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别四为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徐如徽最终没有推开门。
也没有拿椰子水。
那天她喝的是很普通的矿泉水,一点味道也没有,她却喝得舌头发苦。
赵酉识这个人,很多心思是藏不住的。
比如他觉得她心情不好,就趁她在游戏房时,换好了衣服,准备下午带她出去散心。
他们没去图书馆。
就像祝提春说的,天气那么好,图书馆有什么好逛的。
他们去了花鸟市场,去了狗市,还去了老庙坊。
老庙坊当天有商城做活动,请了一群不知名的文艺工作者表演歌曲。
远远地,在鹿上最喧闹的城区里,徐如徽听到了那首歌。
歌手唱得专注,一句一句,句句唱进徐如徽心里。
其实徐如徽也不懂什么叫“将来的难测”,但她尽可能地幻想了一下,每一种,都让她觉得难堪。
徐如徽是个在某些事情上下决心很爽快的人。
就在歌曲完毕的那一秒钟,徐如徽在人群中看着赵酉识清晰的面孔,决定此后不再踏进赵酉识二楼的私人领域半步。
赵酉识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个笨蛋。
可如今,他却能从整首歌里,挑出徐如徽听了上千上万遍的那一句。
徐如徽手还在车门按钮上,她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看着头顶沉沉的云层。
她在温暖的车厢里,却能看见冬风的痕迹。
她最终望向那月亮,将手收了回来。
她后背靠在座椅靠背上,她回答赵酉识说:“很多。”
她想过很多将来的难测。
高二那一年,听着老庙坊的歌曲,想着婶婶和祝提春的对话,看着赵酉识的侧脸,她想的是,她又不可能和赵酉识考进同一所大学,甚至也许无法进入同一座城市,未来更不可能和赵酉识有新的进展,那她又为何招惹他。
如果单纯想看看赵酉识和其他男生有什么区别,她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高三毕业那一年,赵酉识升学宴的翌日,赵酉识全家出行旅游,而她和任素秋各自在工作中忙碌,她想,幸亏她那些“胡作非为”没有耽误他的大好前程。
大一第一年国庆,室友组团去青海湖,徐如徽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服装店兼职,每日回到空荡荡的宿舍后,她也庆幸,庆幸没有一头血热地冲去燕京。
否则她更为狼狈的成人世界,也要被赵酉识看见了。
大二上学年,徐如徽成人礼。
她从赵酉识床上离开,匆匆登上了火车月台。
她看着即将沉底的落日,人来人往的剪影,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在想,她为什么要在最好的年纪离开赵酉识呢。
这个世界上每天有很多人在经历初见与重逢,分别与断绝,自尊和尊严数次被摧垮又重建,究竟是想拥有多少东西,才愿意把所有的青春与落日都错过呢?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以通过个人的努力和奋斗去得到的。
除了人。
除了那个人。
可踏上车厢那一刻,她接到徐乾发来的短信。
她又庆幸自己的决绝。
与此同时,还有祝提春打来的电话。
她问徐如徽怎么那么匆忙就要回学校,今年不准备在鹿上过年了吗?
徐如徽不知道祝提春知不知道她是从赵酉识床上下来的。
她只说:“有点事,今年不回来了。”
祝提春叹了口气,说:“这都下雨了,干嘛走那么急。”
徐如徽扭头看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大雨,心中毫无波澜。
她才不会在乎下雨。
她的一生中,本就阴雨不停。
她跟祝提春说:“学校的事情比较重要。”
祝提春沉默了几秒,说了句:“哎,好,那祝你一切顺利。”
某种程度上,徐如徽是顺利的。
她最终还算考上了所谓的好大学,室友们很和谐,同学们也一同很上进。
她有还不错的朋友,就连相亲,也能遇到还不错的男生。
但将来如何呢?
徐如徽自己可以承担,但她并不想让赵酉识陪同。
她缓了缓心中的波澜,唤了一声赵酉识的名字。
“赵酉识。”
赵酉识坐在驾驶座,没有回头。
徐如徽也没有看他。
她只是轻声说:“你见过阿姨的肚子吗?很平对吧。我妈不是,我妈的肚子像一块很老的树皮。还有一条像蜈蚣一样的疤痕。但是我妈年轻时候和阿姨是差不多的,很苗条,也很好看。她现在身材很差,因为怀孕的时候激素紊乱,吃胖很多。她以前也是有体面工作的,但她现在只能在超市打工。
“我是女生,我很理解她的一切想法。如果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会很讨厌我的孩子。没有人规定妈妈天生就该爱自己的孩子。当然,我也不爱她。
“但我需要照顾她,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我还有未来需要赡养的父亲,我的将来没什么难测,这些糟糕都是一眼就能看尽的。
“我忙着处理这些糟糕,我没有力气去爱人。
“赵酉识,我不爱任何人。”
话落,车厢里仅剩沉默。
徐如徽没敢看赵酉识如何,她只是停顿几秒,又说了句:“我也不爱你。”
然后将车门打开,大步离去。
……
徐如徽并不知道她走后赵酉识一个人在车里待了多久,晚上洗漱时,她甚至短暂地想了一秒,赵酉识会不会又哭。
但只有一秒。
躺下睡觉时,徐如徽脑子里全是“破窗效应”这四个字。
她亲手把破窗的刀递给赵酉识,她希望赵酉识能用得顺手。
翌日白天,徐如徽在家窝着,任素秋正常时间去上班。
落日前一刻,徐如徽家里洒进来一片暖洋洋的余晖,她在客厅坐着,小太阳的光像更浓烈的落日。
房门被敲响。
她以为是任素秋忘记带钥匙,起身开门却看见了赵酉识。
徐如徽一愣。
赵酉识口吻自然,宛若日常问候。
“收拾好了?”
徐如徽:“什么?”
赵酉识看着她,“聚会,你什么意思,鸽我?”
徐如徽瞬间懂得赵酉识什么打算了。
他想假装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赵酉识,你——”
话音未落,徐如徽嘴巴被人捂住,她眼睛微睁,听到赵酉识说:“以前你反反复复错同一类题型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错了没什么,多动脑子找找对的路就行。”
“我现在在找路子,你能不打击我积极性吗?”
说完赵酉识不给徐如徽反应时间,把她推进屋,一边推一边关上门说:“赶紧收拾,迟到了罚酒三杯你替我喝?”
徐如徽本来想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自己反锁在屋里。
结果后脚任素秋就回来了。
看见他们俩在客厅站着,任素秋问:“怎么了?”
赵酉识说:“哦,等她收拾呢,去吃饭。”
任素秋闻声立马说:“怎么没提前收拾?你这个慢性子我真是怎么说你好。”
徐如徽看向赵酉识。
在任素秋看不到的角度里,赵酉识朝徐如徽挑了挑眉。
他故意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说:“没事,不急,还来得及。”
任素秋一听这话,催促徐如徽:“那么多人,踩着点去多不好,阿如你赶紧。”
徐如徽在去,换来继续和赵酉识拖沓一天,以及不去,换来任素秋没完没了的念叨之间,选择了前者。
但是不耽误她上车后全程沉默冷脸,以示态度。
也不耽误赵酉识当没看见,全程详聊今天在场的各位老同学。
到餐厅后,赵酉识将车子停在一旁,没立刻下车,反而搭着方向盘,宛若松了口气。
徐如徽狐疑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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