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予
他写了这首曲子。
丛澜从曲子里想起来了她的过往。
生死相接,唯有身处其中,才懂得走在这条路上的难过悲伤。
可这条路,生与死的这条路,到底怎么走下去?
她想给这个短节目起合适的名字,想了好久好久,终是否定了所有。
然后她回到了最初,看着那个被她重新敲上去的“17”。
丛澜的生日。
她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天,发出啼哭的那一天,是郁红叶鬼门关走过的那一天,也是母女平安的那一天。
与丛澜最为相关的,初次的,生死相接。
女性生孩子的死亡率在18.3/10万以下。
乍一看不高,但不生孩子就不会有这个死亡的概率。
郁红叶用她的生带来了丛澜的生,用她的死求一个丛澜的生。
那是母亲主动走向生死之际,带回来的生命。
丛澜看着那个数字,就觉得它其实足以成为短节目的名字。
2020赛季新的短曲,就叫《17》。
考斯滕由丛澜绘制,郁红叶制作,母女的合作在此时又有了新的含义。
少面积的白蓝,深蓝色渐变至黑暗的竖向过度,是蓝天到海底的距离。
如果母亲是神,那么这就是神塑造生命的过往。
·
这场短曲的旋律和配置,早就泄露出去了。
直播训练就是这样的,运动员的新节目、当前状况,都会被外人看到。
外行人看个热闹,内行人看的是门道。
钻石表演赛能让人们见到梯队建设的成果,从跳跃到节目的表现力,割裂开来,对冰迷来讲前者热闹,后者是纯粹的美,但它其实也是训练里常见的内容。
没听说练专项基础的时候还非要把整套节目的表现力加上的。
跳跃大赛反而更能让其他运动员和教练们见到,这群参赛者们的真实技术水平。
因为比赛期间,为了符合节目,在赛事里求稳,很多方面都要做妥协。
训练难度不等于比赛难度,但训练难度到了,比赛难度也会跟上。
冰迷们一直在强烈要求,希望可以看到国家队成员们时不时的训练,最好来个直播。
这个要求注定不会被满足,顶多在休赛季的时候给大家看一次,别的就甭想了。
每次有这样的讨论,著名反驳例子就是丛澜索契的四周跳杀手锏,当时她那两种四周跳,震撼了所有人,也让注满水的赛场显得薄弱无力。
这场破晓杯的直播一开始,丛澜就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重点。
她的两套曲目一经流出,各大俱乐部里就都有了对长短曲的拆解。
·
丛澜拽了一下左侧肩带,又侧着脑袋,反手把同侧的耳后碎发向后面抚了抚。
这里有点碎毛跑出来了。
她收回右手,往前滑行的同时利索地进行着找核心的准备动作,还小小地跳了半圈,又继续滑到了场中。
一个刹车,她停在了正中间。
这次的冰面logo很好看,除了赞助商的牌子和花协的标志以外,最大也最中间的,便是这个新做的抚顺站logo了。
丛澜低头,单膝半跪在冰上,恰好位于logo的冰面前,她身后就是那道变形了的水滴。
短节目的技术配置没什么改变,它的发挥余地不大,能做的就是编排衔接。
她常用的跳跃就是四个,其中3Lo是连跳。
丛澜觉得如果换成3Lo3Lo的连跳会更合适,但考虑到了BV,最后还是没换。
今年依旧是3Lz,3F3Lo,3A。
前年其实是3Lz3Lo,她不管是F还是Lz后面接3Lo都挺顺的,也没什么成功率的偏差,做得都挺好。
茱迪给她编排时很随意,丛澜怎么排都可以完成,不用考虑扬长避短,不必担心这点实现不了,唯一要忧愁的就是编得不好怎么办?
她可是国家队的人!
要是这次,丛澜的sp编得不够好,拿不到好的分数,那不就说明她茱迪编舞能力下降了吗!
丛澜的过往wr太多,多到离谱,给编舞师的挑战也越来越高难度。
接她的曲目是快乐也是痛苦。
上赛季茱迪也参与了《朱鹮》的编舞,可是,今年的丛澜跟去年的也没什么两样,sp没《朱鹮》好,那就确实都是她的锅了。
张简方知道丛澜退役后花滑可能会有落差,他也认可,不可能团队建设里每阶段都有一个丛澜续上。
这是做梦。
但他也会幻想,万一呢?真要是有呢?
茱迪也是这样的。
她明白运动员的成绩是有起伏的,丛澜上赛季分数打满,这个赛季不满也是正常。
可她就是幻想着,万一呢?真的可以延续呢?
最初动手编排时就是这样的想法,等跟丛澜一点点探讨过后,不断地对sp修改以后,茱迪这样的想法就越来越深刻了。
她是真的觉得,丛澜在《17》上的表现,应当要比《朱鹮》更好。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拖后腿。
《17》就是最适合丛澜的曲子,没有之一。
·
丛澜不是用这首短节目来讴歌母亲。
又或者说,她不单单是用这首短节目来讴歌母亲。
她赞颂所有奔赴死亡之地,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们;
她悲悯所有身处绝境又挣扎生存的人们;
世界荒芜黑暗,海底孤寂阴冷,但仍有火苗亮起,有星光奔赴而来。
光会照进黑暗里,在你破土的那一霎,在有人朝你奔来的那一瞬。
丛澜边编排边学舞,她学这个真的很快,要比其他的曲目学习进度更快。
几乎是第一次将全套动作都学会,要完整地滑一遍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把情感都放进去了。
于谨本是要看丛澜的短曲编排如何,一般来说第一遍、第一天,都是在抠技术动作,然后逐渐地抠细节,但这一次,他却直接看哭了。
其实比《风暴》要叙述的转折更少,也没那么强烈,连在训练时用的曲子都不是最后的那一版。
但偏偏就是这么不完整体的《17》,令于谨眼眶酸涩。
那日,驻足观看丛澜合乐的,没有一个人是好好离开的。
茱迪说,我原以为《风暴》、《皓月》、《朱鹮》已经是丛澜的最佳了,直到今日我才发现,《17》是唯一。
它就像是从她骨子里长出来的。
哪怕没有血肉的时候,不是最“光鲜亮丽”的时候,也依然能透过这骨骼,瞧见名为丛澜的灵魂。
她去往的地方没有终点,但她走出了一条路。
你惧怕黑暗吗?
我不怕。
因为黑暗会被光驱散。
如果没有光呢?
那我就做自己的光。
那我就做他人的光。
当我做了自己的光,那我同时也会是他人的光。
光是无形的,有暖洋洋的,也有阴冷的,但不论是哪一种,最后都能照亮方寸之地,驱散无边阴暗。
丛澜的《17》像是一道光。
她在最明亮的冰面上驰骋,体育馆里的光亮很充足。
但她依然亮过所有。
像是从死神手里抢来生命的光;
像是从无到有创造生命的光;
像是将叹息从死地传出的光;
像是从生境将思念送去死地的光;
像是雨夜照亮泥坑前路的光;
像是无数个,无数个,星星汇聚而来的光。
她是太阳。
是月亮。
是星星。
是火。
能从《17》里看到很多很多,这个时候,短节目就不是单一的意义,而是看者皆有自由。
那是黑暗里,最孤立无援时的,一束光。