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 第38章

作者:孟德的小公主 标签: 现代言情

  然而,穆朝朝并没有想要再了解的意思,只是体贴地嘱咐他:“去了少喝酒,早一些回来。”

  周怀年低头,伸手拿两指钳住她的下颌,冷冽的目光紧盯她的水眸,“怎么?不想和我一起去了?”

  穆朝朝的头被他强迫着抬起,眼睛里看到的周怀年此时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这种感受让她很不舒服,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去掰他的手,“你自己去吧,我想回家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分明,是有抗拒的情绪含在里面。周怀年钳在她下颌的手被她拉扯了下来,手指在她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红印。他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用力,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穆朝朝却将脸别了过去。

  “我走了,徐家齐还在等我。”她转过身,低着头已经在往外走。

  周怀年那颗方才还被愤懑撑涨得满满的心,此时竟像被一根针扎破了一般,一点点地瘪了下去。可有些话他依旧说不出口,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徐家齐其实早就走了,因为连穆朝朝自己都没想到,她与周怀年会这样不欢而散。她红着眼圈走到街上,漫无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脚被皮鞋磨出了水泡,这才拦下一辆黄包车回自己的公馆去……

  *

  这顿饭其实是日本人向周怀年邀的约,江原大佐自那次负伤以后,已经准备回国疗养。然而,在回国以前,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便是拉拢周怀年。如今,成啸坤已死,维持会会长的位子总得有人来坐,而以周怀年在上海滩的身份和地位,他自然成了日本人心目中的不二人选。

  躲是躲不过去的,周怀年对此早有准备。而他赴约的条件,竟然是希望山下渊一能来作陪。江原一开始还感到不解,不过,在他得知山下渊一与穆朝朝的关系以后,当即抚掌大笑。这山下若是能与周家结成姻亲关系,还愁何事不能成?

  于是,江原答应了周怀年的要求,并且还将拉拢周怀年的希望寄托在了山下渊一的身上,而山下渊一对此也没有拒绝,甚至可以说是欣然受命。

  还不到约定的时间时,他们二人便早早地等在了一家居酒屋的包厢里。这家居酒屋是日本人所开,几间上等的包厢是专为江原这样身份的人准备的。隐秘性和安全性都极好,为他们提供服务的人员以及表演的艺伎也都是精心挑选,江原不必担心在这里还会遭遇不测。

  因有这样的戒备,跟在周怀年身边的人,在进来之前也都被卸了武器。都是周怀年贴身的侍从,平日里傲气惯了,遇上这样的事儿心里难免不痛快。于是,个个摆出一张凶神恶煞的阎王脸,恨不得把这居酒屋里的鬼子们全都生吞活剥了。

  来客见了他们都绕道,还有的还没进来就掉头走了。周怀年倒是没什么气,因为他知道,日本人再猖狂,那还不至于敢随便对他动手。故而吩咐阿笙,让底下的人都把戾气收一收,别让这小国的人以为我们欺凌弱小。

  阿笙点头应下,便训话去了。周怀年独自一人在居酒屋老板的指引下,来到了江原的包厢。

  包厢的日式推拉门此时正大敞着,江原见到周怀年立刻热情地起身相迎,“周先生果然没让我失望!哈哈哈,快请进快请进!”

  江原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周怀年却不挪动半分,只站在原地对他微微拱手,眼神却落在才刚起身的山下渊一那里。

  江原回头看,自然也察觉出山下渊一的怠慢,遂用日语低斥了他一句。

  山下渊一“嗨”地一声接到指令,于是走到周怀年的面前,向他鞠了一躬,“周先生请进。”

  周怀年挪转开眼神,像是没听到一般,微勾着唇角,转对江原说话:“让您久等。”

  “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刚到。周先生能来,我们很高兴。”江原一面客气着,一面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居酒屋老板。

  老板立刻会意,蹲下身来,亲自侍奉周怀年脱鞋。

  周怀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慢悠悠地脱着鞋,眼睛再也不往山下渊一那看上一眼,说话也只对着江原一人,“这地方不错,我还是头一次来。就是不知道这里的菜,我能不能吃得惯。”

  江原笑,“这家居酒屋很地道,周先生大可以试一试。试过以后,您一定会发现,我们日本的食物,还是很不错的。”

  “哦?是吗?”周怀年也笑,“我以为是你们觉得你们自己的东西不好,所以,这才漂洋过海、不辞辛苦地来我们这儿呢。”

  江原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只听山下渊一在一旁接话道:“以为周先生是很明白的人,贵国眼下的状况,似乎已称不上是好。”

  周怀年对他的话依旧充耳不闻。抬腿迈进包厢,从他身边走过时,甚至连一个眼风也不给他。

  江原给山下渊一使了个眼色,意在叮嘱他,别忘了今日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来斗嘴,而是来拉拢的。山下渊一稍点头,而后跟在江原身后。

  江原恢复谈笑,指了上座,要周怀年来坐。周怀年也没推辞,撩了长褂的下摆,盘腿坐下。

  三人陆续落座,居酒屋的老板用日语问江原:“是否可以上菜?”

  江原点头,随口又多加了几道菜,而后笑着对周怀年说:“今日就由我来点菜,保证周先生吃得心满意足。”

  周怀年正拿着温手巾拭手,微笑着说道:“希望如此。不过,别人的东西我一向吃不惯,若是如此,还请江原大佐不要介意。毕竟,我不像山下先生,能有一种‘觊觎’的本领。哦,你们懂得什么叫‘觊觎’么?”

  周怀年有意问之,并且看看江原,又看看山下渊一。而在他们开口之前,他继续说道:“‘觊觎’啊,大概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意思。”

  山下渊一听到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两只搭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得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此时也都突显了起来。

  江原大体是看懂了这里头的内容,于是哈哈笑着打起了圆场,“周先生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最不爱拐弯抹角。既然您先提到了这个事情,那我就先替我们山下君说一句话。”

  他一面说,一面将沏好的一杯茶推到周怀年的面前。

  周怀年接过,两指轻捏瓷杯,在桌上来回转动着,悠悠说道:“您说。”

  江原伸手轻拍了一下山下渊一的肩,而后笑着看向周怀年:“我们山下君爱慕令妹许久,今日我便做主,为他来向周先生求个亲。这样促进中日友好的事情,不知您意下如何?”

  手里的瓷杯蓦地不转了,捏在杯沿上的指尖渐渐发白。

  周怀年此时心里想的事,与他底下那帮侍从想的一模一样:真他妈应该把这些鬼子都生吞活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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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决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山下渊一也就不再遮掩。他举起自己手里的小瓷杯,走到周怀年的面前,俯首敬他,“本应该特地上门向您表明我对朝朝小姐的心意,但今日恰逢江原大佐愿为我说这个媒,实乃我的荣幸。曾听人说过一句中国的老话,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媒妁’已有,‘父母’当由周先生来代之。还请您受下我这杯茶,接受我对朝朝小姐的一片诚意。”

  周怀年微微侧着身,一只胳膊撑在矮桌上,偏着脑袋,眯眼斜觑面前这个聒噪的日本男人。怎么能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他像看笑话一样,全程面带笑容地看这日本男人张着嘴叽哩哇啦地说,明明说的是中国话,可他总觉得是一条犬在乱吠。狗对人说话,说得还挺卖力,这场面真是可笑至极。

  山下渊一哈着腰,双手始终保持着奉茶的姿势。他在逼周怀年做出回应,然而周怀年只是嘴角噙笑,半个字都不肯说。

  坐在一旁的江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拍了拍山下渊一的背,笑着劝道:“先喝酒吃饭,喝酒吃饭。那个,中国不是还有句老话嘛,叫‘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大事,是天大的事。其余的事啊,等酒足饭饱了再来聊,哈哈哈哈……”

  笑罢,江原拍了拍手,推拉门从外被打开,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端着菜鱼贯而入。山下渊一心有不甘,这时却也只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许是先前就有江原的授意,这些女人摆好菜以后并没有离开。训练有素的伎人不知从哪变出的乐器,两个三个的正对周怀年坐着的方向或演奏、或舞蹈地表演起来。而另有几名在日本人看起来是绝色,在周怀年眼里却如白猿一般的女人分坐到他们三人之间,做起了陪酒之事。

  方才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因了这些女人的介入缓和了不少。江原满意,拥着身边的陪酒女,频频向周怀年劝酒。而周怀年竟也一反常态,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山下渊一平日本是滴酒不沾的,但因为刚才的事,让他心里憋着一口闷气,于是也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舞乐美妙,酒酣之际,江原凑到周怀年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周怀年旋即大笑起来。江原见他开怀,便也跟着笑,“周先生,您看我的这个提议如何?这对你,对我们大日本帝国,可谓是双赢。成啸坤还在时,我们可没给过这样的许诺。”

  周怀年笑得咳嗽了几声,而后仰脖饮下一杯酒,将肺里的咳意暂且压制住,眼神幽幽看向正前方正挥袖起舞的“鬼魅”,开口说道:“江原大佐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只看对自己有没有利。但获了利,没命享,又有何用?现在你们要我公然支持某个党派或是某个国家,我也怕其他人会找我麻烦。你别看我们兴社的弟兄有好几千人,但你看,我们到了一间小小的居酒屋,还不是要被卸了武器?”

  周怀年说着,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提这事儿,提了未免显得是我多想,是我小气。咱们还是喝酒吧!”

  他举起酒杯敬向江原,江原还在琢磨他这话里的意思,微微愣了一下,才举起酒杯来,“周先生的意思我懂了,是我思虑不周,委屈了几位兄弟。您且等一等,待我去和……”

  “诶……小事小事,您这样我可就真不好意思了。”周怀年拉住他,带着一点醉意说道:“规矩还是要守的。不过既然不让我们带武器,我倒是很想看看咱们大日本帝国勇士的武器。我听说,日本军人个个是用刀好手,今日也想开一开眼界。不知,这样算不算坏了规矩?”

  周怀年说着,眼神已经定在了山下渊一的身上。江原了然,高兴地拍了两下桌子,说道:“周先生想看,那我们自然不能拂了周先生的兴致!”

  江原抬手击掌,门外守候的浪人便拉开推拉门进来。

  江原用日语吩咐了一句,浪人便将自己的佩刀解下,奉将于他。

  山下渊一本还在心中腹诽,这周怀年看起来儒雅斯文,没想到喝多了酒竟也想要看人舞刀助兴。想必“项庄舞剑”这个中国典故,周怀年还不如他一个日本人清楚。

  心中正在嗤笑时,江原把刀拍在了他的桌上。

  山下渊一蹙了蹙眉,用日语问江原:“大佐何意?”

  江原笑着用汉语回答他:“为了证明我们大日本帝国连医生都是勇士,还请山下君为我们舞上一段。”

  山下渊一眼神幽暗下来,看着周怀年那张笑脸,顿时生出了恼意。然而,江原的话已然说得很满,若是要找借口推托,折损的将不止是他一个人的面子。于是,山下渊一拿起那把武士刀,笑了笑说:“如今这只手常拿的都是手术刀,武士刀还是少时习过的,多年不练早已生疏。但是既然周先生对我们的日本武士刀感到好奇,那我便斗胆献一献丑了。”

  周怀年懒懒地抬起手鼓了鼓掌,蒙眬的醉眼里透着一丝玩味。

  山下渊一虽然面带微笑,但与周怀年对视的眼神却甚是凌厉。他带刀起身,起舞的伎人遂鞠躬退下,只剩操弄乐器的还坐在原地。

  三味线弦声一起,如弦月微弯的日本武士刀立时出鞘。只见山下渊一双手合握刀柄,将刀举至右肩处,屈膝挪动之际,右肘端起,迅速挥刀,猛烈劈下!

  出刀速度极快,看得江原大声拍手叫好。

  随着弦声变幻,刀在山下渊一的手中旋转了几周,连着完成好几个精彩的刀花。

  这哪里是多年未练,看起来至少有十年的功底。周怀年将他那一招一式全都看在眼中,而后饮尽杯中酒,笑着踉跄起身,“山下先生真是好功夫。想来我少时也学过一些刀法,今日高兴,倒是真想与山下先生切磋切磋。”

  山下渊一收刀,乜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身型颀长却略显单薄的周怀年,“哦?是吗?可是很可惜,这里只有日本的武士刀,没有中国刀。”

  周怀年手拄着唇发了笑,“我想日本的武士们,应该没有谁会不知日本武士刀与中国唐刀的渊源吧?”

  周怀年这话,狠狠地打在了山下渊一的脸上,连刀法精湛的江原都感觉到了自己脸上正泛着火辣辣的疼。

  酒意上来,江原也不想再给周怀年什么面子,当即拍板,“好!既然周先生想切磋,那我们日本武士便没有退缩的道理。只是要委屈一下周先生,今日暂且只能用一用我们的武士刀。至于输赢么,即便是周先生输了,那也情有可原嘛!”

  “呵呵……”周怀年冷笑,“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哪有什么情可原?只是刀枪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了山下先生,还请二位多包涵。”

  “这话,也正是我想说的。”山下渊一勾起唇角,脸上的笑,甚是挑衅。

  说时,已有浪人递了另一把武士刀进来。周怀年接过,试了几次才将刀从刀鞘里抽出。

  江原忍不住发笑,“我说周先生,要不还是算了?咱们还是坐下来喝喝酒谈谈心比较安全一些。”

  “不。君子言出必行。”周怀年摆出一副酒劲上头的倔模样,掂了掂手中的刀,冲着奏乐的伎人扬颌道:“来,接着奏你们的。”

  话落,伎人手中的玳瑁拨子拨动琴弦,乐声又起。

  周怀年开步撩衣摆,山下渊一几乎不给他任何准备的机会,双手执刀迅速进击!弯刀向下,力道巨大,刀刀劈在弦声上,却没有一刀击中周怀年。两把由玉钢淬炼而成的上好武士刀撞击在一起,寒光与火星都是肉眼可见的清晰。眼见周怀年就要被逼至墙角,他手中的握刀突然挑起,跃步劈刀,刀锋直冲山下面门而去!

  “山下君!”江原惊声大喝,刀锋上却已经被淬上血迹!

  山下渊一连着后退几步,手在左侧脸上抹了一把以后,又突然举刀冲着已经收刀的周怀年劈了过去!

  刀刃擦过周怀年的身侧,幸他躲避及时,只是覆在右臂上的衣物布料破了一个小口。然而,山下渊一这种做法无疑是很卑劣的行径,方才还在为他担心的江原,此时已经冲上前去,重重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八嘎!”江原用日语叱骂了他一句,觉得还不解气,遂夺过刀来架到他的脖子上。

  周怀年舌抵着檀口转了一圈,而后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走上前去,“算了,江原大佐,只是游戏而已。”

  说完这话,他又拍拍山下渊一的肩,笑着道:“虽然只是一场游戏,但凭山下先生方才的作为,我纵有一百个妹妹,我一个也不敢嫁给你。还有,请你现在开始,务必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住:穆朝朝是我的爱人,不是什么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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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醉酒

  已是夜里十点,穆朝朝躺在床上仍旧没有睡意。脚上的水泡还在隐隐作痛,让她时不时地想起周怀年今日对她冷冷淡淡的样子。说冷淡都算是轻了,他那模样甚至有点凶。他何尝对她那么凶过?难道是要应了“日久生情,情久生厌”这样可悲的话?

  大不了就分手吧。只要他提,她一定装作不难过地接受。然而,事情还没到这地步,光是想着,她的眼泪就已经不听使唤地掉下来。被褥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脑子也哭得昏昏胀胀,最终有点睡意的时候,听到楼外有汽车驶停的声音。

  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赤脚下床跑到窗边。窗帘只被撩开一个小缝,眼睛循着夜下不大明朗的路灯,她却依旧能辨出那个让她伤心了一夜的身影。

  窗帘轻轻合上,她背对着窗子吸了吸鼻子,而后提着睡裙裙摆,小跑着进了浴室里。

  这会儿也不怕凉,掬了好几捧凉水拍在脸上、眼睛上,只怕自己的哭相挂着,会叫那人瞧了笑话。

  几次以后,绞了脸帕将脸上的水渍拭干。从镜中再瞧一眼自己,鼻头虽不大红了,两只肿桃般的眼睛一时半会儿却无法恢复如常。

  仔细地听着外头的动静,人应是进了大门。于是不敢再多磨蹭,又是一溜儿小跑,钻回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