,忍不住害怕。
续念觉察他气压有些?低,微笑着想缓和:“易思岚,我?们待会?儿……”
易思岚转过身,两条手臂一展,把她整个人结结实实抱进?怀里。
他搂得好紧好紧,像是生?怕稍一松开她都会?消失不见。
脑袋埋在她肩膀,许久也没?出声。
续念眨了眨眼,缓声说:“没?事的,我?接下来一定会?配合医生?的,你放心。”
他沉沉叹了口气,直起身来,一双眼睛泛着红:“念念,你以后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
续念点头,满脸认真,“好,我?就算半夜偷玩手机,没?拿稳被?砸疼了,也第一时间就告诉你。”
易思岚怔了两秒,终于笑了声。
续念也笑笑,“昨天来的时候还安慰我?别紧张,现在是你紧张过度了,我?不会?有事的。”
易思岚“嗯”了声,重新抱住她。
-
一个多月的时间,续念每天按时吃药,每次都准时到医院接受治疗和复诊。
表面看来她没?什?么异常,一如既往乐观、开朗。钱牧宁也说,血肿的状况在一点点变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考虑开始治眼睛。
这天夜里,天已经快亮。
接连两道闪电从天空划过,紧随其后的雷声轰鸣,响彻云霄。
本来熟睡的续念被?惊醒,揉了揉眼睛,起身要去?够桌上的水喝。
刚走两步,手还没?扶到桌边,一声尖锐的蜂鸣贯穿大脑,在耳边不停回荡。
久违的痛感?再度袭来,比先前还强烈数倍,就像要将她整个头部都撕裂。
她猛地甩甩头。
无济于事,耳鸣声一瞬更大。
深呼吸几下,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才转回身去?找手机给易思岚打电话。
她按了免提,且音量调到了最大,也才只能勉强听见听筒里“嘟嘟”的接通声。
易思岚接得很快,没?等她说话便问:“念念,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沉沉喘息着,扯动双唇艰难挤出一声“嗯”。
“我?这就上来。”易思岚匆匆说。
他没?挂断电话,边往楼上跑,边不停在说:“念念,你别害怕。”
续念耳边只剩越来越大的鸣叫声,什?么也没?法听见。
分?明急促呼吸着,整个人却如没?入泥沼,下一秒就要濒临窒息。
她捂着头,蜷缩在床边,等易思岚推门进?来的时候,已经疼得满头是汗。
易思岚在她身前蹲下,连声喊:“念念。”
她没?反应,仍还捂着脑袋在不停晃动,根本没?发现他的到来。
没?办法,他只好伸手抱住她。
被?搂进?怀里,续念终于暂时松开手,整个人抖得厉害,说话也不利索:“我?……我?好疼……易思岚,我?听不见你说话……”
易思岚咬了咬唇,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往外?跑,“我?们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到达医院急诊打过止疼针,续念在药效下很快进?入睡眠。
疼痛是暂时消了,她那张脸却仍还煞白。
易思岚守在病床边,给她理了理杂乱绕在脸上的发丝,又?用纸巾帮她把脸上的汗珠擦净。
八点钟,钱牧宁的诊室终于开了门。
易思岚详细描述了昨晚的情?况,等待一个答案。
钱牧宁看了急诊医生?的记录,片刻后说:“病人醒来后可能会?出现别的并发症,诸如暂时性的耳聋,你要先做好安抚她、陪她度过这个艰难时期的心理准备。”
易思岚追问:“您之前不都还说治疗状况很乐观,血肿在一点点消失吗,怎么会?忽然这样?”
钱牧宁回应道:“治疗到这种阶段忽然这样,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她心理因素影响居多,所?以引起并发症,只能靠她自己挺过心里那一关。”
心理因素。
说来不难理解,以续念的性格,无非就是要强、倔强。
一点点的疼痛不愿轻易开口,即便因为治疗的事情?倍感?压力?,肯定也是自己憋在心里,不会?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干扰他人。
他该再多注意她一些?的。再多注意一些?,也不至于会?让她的心理压力?转化?成并发症。
易思岚叹一口气,缓缓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医生?。”
折回急诊时,病床上的续念已经醒过来。
她杵着床要坐起来,左右扭着头,有些?不安地在喊:“易思岚,你在哪?”
易思岚应了声:“我?在这儿,在这儿呢。”
他跑上前,手掌托住她后背,把床的角度调高了些?,又?将枕头往她后背垫,“饿了吧?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她垂着头不出声,手抬起,用食指往两只耳朵都戳了戳,才喊:“易思岚。”
他耐心回应:“嗯,要喝水吗?”
续念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薄睡衣下的胸口不停起伏。
她掀起眼帘,眸中满布着红血丝,“我?左耳听不见了……”
续念慌乱来抓他的手,“我?以后是不是都只能这样了,是不是另一只耳朵也会?这样?”
每个字都像是剜进?他心口的刀。
易思岚实在心疼,但更清楚,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要成为她的依靠。
“念念,你听我?说,”他低下头去?捧住她脸颊,“我?刚刚才从钱医生?那里过来,他亲口说的,这是治疗后期正常的情?况,说明血肿已经快要全部消失了。”
他用力?咬了下下唇,不让自己的说话声露怯,“钱医生?给我?举了个特别可爱的例子,说这个血肿就像是个小怪兽,它在念念的脑子里借住,发觉念念在赶它走,它就不高兴了,所?以故意捣乱制造不好的事情?干扰你。”
“念念,”他喊了一声,接着问,“念念很勇敢,对不对?”
右耳边传进?的声调很轻缓,续念平静了些?,应出“嗯”一声。
易思岚用指腹抚了抚她脸颊,“那我?们就继续勇敢下去?,先不胡思乱想,努力?把这个小怪兽彻底赶走,好不好?”
“相信我?。”
这段时间以来,他从没?骗过她。
这次也不会?的吧?
续念最终还是点头,“好,我?相信你。”
易思岚松一口气,“我?们现在先去?吃早饭,然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续念仍是一声“好”。
-
失明的两三?年里,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再惧怕什?么。
直到这会?儿,一只耳朵听不见,再走在人流穿行的街道,她才又?一次深切体会?到惊慌。
身边明明全是嘈杂的人声、车声,可一切顺着她右耳钻进?去?,瞬间又?戛然而止,像是跌入不见底的黑洞。
她只能紧紧拉着易思岚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没?多时,她被?带到软椅上坐下。
触感?像是电影院,她没?法确定,偏过头问:“这是哪儿?”
易思岚回应:“是一家私人艺术空间,这个演奏厅不定时会?有演出。”
续念有些?不解:“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是想让我?听听音乐放松心情??”
他应:“不是。我?是偶然发现这个地方的,好像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吧,挨了我?爸一顿打,没?处去?,路过这里就进?来了。那时候正好在演出,我?一个人坐在后排的角落,黑漆漆一片,没?人认识我?,也没?人注意我?,我?就在演奏声中大哭了一场。”
易思岚握住续念的手,“念念,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心理压力?肯定很大,期待着重见光明,又?怕自己会?失望,也怕会?让身边爱你的人们失望。但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